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是一场可以在乡亲们面前,吹嘘半辈子的面圣,竟然就这样被可恶的海盗毁了,海商们气得脑瓜子嗡嗡的。
自打要进京起,他们就特地请绣娘做了几件低调中透着奢华的衣服,准备着觐见时所穿,可脱困时天已大亮,根本儿没时间换上身。
海商们长年在海外打拼,本不知宫廷礼仪,再加上一晚没睡,又狼狈不堪,竟直接伸手指向罪魁祸首。
小皇帝好奇地问道:“他打你们了吗?”脸上一道道的红印,倒有点像鞭痕。
“呃~这倒没有,只是他设计用鱼网陷害我等,差点误了上朝。”海商们不敢犯欺君之罪,只得老实回道。
小皇帝并未听信一面之词,而是看向范逸,“你当真陷害了他们?”
范逸施了一礼,恭敬道:“回圣上,草民自小无父,长大后又在海上讨生活,一向很没安全感,为此睡房中总会设下陷阱,对不住了各位。”
“你这么做是有些奇怪,”每个人多多少少都有不为人知的小爱好,在房内设陷阱也不算太出格。
小皇帝眉头一皱,又转向海商们,“可诸位为何闯进别人房中?对了,你没邀请他们吧?”
范逸赶紧摆手,语气坚决,“绝对没有!”
小皇帝瞅了瞅海商们,到底是受害者,也不好过份苛责,遂柔声劝道:“下回去别人家,记得提前下帖子呀!”
虽说海商们是住在驿馆,但在京的这段时间内,他们仍拥有各自房间的使用权,就算是驿丞也不得擅自入内。
众海商忍着火气,吃下闷亏,咬牙齐声应是。
“诸位都是南洋的豪杰,朝廷欲要组建船队横渡大洋,正需要你们这样的人才,还望大家摒弃前嫌,共同为国出谋划策才是。”小皇帝这句话说得漂亮。
不管是范逸,还是海商们都诚心诚意回道:“草民定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眼见原本剑拔弩张的情形,总算和缓下来,章小林便开始正式主持,此次有关组建远洋船队的会议,“诸位久在海上,熟知各种海情,对于远洋有何困难,尽可提出。”
陆风将最困难的一点摆了出来,“远洋最缺的便是水,水不能解决,远洋根本无足谈起。”
小皇帝到底缺乏经验,他小声问章小林,“海上那么多水,不能喝吗?”
“不能喝,那是咸的,越喝越渴。”章小林先是回答了小皇帝的话,随后便提出自己的建议,“淡水的话,尽量收集雨水、再则以酒代水,还可以制作一批罐头。”
有些北方的官员顿觉奇怪,“船上空间那么大,不能多带些水过去吗?”
章小林发现了,今天的议题除了解决实际问题,还得兼顾扫盲,“长时间在大洋漂着,出港时所携的淡水容易变质,无法饮用。”
原来如此,众大臣倒是长了见识,竟不知平常随手可得的东西,在远洋时,会成为危胁生命的大问题。
范逸认真听着,敏锐地抓住关键词,“何为罐头?”
罐头制品能解决远洋用水、及改善维生素c缺乏导致的坏血病。
“就是制作一批陶瓷罐及相应的镀锡铁盖子,将水果加热制成罐头,可以保存较长时间。”章小林简略地给众人解释了罐头食品的制作方法,并为何能长期保存的原理。
现任工部尚书的黄工头仔细地记下,便道:“若想要密封得更好,少不得还要蜡封。”
没有橡胶的时代,确实只能靠着油封、蜡封杜绝空气进入,章小林也不知效果如何,“那先手工制作一批试试。”
但就算这样也并不能阻止船员得坏血病,这是因为维生素c极易在高温下分解,虽说葡萄酒及罐头能补充一些,但真要治愈还得摄入足量维生素c才行。
柠檬、柑橘之类的水果含有大量维生素c,确实能避免患上坏血病,这也是出发时必带的物资。
但问题就在于远洋危险性太大,万一在大海中迷失方向,时间一长,这些水果也会坏掉,届时又该如何呢?
