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去时候,李大钱也是纹丝不动的。
观音庙里十分的安静,像这不坪村所有的平常且枯燥的午后。
但是只有观音手,他的耳朵里像是住下了一窝蝉,吵的他头疼,他情不自禁的捂住耳朵,在周是差异的目光下忍住要出逃的冲动。
观音手等自己逐渐适应这一切的躁动之后,才缓缓吐出一口气,然后讲道:“我觉得,这个人已经不是人了。”
周是原本在定睛观察那鸟窝里的单,闻听此言扭头看他,眼神里的意思十分明显:“你要不要听一听你在说什么?”
观音手摆摆手,说:“我不是危言耸听,我也不是什么玄门仙门的,我只是知道,这世上很多事情并非绝对,所谓太阳底下无新事,无论怎么样听起来不可思议的事情,他只要发生,必然是有发生的条件。”
周是很淡定,直截了当问他:“那你想说什么?为什么说李大钱不是人?”
观音手也说不清楚,他烦躁的挠挠头,含糊说道:“我听他的动静,不像人。——听起来像我疯了一样,不过我可以告诉你,我这些年来,你能够分辨人命的声音和年轮的声音。草木的动静,和人的动静,是不一样的。”
他说这一些话,自己听来都像是在胡言乱语的,以至于他解释起来十分的费劲:“他,听起来,像是一棵树。”
又是树。
李小宝被解剖的时候,被发现骨骼脏器全无,原本骨骼位置变成了树干,手指变成树枝,心肝脾肺肾逐渐变成果实——这是推论,因为心脏位置的果实已经结果,而其余脏器位置的空余完全可以允许这个条件的发生。
李小宝的情况就好像,就好像一棵树披上了人皮。
披着羊皮的狼是听过,披着人皮的树还真是闻所未闻。
由此周是更是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李大钱,他一动不动,眼珠子一眨不眨,正常人是不能够长时间不眨眼的,又不是泥塑木雕的,但是,他的皮肉是温热且软的,头发蓬乱,却还是人的头发,而且,他有呼吸,均匀且缓和。
“难道是精怪?”
观音手不了解什么是精怪:“是妖怪吗?”
周是摇头:“精怪要比妖的等级低,且......若是树精,那应该只能是个会跑谁说话的树才对。”
观音手脱口:“那就是是树妖!坊间志怪话本中,不是经常有各种妖怪幻化人形么?”
“草木成精要比牲畜和人困难的多,他们若是能够修炼成人形,下一步要做的就是拼命苟延残喘积累功德,以求依靠功德和修行度过下一个关卡,万万不会在人前暴漏,人的恐慌是会削弱这些妖的功德的。”
坊间写志怪,爱写妖怪爱吃人心,似乎人心是什么比灵芝人参还有用的好物,吃一口回春养颜,吃十个得道成仙,其实都是假的,天地早在区分五行六道的时候就已经划分的严格的管控,妖精这两类可以在人间修行,但是绝对不能够干扰凡人喧宾夺主,这是人间,不是妖界。
坊间志怪都会写人擅闯妖界有去无回的,那妖怪闯荡人间怎么可能轻松自在?
