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空气湿冷,天空暗沉沉地似要下大雨。
此时,在华国A市地价最昂贵的一片区域内,一栋写字楼前,一个妆容精致、身姿窈窕的女孩正笑着和几个同事告别。
“周鑫,你真的不和我们去吗?听娜娜说,那家新开的餐厅做的菜味道可是很不错呢。”新认识不久的女同事不死心地继续朝女孩游说道。
被叫做周鑫的女孩长相清丽,身姿窈窕,微微一笑间,唇角两边就牵起了一个好看的弧度,贝齿隐含,酒窝浅露,让人一看便不由心生好感。
“不了,比起吃的我现在更想念我家的大床,你们也知道,为了那个企划案最近我可是累惨了,你们看看我的黑眼圈。”周鑫说着,抬手略显俏皮地指了指自己眼下厚厚脂粉也难以掩盖的黑青。
“那好吧,你回去好好休息,我们先走了。”女同事略带惋惜的和同伴一起朝女孩挥手道别。
“开车小心。”
“好,你们也玩的开心点。”
站在原地,看着几个同事渐渐说说笑笑的走远了,周鑫脸上的笑容也缓缓淡了下去,直至消失。
就在一个小时前,她们小组忙碌了一个多月的园林整改规划企划案终于被上边通过了,下班后,几个同事商量着准备去附近新开的一家餐厅庆祝,好好放松一番,这样的好机会对于刚进了新公司急于和新同事们打好关系的周鑫来说本不该拒绝,可是刚才她还是放弃了。
至于原因?周鑫嘴角一牵,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了一个不知是嘲讽还是苦涩的笑容,但很快,这笑容就被面无表情取代了。
她抬手拢了拢自己身上被冷风吹起边角的薄外套,踩着脚下近五公分的尖头高跟鞋优雅而快速地朝写字楼外走去。
高跟鞋和青花石地面接触发出“哒哒”的声响,天色相比刚才更加暗沉了几分。
街道上寥寥几个行人匆匆走过,潮湿的冷气吹在人裸露在外的皮肤上格外不舒服,更是让人心生烦躁。
周鑫快步穿过街口来到停车场,几分钟后再出现在街道上时人已经坐在了她刚买的大众款车里。
手握着方向盘,看着前方的车屁股在半小时内都没有换颜色,仪表盘上显示的数值更是几乎没什么变化后,周鑫的眉头终于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A市经济繁荣,人口稠密,每到了节假日或遇到恶劣天气,一些交通要道总会拥堵不堪,无疑现在正是这样的情况。
听着周围此起彼伏地喇叭声,周鑫的心情更加恶劣了。
这时,被她随手丢在副驾驶座上的细链真皮挎包中突然传出了一阵女子的唱音,咿咿呀呀的曲调在闭塞的车内显得十分清晰……刺耳。
忍着烦躁,周鑫将搭在方向盘上的右手伸向了挎包,从中一阵摸索,很快就从里面拎出了一个外表亮闪闪的手机。
粉色的手机外壳,上面镶嵌着细细碎碎大小不一的亮钻,拼凑出了一幅水中荷的图案,粉、白、绿、蓝四色,随着周鑫的动作,切割呈多面的细钻折射出层层彩光,给整个昏暗的车厢瞬间增添了几抹亮色。
周鑫无心欣赏这样的美景,手机刚拿到身前,铃声便戛然而止了,看着荧荧屏幕上那串熟悉的未接号码,周鑫眸色变深,嘴唇也不自觉抿了起来。
周成国,她的大伯。
手指在那串号码上摩挲而过,周鑫脸上现出一抹迟疑,这时,安静了两秒的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还是那个号码,女声伴随着“嗡嗡”的震动音,让周鑫的手掌一阵发颤。
深呼吸了一口气,在手机绿色的接听键上一划,周鑫将手机凑到了耳边。
几乎是立刻,一连串的抱怨声便通过听筒传了过来。
“鑫鑫,刚才怎么不接电话?邻居说你几天没回家了,还有怎么连手机号码都换了,要不是我用你大伯的手机打,你是不是准备这辈子都不接我电话了……”
尖而细锐的女子嗓音,中气十足,普通话和A市方言混杂,让周鑫立刻就判断出这人是谁——她的婶婶,沈方芸。
意料之外又意料之中的人。
从抱怨到试探,再到有意无意的讨好,周鑫静静听对方说着,等对方终于说完了,她才语气冷淡地道:“婶儿,上次见面该说的我都跟你说了,别的我也不想多说。那套房子你不用再惦记了,我昨天已经卖了,卖房子的钱也已经被我花了。还有,我已经搬家了,这个手机号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弄来的,一会儿我也会换掉,以后,你就当没我这个侄女吧。”
周鑫话音未落,那边的女人已经翻脸叫骂了起来,各种难听的,周鑫听过没听过的骂人的话从对方口中不间断的传出,间或传来几声东西摔打在地上的声响。
周鑫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流露出丝毫表情,直到听筒那端又传来一个男人的叫骂声,周鑫才终于变了脸色。
她的大伯,那个曾经她十分喜欢的大伯,终于随着这通电话将他留在她心中最后一点美好痕迹也抹除了。
“啪!”