章小林想到这里,不得不提出另外一条建议,“如果船员一旦出现牙龈肿痛、出血等情况,不能再吃腌制品了,得改吃生肉。”
为了活着,扬帆远扬的船员们要放下文明社会的规矩,重新回到原始茹毛饮血的时代。
小皇帝想想吃生肉,便觉得肚子里一阵翻江倒海,“为什么要吃生的,烤着吃,或是做成腌肉也行啊。”
众人俱都点头,吃生肉的话,他们只能接受脍食,就这还得选极鲜的鲈鱼,薄薄地切片蘸汁吃。
章小林解释道:“相比于缺水,坏血病也不容忽视,而生肉里面含有一定的维生素c,如果在海上看到白鲸或海豹,可以吃它们的皮、肝、肉等,但必须生食。”
范逸面色不变,“这个没问题,可以接受。”不就是吃生肉嘛,小意思。
众人震惊地看着他,说起来海商和海盗都不差钱,伙食标准堪比帝王,突然要过啃生肉的野人生活,一般人还真不适应。
章小林用炭笔在小册子上打勾,解决饮食问题,接下来便是最重要的定位问题。
人们生活在陆地,还能根据舆图及地标,得出具体位置,但在大海之上,极目远眺四方,俱是一望无际深蓝色的海水。
若是遇上无星无月的夜晚,伸手不见五指,心理素质不强的人,不由心生恐惧,总感觉在深海中蛰伏着食人的海兽。
几位大海商胸有成竹道:“我等皆会牵星术,又有水罗盘辅助,来往大洋易矣。”
毕竟他们就是靠大海吃饭的,白天观日,夜晚观星,这才保证来往南洋各国,而不至于迷失方向。
陆逸见他们洋洋得意的模样,不免嗤笑一声,“你们平日只在近海活动,会牵星术便觉无忧,但在大洋之中,怎么能确定自己的位置呢?”
这里就不得不提到纬度和经度的概念,不管是观日还是观星,都是通过观察太阳、星星与地平线的夹角,来确定纬度。
海商们正是通过此法,判断方向,毕竟只在近海一带活动,靠着确定纬度就能回家。
可若是横渡大洋,洋流及天气影响之下,单靠纬度力有不逮,这里还必须加入经度的概念,而经度的确定就没有那么简单。
关于经度之争,历史上也有过天钟法及时钟法的长期较量,最终的胜者还是时钟法。
章小林让太监取来最新的海舆图,而此时的图上只有近海的航线图,远处俱是一片空白。
她问了众人一个问题,“假如船只出海,我们沿相同的纬度位度出发,在航行一段时间后,你们可知船在何处吗?”
围观的大臣倒先回答上了,“我们只要知道船行速度就行了。”
陆风拱拱手道:“可我们在海上行船,顺风时快,逆风时慢,速度是不同的。”
范逸由于躲避各国追击,偶尔会驶入大洋,便道:“在大洋深处,还有洋流影响速度。”
大臣们倒真不知道这些,还以为大海就只有潮涨、潮落,偶尔刮刮飓风导致船毁人亡呢,没想到隔行如隔山,这里面竟然还有那么多门道。
黄工头眼睛在舆图上来回扫视,越看越皱眉,他问着身边的海商,“那你们怎么确定位置的啊?”
“看月亮和星星啊,但大洋深处估计不太准。”如果漂到大洋深处,指不定头顶的星空位置又不一样,那得长期观察,得出一幅星表图才行。
“那就麻烦了,四周全是水,能分清东南西北就不错了,怎么知道到哪儿啦?”
黄工头愁啊,自打当上工部尚书后,他就觉得知识不够用,什么土木建筑,什么治河治沙,样样都要会一点,好在部里还有一些经验丰富的匠人在,这才没出纰漏。
可是航海不同,部里没人会这个,全国最有经验的航海好手,就是眼前这些海商、海盗了。
海商们脸皱成一团,在大洋开辟出一条航道可不容易,尤其有些地方暗礁密布,若是不清楚船只位置,很可能会触礁沉没,真是太危险了。
好在章小林没在学校混日子,前人几百年走过的弯路,她可以直接无视。
“大家知道一天是十二时辰,咱们若是知道时间,其实就能知道经度。”
章小林指着京城道:“如果船只出发时是正午,咱们往东走,那么一个时辰后,经度就过了30度……”
“什么经度?什么30度?谁定的,为什么是30度,怎么不是50度?”
