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殿下,姐姐交代妾身要好好照顾殿下,妾身就陪着殿下。”
愣愣望着云昭训那闪着坚定的双眼,杨勇忽然生出一股愧疚感来。他招呼云昭训过来,拍拍床板示意她坐在身边,对着她略显疲惫的脸说:“你怨本宫吗?”
怨?云昭训仰着螓首,笑说:“怎么会呢,殿下的心思都在国事上,儿女情长什么的怎么能成为阻碍殿下前进的因素呢?妾身不怨,只要殿下心里有妾身,妾身就知足了。”
“傻丫头……”
“殿下,太子妃娘娘来了。”小全子在外面喊。
即将碰触到云昭训脸颊的手突然缩了回来,杨勇眼睛一亮,一个翻身滚到床内侧,抖开被子装睡,动作利落得就跟健康人没什么两样。云昭训坐在床沿,她看着他灰暗的眼神瞬间变亮,看到他身手敏捷地躲进被窝,看到他就跟小孩子般静静等着别人的到来。
一身红裳的恪靖款步而来,饱满的额头缀了枚水滴状的额饰,双眸晶亮犀利,宽大的衣袖像是灌满了夏风,猎猎抖动,她每走一步,耳上的长形耳坠就来回摇晃,威严庄重与风情万种并存。
下人们纷纷停下手中的工作,对着她行礼,云昭训从床沿上站起身,走到她面前施了个礼。
“妾身参见太子妃娘娘。”
“殿下呢?”
“在……”未等她说完,恪靖绕过她走进杨勇的寝居。
薄薄的锦被下,拱着一团小山丘,她走进一步,那小山丘就动一下。
嘴角噙着笑,恪靖被他这种孩子般的举动给逗笑,却还是一本正经道:“殿下,该起来审阅奏折了。”
“呼——”
“殿下,”恪靖弯下腰,凑近杨勇耳边,“殿下若审阅完,臣妾才能陪着殿下啊。”
杨勇一骨碌爬起身,一脸的你还知道要陪着我啊的郁闷,极不满地盯着恪靖。
无视他那张脸,恪靖说:“睡醒了?醒了就该审阅了。”
“阅、阅、阅,日日阅、夜夜阅,都没有时间休息,你一来就让人审阅,除了这就没有其他的事了吗?”
“殿下若不审阅,还有谁能呢?杨大人说这段时间,呈上来的案件太多,只怕是要辛苦一下您了。”
“本宫还是伤员啊!”杨勇拍着床板嗷嗷叫。
恪靖不理他,而是让小全子把厚厚的一沓奏折给搬了过来,边冷笑着说这是今天的份,边打开了放到他面前,并递上了毛笔。杨勇嘴上说着委屈的话,却在瞥见恪靖眼睛下方那浓浓的黑眼圈时,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看奏折了。
前四天都是她和杨素等人替他商讨,听小全子说每天他们都讨论到很晚,几乎废寝忘食了才散,有时还会因意见不合而吵上几句,他知道他偷了几天懒,她就受几天苦,其实他也是想让她知道,他事务繁多,有时也需要放松放松的,谁想不过是四天而已,就让她累成这样子,他自责也心痛。
也难怪一听闻他能下床,她就气冲冲过来了。没对他冷嘲热讽就好。
批到一半,顿觉腿上一沉,他扭过头,只见原来监视他批奏折的女人,此刻已经累得倒在他腿上睡着了,还隐隐地小声地打着鼾。
杨勇哑然失笑,心头柔软的不可思议。
见过她强势的一面,见过她冷漠的一面,见过她虚假的一面,可这个时候因为疲惫流露出来的安然和宁静,是真真实实的她,不加伪装不加修饰,最最自然的她。
他们可以这般自然亲密的相处,实在是令他无比的欣喜。
让小全子拿来他的外套披在恪靖身上,他倚在床头,把剩余的奏折接着审阅。
云昭训站在不远的地方,自知这里已经没有她踏足的地方,敛去眼底的失落,转身走了出去。
她的殿下变了,不再留恋于儿女情长,而是一心扑在国政上。照理来说她该高兴的,因为他终于有了身为储君所该有的责任感和义务感,然她却高兴不起来,心底反而被一团棉絮堵着,急欲找个地方发泄。
走路慢慢变成了小跑,最后又变成了狂奔,她一路上奔着前往自己的住处,就连差点撞着下人,她也不去顾及。
“哎呀!”王良媛被她撞倒在地,夏香惊呼着跑过去扶她起来,正要破口大骂,见到是云昭训,赶紧住了口。
“那个不长眼的骚蹄子?夏香,怎么不让那贱人跪下?!”王良媛边扶正头上的簪花,边忿忿道,“让开!哎哟,我还以为是谁呢,原来是云姐姐啊,怎么跑那么急,把妹妹我撞得好疼啊。”
云昭训抱歉地回了个笑容,“抱歉,有没有伤着哪里?要不让太医过来替妹妹看看?”