周是正目看他:“你倒是接受很快。”
一般凡人大多是和如今不坪村的江湖人一个反应,就是十分不愿意相信这事情是玄门所为,别说什么树成精的,毛毛虫成精江湖人都受不了。
谁想到如今眼前一个观音手却十分自如的和他聊起什么精怪妖怪来。
也不怪木云乔诧异。
观音手耸肩:“所以我是江湖异类啊。”
两人对视,不约而同笑起来。
这笑短暂,因为下一刻,鸟蛋就破了。
为了以防万一钻出个什么东西,周是举手掐了个诀,现出了一个结界来,把整个观音庙都笼罩在结界中。
这种结界十分适合过人间的弟子,结界一出,平常人看似一切如常,观音庙还是在原地,但是却会莫名生出一种疲惫的心思,只要往那条路上来,不是崴脚就是路不平,哪怕是最后还是坚定要来,他们进来,也不会看看到别人。
观音手不懂这结界的原理,只能感慨一句:“到底是仙门的东西啊。”
周是道:“我以为你会说旁门左道。”
观音手笑:“旁门左道我见多了,不长你这样。”
他顿了顿补充说:“我的意思是,你自己的模样。”
他没有问木云乔为何不用自己的身份去解决这些事情,而是要借用一个江湖人。
他只说:“这位周是在江湖人名声平平,看的出来资历也是一般,否则不会到这个年岁,还只能是个刀客。倒是那个岳小姑娘,将来或许会有出息。你这番所为,或许会给这位刀客无限风光。”
披着周是皮的木云乔笑笑:“那也是他的缘分,我不能说这是他的福分,毕竟这无限风光皆在险峰,他或许原本没有这个力气爬到这个高度,但是他能平安一生,但是因为我的缘故站了上去......不一定是好事。”
观音手笑:“好与不好的,扒拉一把总归叫做助力,他被人托举一把带上峰顶,是他自己急流勇退去向半山,还是从此洋洋得意不肯下来最后粉身碎骨,就看他个人造化。难道神仙点化金手指,最后金手指贪心不足蛇吞象,还要怪罪那个好心的神仙吗?”
说话之间,三只小鸟已经挨个破壳而出,它们生的很小,顶着灰色的皮肤,稀疏羽毛的翅膀,然后张大嘴巴渣渣的叫唤,要吃的。
这时候观音手瞥见头顶蛛网上有个被蛛丝粘住的飞虫,大概是蛾子一类,想想举手摘下,喂给了其中一张鸟嘴里。
谁想到下一刻,那只鸟就呸的一下把那飞蛾呕了出来,似乎那飞虫是十分难以下咽的食物,光是吐出来还不够,那三只小鸟甚至合力把那个飞蛾的尸体拱了出去,然后继续嚎啕。
观音手挑眉:“有的吃就不错,居然还挑食?”
他抬头又看到柱子一出缝隙中有一只肥美的蛀虫,于是又把那个蛀虫从木屑缝隙挑出,又故意放在了同一只鸟嘴里。
果不其然,那鸟又呕了出来。
观音手皱眉,还未等那鸟再度把蛀虫拱出来,自己就把那虫子捻了出来,他道:“这也不吃那也不吃,那嘴长那老大做什么?”
他又抬头:“这庙宇做了手脚,回头那母鸟还能寻回来?”
木云乔道:“能的。”
虽说是能,但是等了许久,也没有等到母鸟的踪迹。
而且这期间木云乔又一次仔细的观察那个长在李大钱头顶的鸟窝,鸟窝非常干净,十分精致,甚至可以说是精致过头了,与寻常的鸟窝是用许多长短不一的树枝搭建的不一样,这个鸟窝,竟然是有藤蔓编制而成的。
木云乔对鸟雀的习性不是太过于清楚,这人间,有鸟,会编织吗?
这问题尚未寻到答案,他们就等到了前一个问题的回答。
这些鸟吃什么?吃人的血肉。
原本被捆的结结实实的李大钱忽然动了起来,首先动作的是那个鸟窝,那个看起来像是被长长的藤蔓编制的鸟窝忽然动了一下,紧接着就有一根藤从鸟窝的编织中抽了出来,然后向下探去。
循着藤蔓的动作往下看,发现那藤蔓的方位是李大钱的嘴巴,李大钱的嘴在不住的咀嚼着什么,一边咀嚼一边吐出来一些细碎的东西,看起来像是碎肉一样,藤蔓的一段长出一片小叶子,李大钱把那个碎肉吐在了小叶子上,之后藤蔓再把叶子上的碎肉如母鸟喂哺一般喂给了那幼鸟。
幼鸟吃的十分开心,再也没有呕出的情况。
而观音手则在看了片刻后极其肯定的说:“那是舌头,李大钱吐出来的,是他自己的舌头。”
所以,他用自己的舌头,喂养这三只不知道是什么蛋付出来的,不吃虫子的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