崔浩然收回自己的目光,拿起茶杯又喝了一口。
依旧有些泛苦的药茶,却让他品出了一股子甘甜来。
原来,心境会影响味觉,这茶汤其实并不难喝。
他以为,他讨厌孙氏,没想到,兜兜转转浮华看过,只旧人独好。
烛光跳动,炭火暖暖。
这一刻,崔浩然觉得自己心如明镜一般透彻,一眼能看见心底最深最重的欲望和悸动。
顾氏跋扈张扬,他未曾恼过,本是无爱只有利用,何来怒气?赵氏功利世俗,他也未曾厌弃,各取所需罢了。
而孙氏呢,只是一点冷淡就让他反感、震怒,甚至连她生的孩子也不喜。
原来,他爱孙氏。
原来,那个梨花树下,冲他含羞一笑的少女,早已被他放在心上。
他求娶,是为了前程,何尝不是为了那一瞬的心动?至于后来,执意接她回府,有良心不安,也因不愿失去此生所爱。
只可惜,功名利禄迷人眼,韶华易逝华发生。
佳人依旧,朱颜不复。
如果人生能够重来该有多好!
崔浩然握住孙氏的手,“雅儿啊,若不是嫁予我,你这一生相夫教子,定是恬淡满足。”
绝不是现在这般,一盏孤灯,燃尽华年。
到底,是他负了她。
孙氏微微一愣,这是嫁进相府以来,崔浩然第一次叫她的闺名。她说,“佛言三生,你我既有羁绊,注定是逃不开的。”
她怨过,也气过,不过几十年过去了,那些怨恨连同情爱,都已经被风吹得干干净净了。
崔浩然感叹道,“我幼时寒窗,少取功名,不求光宗耀祖,只求改善门庭。哪知一朝及第,拜为天子门生。我不再满足于年少时小小的梦想,我想立于朝堂之上大展宏图,为一世贤臣,留名青史。
再后来,先帝驾崩,朝堂不稳,我手上的权利更大了一点,原来的生活也不足以满足我的野心,我想让崔家更进一步。
几番寒暑,几番争弃,未曾想,最后竟走到如此地步……”
孙氏抿了抿唇。
不光她老了,崔浩然也老了,早已不复曾经的俊逸,不复年少时轻狂和张扬。
“春花无限红,只引路人折。老爷,你我都是凡人。”
既是凡人,难免抵挡不住诱惑。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命里有、推不掉,命里无、莫强求。”孙氏定定的看着崔浩然,还是一脸淡漠的模样,“但是老爷,无论经历什么,你依然是你,崔家还是崔家,与往昔相比,逝去的只是容颜。”
崔浩然忽然笑了,有种拨开云雾的感觉,原本执着于心中的不甘和愤怒,都瞬间消散。
黄粱一梦终有醒时。
而他,原本就是一无所有的人。
“雅儿,你可悔过嫁我?”
孙氏只是笑,并不回答。
崔浩然微微扬起唇,暖暖的烛光之下,又见落英如雨,又见笑靥如花。
没有在庵堂多做停留,崔浩然饮尽了杯中茶水,又去了赵氏的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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