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是在林中亭里找到他所要找的人的,他先去了膳房,丫鬟告诉他,太子妃在外面的亭子里乘凉。
隔着一段距离望着坐在长椅上的女子,他停下脚步。
月光皎洁,倾落了她一身,上好的紫色长裙被月光照得盈盈发亮,如同流淌着的溪水。她仰着脖子望着天上的明月,眉梢间挂上了淡淡的哀愁。
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如此伤感的她,即便刚才在杨勇的寝殿里那么的混乱,她依然保持着她的冷静,仿若什么事都不能令她有所动容。
“谁?!”听到树枝被踩断的声音,恪靖警觉回头。
“皇嫂,是我。”杨广从黑暗中走出,“我看皇嫂对着月儿出神,想必是在想事情,就不敢惊扰,想不到,”他顿了顿,很抱歉的样子,“还是惊到皇嫂了。”
“臣弟冒昧一句,皇嫂独自在这里观月,是否思念家了?”杨广顿了顿,解释道,“哦,是这样的,臣弟听人说,每当人看月时,总会勾起一些思念之情,思来想去,臣弟就想皇嫂可能是想家了。”
“家?”恪靖喃喃。
哪里才是她的家?独在异乡为异客,她就是这里的异客,一个本不该介入的外人。她的家,还远在五百多年之后呢,即使是过了五百多年,她也是要离开的。
整理好脸上的表情,恪靖转眸,“是啊,想家了,也不知道父亲过得好不好。”
“再过两个月便是中秋,那时候皇嫂只要把元大人接到宫中,就能团圆。”
“晋王过来,可是有事?”
“哦,是这样的,”杨广回过神,把之前因杨勇生气的原因解释了遍,也安慰恪靖不要王心里去,除了这些,他还讲了他和杨勇小时候的事,讲到情深处,暗暗用袖子抹去眼泪。
恪靖听了个大概,杨广大抵就是套用儿时的温□□迹来告诉她,他们兄弟俩是多么的情深意切。
“本来还以为皇兄因为被冤枉而伤心着,如今事情得到解决,真是皆大欢喜。不过皇嫂也不要生气,皇兄虽爱美人,但心里还是有您的。”
恪靖笑笑,道:“殿下心性善良,这次的确让他委屈到了,是我的疏忽,不过晋王殿下,您之前在殿下重病时没来探望,现在却跑过来,敢问意欲何为呢?而这次,母后前脚刚走您后脚跟上,是否,太巧合了?”
“皇嫂这话是什么意思?”杨广上前一步,“莫不是怀疑臣弟?”
“怀疑不怀疑,并不是人说了算的,”恪靖转过身,背对着杨广,“只是在想,晋王殿下倘若真的和殿下感情很好,为何在殿下低落无人能助时成为他的依靠呢?等事情平息了再来,不觉得多此一举?前来贺喜的人,可是多得去了。”
“我觉得,真正的情谊,不是在功高庆贺之时的锦上添花,而是在众叛亲离时依然能支持的雪中送炭,晋王殿下,您是否也是这样认为的呢?不过……像晋王殿下这样整日为了朝政忙碌的人,要您百忙中抽空过来,也是挺为难的,毕竟在国事面前,兄弟情谊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恪靖面向他,歪着脑袋,“所以,相信殿下他也能体会晋王殿下的辛苦的。”
杨广笑了,笑意由眉眼舒展开,“皇嫂不愧为善解人意的女子,皇兄能娶到皇嫂,真是皇兄的福气。”
月儿渐渐升高,喜儿把自己洗漱完并换上一套干净的长裙后,心情愉悦地前往杨广的寝殿。今夜是她服侍杨广,几日不见,对她来说如同隔了好久,即便有时能偷偷看上一眼,也不能消减心头的相思之苦。
“殿下。”她推开门,移动莲步进到内室。
床铺已经铺好了,杨广坐在床沿,低着头把玩着手里的匕首。
匕首的柄被一块深蓝色的麻布包着,露在外面的柄镶嵌了颗红色的石头,那色泽很艳丽,艳丽到有点诡异。
他翻来覆去地玩着匕首,烛光被刀背反射得一闪一闪的,让喜儿不得不眯起了眼。
“殿下为何玩这个?”喜儿走了过去,跪在杨广脚前,双手搭着他的膝盖,“好锋利的样子,可当心了手啊,要是伤着了殿下,喜儿可是会担心的。”
杨广抬眸,似笑非笑地盯着她。烛光落进他那双深邃的眼眸,本就俊美的脸如今多了一丝蛊惑,让人能溺毙在其中的漩涡中。
喜儿看得痴了,从第一眼见到他,她就被他邪魅的外在给吸引,目光一直追随着他。几年来,她都看不厌这张脸,反而不可自拔地陷入在其中。
他是高高在上的皇子,而她不过是身份低微的丫鬟,专门伺候人的,当她被嬷嬷派到他身边照顾他的起居时,她就暗暗告诉自己,一定要牢牢把握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因为她终于可以站在他面前正大光明地看他,而不是躲在暗处,偷偷窥探。
有些话,其实即便不说出口,她也知道自己的真实情感。
可是,她对他的情感,到底还是不能见天日的。
他是日光,而她连天边的星子都不是,怎能配得上他至尊的身份?她没读过书,大字不识几个,但这其中的分寸,她还是懂的。
只要能让他注意到她,她便心满意足了,何况如今,她能被他宠幸,那是何等大的殊荣呢?