“而且走了一个时辰,你怎么知道是一个时辰,咱们在海外多年,每个国家的时辰都不一样。”
“就是啊,东边比西边亮得更早,咱们要是往东一直走的话,指不定京城还天黑着,东边已经是正午了……”
大臣们俱都目瞪口呆地看着海商们不顾安国公主的身份,直接一顿大嗓门的叫嚷,他们倒没太在意礼仪的问题,而是小心地问道:“东边亮得更早吗?有多早?”
章小林头大极了,看样子是时候当一回地理老师了,“圣上,我记着御花园有个大石球,不如着人拉过来,我给诸位普及下何谓经度。”
刘太后点点头,很快就有禁军推着石头过来。
“行了,就放在外面吧!”石球还挺大,表面洁白光滑,正适当地球仪用,章小林伸手一请,“诸位且随我到殿外。”
随后她从怀里取下一根炭笔,对着舆图,在球体表面画了一副大楚的简图,“好了,这里是大楚,我们所在的京城大概就在这……”
“等等~”海商们第一个提出质疑,“为啥是圆的?”
“因为天是圆的!”章小林感谢老祖宗流传下来的天圆地方思想,总算不用再多费口舌讲述。
“哦哦~”海商们见她在石上标注的符号,又禁不住喊道:“等等……”
章小林咬着腮帮子,强压住怒火问道:“又怎么了?”
海商们弱弱地问道:“这个符号是什么意思?”
“这些是数字的简写版本,”章小林深吸一口气,挤出一点笑容,温柔道:“现在我来说,你们听,遇到不懂的问题,记得举手提问,好吗?”
“好的,夫子!”海商、强盗立刻梦回学童时代,老老实实挺直背脊。
太师终于看到了同行,不禁抚须微笑。
“好了,我们从圆开始说起,圆是360度,将球分成36份,每份10度,好了,这是经度,我们再来看纬度,一个直角是90度,从赤道到极点分成9份,每份10度……”
有大臣招呼太监拿出纸笔,开始记录下来,虽然听不懂,但好像很厉害的样子。
章小林口干舌燥讲了老半天,总算把经纬度概念说完了,她哑着声音,热切地看向众人,“怎么样?听懂了吗?”
众人迷茫地看着她,老老实实摇摇头,章小林一脸失望,不过子不学,师之惰,看来她得讲得更清楚些才行。
章小林暗自给自己打气,抬头却见有几人举起了手,“龙兄,你举手做什么?”
龙大当家摸了摸鼻子,“我好像听懂了。”
咦?不错啊,她再看看举手的其他人,有陆风、范逸、太师、小皇帝等等。
章小林搓了搓手,满怀希望地问小皇帝,“圣上,你也听懂了?”
“这有什么难的,就像下围棋似的,一横一竖就能确定位置,至于什么纬度和经度都是为了方便划的,想画几份都可以。”
还是小孩子的接受能力快,不像某些人还在纠结,为啥要这样画,为啥那样画,谁同意她这样画的,拜托这根本不是重点好嘛。
“好了,那我就继续往下说了,由于咱们住在一个球上……”
有海商捂着胸口,吃惊道:“不会吧,那我们不会掉下去吗?”
“呃~不会,”章小林继续说道:“这个球每天都会转,每个时辰会转30度……”
“为什么会转,我怎么没感觉?”
这回不用章小林说话,自有人捂着他的嘴警告,“先听着,不懂的地方,咱们回驿馆再说。“反正他们在京的时间不会短,这么多海商凑在一起怎么可能搞不懂?
章小林没人打扰,很快就将经度和时间的关系说明白了。
范逸随后举手问道:“那我们怎么确定两地的时间?”虽然有圭表、日晷,但根本不合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