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薄崦嵫,夜风静临,无际的云在身边汹涌翻腾,沾染了一束红霞,又捎带了一缕星光,隐约传来的八音迭奏让人迷醉,有战场的粗犷、冷硬,也有温柔乡的柔情、肆意。
无论多少次站在仙门前,白无双都无比激动和虔诚。
人人皆知世上有仙,却鲜有人知如何进入仙界。
八百年前,无上君一己之力扭转乾坤,地动山摇,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始终保持完整的大地一分为二,化作阴阳鱼状。
鱼身是陆地,鱼目是高峰,鱼尾是群岛,两块大陆围绕终年云雾缭绕的地方缓缓游动,而那个被围绕之地,就是仙界。
仙界在世界中央。
三丈高的仙门桓表上雕刻互纠的阴阳鱼,它们沿着立柱循环往复,似是气体,又似固体,倚斜其中潇洒自在。
仙门一侧是凡间,另一侧便是仙界。
要想渡入仙界,可不是迈开腿穿过门这么简单。
只有飞舟才能连通两界。
白无双就在耐心等待飞舟到来。
一叶扁舟划开云海,只见仙童翕然立于舟首,白缎缁衣,面容素净。
仙童拨开云雾,抬头仰望,用稚嫩的语调说出老成的话:“来者可是白无双?”
“正是。”白无双颔首。
“师尊有请,随我来。”
白无双满腹狐疑。
师尊竟在等他,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问仙童,料想年纪轻轻的仙童不可能知道师尊的真实意图。
他一如既往,站上扁舟。
舟动了,慢慢飘起,深厚的雾气逐渐逸散开来。
先看到绽放粉红的桃树,紧接着是蜿蜒向上的一段山路,郁郁葱葱、生机勃勃的灵草仿佛感应到有外人到来,纷纷侧身倾向白无双。
仙童跳下扁舟,他想赶紧了结这一差事和伙伴们继续玩耍,于是指着山路尽头的深泽道观:“上去吧!”
白无双谢过仙童,才踏入走过无数次的山路。
这条山路看似和人间无差别,但他知道,这条路上遍布各种阵法和阵纹。
准确的说,整座山的生机都在阵法的感应范围内,当他踏入这片土地,远居道观的师尊便已知晓何人到访。
山路看似很长,却只消走片刻就能抵达道观。
因为路被缩短了。
白无双径直走入道观,刻有“深泽”二字的牌匾似乎永不会风化。
“白无双见过师尊。”
一位同样身着缁衣的男人正轻抚拂尘,见白无双进来,他点了点头:“坐。”
说话时,浮空莲花座从云峦里飘了出来。
白无双谢过后立刻坐下。
这位仙界的师傅不喜欢别人客气。
师尊名叫吴垠悼,大概二十年前离开宁火派正式成为修士,如今已达到筑基期,样貌也定格在大约三十左右的青年,目光犀利而深沉,一头飘然的黑发随风舞动。
在仙界,吴垠悼可能只是无足轻重的小人物,但在白无双面前,他就是不可忤逆的师尊。
白无双率先道:“不知师尊唤我是为何事?”
吴垠悼反问,他来此为何。
白无双回答:“前些日子,弟子在山间追寻门派遗失之物……”
这段事他说得很简略,几乎一笔带过,因为仙人都不大爱听凡间事,俗事与他们毫无瓜葛,多说只会惹得师尊不快。
“——后来,弟子似乎误闯了一位仙人境地,被驱逐几十里,这些日子寝食难安,想请教师尊,我该如何弥补过错。”
吴垠悼捋起胡须,随后淡然一笑:“看来我们是为同一事在此地相见。”
白无双抬头,困惑道:“请师尊明示。”
“你遇上的那个仙人实则是仙界逃犯,虚弱无比,不久于人世,只能虚张声势吓唬吓唬凡人,好巧不巧把你唬住了。总之,我有事托付于你,事成之后,你和宁火派都能得到不少的好处。”
吴垠悼没有说自己也能分一杯羹,不过这是显而易见的事,他不说,白无双也心领神会。
但白无双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是这样,他被一个虚弱不已的家伙吓破了胆?
这事要传出去,自己这宁火护法的脸面都丢尽了。
他心底产生一种想法,想要反驳吴垠悼:他不觉得那阵磅礴之气来自将死之人。
但师尊是真正的仙人,他不会出错。
白无双内心纠葛,挤出几个字:“请师尊指示。”
“仙界要捉拿那名囚犯,你也知道,自无上君厘革天道,仙界便禁止插手人间事务,只能靠你这样的半仙了。”
又来了,天道。白无双少见地流露出不耐烦的情绪。
吴垠悼嘴边常常挂着“天道”。白无双厌烦的并非师尊啰嗦,而是他从不解释“天道”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白无双有时候会想,天道相当于人间的律法吗?
可律法是人定的,改朝换代时,律法会变;帝主易位时,律法也会变。
律法没有底线,没有规则,随心所欲,捉摸不透。人们不敢逾越,却也并非不能逾越。
对仙界而言,天道又算什么?它似乎紧紧束缚住了所有仙人。
从前,白无双总觉得仙人是自由自在的、无忧无虑的,但自从被选为半仙,真正接触到仙界,他才恍然明白,仙人从未获得真正的自由。
他们被天道戒严,甚至不敢涉足凡间半步。
跨过仙门就是凡尘,多少仙愿意回尘世走一遭却求而不得?——他不知道,但他总能从师尊口中听出这个愿望。
吴垠悼从袖中取出一颗镀金小球放在白无双掌心:“喏,这是名叫‘天罗网’的法宝,用这个足以降服那人。”
“谢师尊。”白无双回过神。
“和其他法宝的使用方法一样,动念让它张开,就立刻化成一张金刚不坏的巨网,它甚至能使道行不够的仙人沦为阶下囚,要谨慎使用。”
白无双得到新的法宝,却没有欣喜。
他觉得自己俨然卷入了大麻烦,光是触碰冰山一角就让他寒颤。
“还有这个,‘溯源绳’,用它能追踪犯人踪迹。”
吴垠悼扔给他一捆绳子。
绳子刚落入白无双的双手,就主动张开,其中一头缠绕他的掌心,另一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天之下冲去,绳子越变越细,逐渐像一阵烟般消散,只有握住它的白无双能感受到,它究竟追向何方。
白无双犹犹豫豫道:“请问,囚犯究竟是仙人,还是凡人……”
“唔——”
吴垠悼露出为难的神色。
“关于犯人的身份,我不能透露与你。总而言之,你不必畏惧,这一身的法宝足够你降妖除魔了,记住,速度要快,已经有三个仙殿得到消息,准备派遣下属的半仙捉拿犯人,我们不能落后于旁人,何况你已经和那人有过接触,应该比其他半仙更得心应手才是。”
白无双抱拳道:“弟子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