手机被摔了出去,耳边安静了,周鑫将头埋进了方向盘里,身子不自觉地蜷缩了起来,模样如同受伤的小兽。
“轰隆隆”“轰隆隆”
“啪嗒”“啪嗒”
此时,沉闷了许久的天幕终于承受不住周围潮湿的水汽,在云层中渐渐氤氲出了点点透明水珠。
豆大的雨滴一下下拍打在冷冰冰的车壁上,发出阵阵声响,夹杂着轰隆隆的闷雷声,让周鑫不由将身子蜷缩的更紧了。
她讨厌阴天,更讨厌下雨,因为这样的天气总会让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
“周鑫,周鑫,看我们家孩子以后一定命里多金。”
父亲周成海笑的一脸爽朗语气骄傲地和人炫耀的模样再次出现在了周鑫眼前。
多金,呵,现在的她确实算多金了,可如果可以,她宁愿自己没有这样的命。
三岁,母亲王茹出门买菜,被迎面而来的一辆私家车撞倒,伤了颅脑,抢救无效死亡,对方全责,赔了家里几十万,家里的生活便是从那时开始好了起来。母亲死的那天,听说是个阴雨天。
十岁,父亲的一个同事风风火火的来到学校,将正在上课的她拉去了医院,可惜她还是没来得及见到父亲最后一面。父亲舍己救人,父亲单位的领导、同事,救的那户人家,以及社区居委会和当地政府部门的人都带着钱和关怀慰问找到了她,可她记得的只有当时父亲那个同事抓着自己胳膊的感觉,生疼,以及,那天天下着的大雨,冰冷。
24岁,在她生日后的第三天,白天出门时她还看见在广场上乐呵呵的和人跳广场舞的奶奶晚上就去了,心梗,隔一天,爷爷也闭上了眼睛,服药。留给她的只有被仔细包裹在一块白色帕子中的几张存折和写有自己名字的房产证。接连两天,天飘着小雨。
接着,从父亲死后就几乎断了来往,也从未赡养过一天老人,甚至连爷爷生病住院也未曾露面的婶婶开始来家里闹,在她印象里性格懦弱但曾偶尔流露关心之意的大伯眼里也染上了贪婪。
为的,是钱。
现在她在乎的亲人或是离开了她,或是在它的面前渐渐抛下了她,而她在这世上除了它,似乎什么也没有了。
周鑫闭上眼睛,任由孤单、烦闷、伤心、委屈的负面情绪一点点在她心中蔓延开来,渐渐蚕食着她脆弱的心房,直到心中全部被灰暗填满。
这样不知过了多久,直到耳边听到自己的车窗被人从外面拍的“砰砰”响,以及后方陡然清晰起来的喇叭声,周鑫才恍然恢复了意识。
将埋在方向盘上的头抬起,隔着被雨水冲刷的挡风玻璃,周鑫发现原来之前一直停在前面的那辆车已经不见了,现在她的前方是一条通畅的柏油路。
这是条只容两辆车并排穿行的窄路,她的车不动,后面的车便全部堵在了这里。
周鑫强打起精神,对拍打着她车窗的大叔道了个歉,然后一踩油门,朝前方驶去。
只是,行了几米远周鑫才恍惚发现,她这新车的雨刷器竟启动不了。
这是怎么回事?!
一抹惊慌涌上心头。
渐渐汇聚起的磅礴雨水模糊了周鑫视线,让她完全看不清前方的路,就在周鑫准备摁下双闪先将车靠边停下时,却没留意到此时她已将车开到了岔路口。
此时,一辆后车厢被绿色雨布包裹,里面载满了大木头的大货车正快速从右边驶来,苏棠的车向右一拐,大货车躲闪不及——
“嘭”,两车撞在了一起。
车子瞬间被压在了货车下,车的前部挤压变形,挡风玻璃四散碎开,雨水混合着血水蜿蜒而下,周鑫甚至来不及有多余的感觉,就陷入了黑暗中,清醒时她最后的一个念头竟然是:阴雨天果然是最讨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