脸颊忽然感觉一凉,似乎有什么尖尖的东西在脸上划过,喜儿猛地回神,这才发现面前的人用他的匕首在划她的脸,力道不大,也没有感到一丝丝痛楚,可心底还是升起了惧意。
她不是怕被伤害,而是怕脸被划开之后,他会不会就因此不要她。
现在,她唯一能感到她被珍视,便是在床笫之间了。
“殿下……”声音有些颤抖,她不愿错开视线,可眼底的惧意,还是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乖,本王不会伤害你的,”收回匕首,杨广再次低下头玩了起来,“本来是想要解决一个人的,不过……”话语稍作停顿,杨广用指尖点着刀锋,笑道,“本王后来改变了主意。”
喜儿靠在杨广的膝头,柔顺地问:“那么,喜儿可否知道,殿下想要杀最后却没有杀的人呢?”
用刀尖轻轻挑起喜儿的下巴,杨广问:“你觉得呢?”
眼珠子转了几圈,喜儿巧笑嫣兮,“喜儿想,应该不是殿下的仇人,殿下不杀他,也是有原因的吧,莫不是殿下觉得留他性命会比较好玩?”
“这话倒是被你说对了,”像是奖励她似的,杨广的双手穿过喜儿的腋下,将她抱到自己的腿上,凑近她后颈处闻着她发间的香味,“你好香啊,擦了什么吗?让本王好好闻闻。”
杨广长嗅了好一会儿,呼出的热气撒在喜儿敏感的后颈处,惹得她娇笑连连。
她扭过身,双手抵在杨广胸前道:“殿下别闹了,您还没告诉喜儿那人是谁呢。”
“如果本王偏不让你知道呢?”
喜儿嘟起了红艳艳的唇,尖尖的指甲轻戳了几下他的肩膀,“只能说殿下太坏了,说了一半还留着一半,尽吊喜儿胃口。”
杨广长长地“哦”了声,“原来这就叫坏啊?那更坏的还在后头呢!”
说着,他连人带被地抱着喜儿滚到床内侧,滚烫的唇舌在喜儿刚发出尖叫时就覆了上去,一番恣意地攻城略城,吻得她娇喘不已。
纱帐被放下,掩盖了一室的春意,当喜儿紧拥着身上驰骋的男子时,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脸上遍布着哀伤。
她的视线落在桌上的食盒,那个食盒,显然不是晋王宫的。
女子天生的直觉告诉她,那个杨广想杀最后又没有杀的人,绝非等闲之士,从他那兴奋的双眸中她更深一层得知,对方的身份,只怕是个挑起他兴致的女子。
殿下,是否今后,你会渐渐远离喜儿?
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她的眼角滑落如云的鬓发,她抬起双腿环住身上的男子,真真切切地去感受此刻的欢愉,以此来麻痹她在他面前存在的价值。
月儿隐进了阴云,光线骤然变暗,天起了西风,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被风刮落的树叶被吹进了未关闭的窗子,飘了一阵最后落在没有盖上盖子的食盒里,躺在被咬了一口的水晶糕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