“哪倒不至于,只是撞晕了头而已,倒是姐姐你,又没人追着,跑那么快容易出事,万一你腹中怀着个孩子,就不好了。”
云昭训咬着下嘴唇不说话。
“姐姐不是陪殿下吗?怎么那么早就出来了?”
“有太子妃陪着,就不用在那了。”
“哦,”王良媛笑看着她,眼底闪过戏谑,“只怕是逃出来了吧。”
心脏蓦地一痛,云昭训牵强地笑问:“妹妹说什么呢,殿下只是在审阅奏折,我不好打扰,就出来了而已。”
王良媛摸摸鬓角,说:“姐姐啊,殿下现在的心思放在谁身上,你我都清楚,姐姐,你已经不受宠了,何必再自欺欺人?”
“妹妹知道姐姐最爱的是殿下,要不妹妹给姐姐支个招,让殿下的心思重新转回到姐姐身上?”
云昭训恢复她原来的端庄,淡淡道:“妹妹的心意姐姐心领了,但是妹妹别忘了,殿下是大隋的储君,是将来的一国之君,心怀着天下,装载的是黎明百姓的安危,身为他妾侍的我们怎能为了私情让他分心?妹妹若是有空,倒不如为殿下祈福,求上天赐给殿下一个健康的身体吧。”
“呵,虚伪,”走到她面前,王良媛凑近她耳朵,轻声道,“谁不知道,最想太子妃死的就是你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那就当妹妹……什么都没说过吧。”
金陵最上等的厢房,穿着深蓝色锦服的男子坐在高位上,一手拎着酒壶,一手拿着酒杯,给自己猛灌了口酒,辛辣的酒水顺着喉咙流下去,高度的酒精灼烧着食管,他却一点都感觉不到,只顾着喝酒。在他面前,是一群浓妆艳抹、袒胸露乳的舞姬翩翩起舞,每一个人都使劲了浑身的解数来博取他的注意。
早在进来之前,妈妈就说里头是全长安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若是被他看中,那么这辈子就是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此等好事,怎么能错过呢?
然而,舞蹈还没跳一半,酒杯就被扔了过来,酒水洒了一地,酒杯更是被摔得支离破碎。舞姬们大惊失色地纷纷逃开,不明白哪里惹他生气了。
“滚、给我滚,一个个地都滚出去——”男子一把掀翻面前的矮桌,怒不可遏。
再笨的人也不愿逗留在此地了,比起荣华富贵,还是性命最重要。不知是谁先打开了门,其余的舞姬们逃了出去,避免被男子的怒气所波及到。男子似乎还不解气似的,不但掀了桌子,还把两边的纱都扯掉。闻讯而来的妈妈见到一地的狼藉和发了疯的男子,赶紧上前劝阻。
“哎哟喂,我尊贵的二殿下,谁惹你生气了?”
杨广迷蒙着双眼,颤颤巍巍地指着穿金戴银的女人,说:“你!把宋莹莹给本王找来,本王……点名要她!”
妈妈眼珠子转了转,堆上一脸谄媚的笑容,“二殿下,今日莹莹身体不舒服,要不改日再……”
酒壶被扔了过来,在妈妈脚边转了几圈,酒壶盖子脱落,酒水从里头流出来,浸湿了脚下的花色地板,她“哎哟哎哟”地叫着,心疼那酒壶是新买的,花了她好多钱呢。
“每次你都这么说,何时能换个借口?半个月前是这样,一个月前也是这样,莹莹是得了不治之症还是长了什么见不得人的病?本王告诉你,她不来,本王今日就让人把这金陵给砸了!”
妈妈急得不知道该怎么办的好,因为不论宋莹莹在或不在,这尊佛摆明了就是来闹事的!
“本王好不容易得到能诛杀他的机会,想不到却被她反利用,除掉了本王的亲信,可恶的女人!”杨广跌坐在地上,抓着柱子喃喃自语,一会儿嬉笑一会儿怒骂一会儿又摔东西的。
“二殿下,恕奴婢冒昧,奴婢只是风尘的生意之人,官场的尔虞我诈奴婢不懂,但奴婢倒懂得以其人之道还其人之身这样的道理,何况风水轮流转,谁能保证这次他赢了,下次他还是会赢?一次失败代表不了什么,殿下您还年轻,有的是时间和精力,大不了重头再来,勇者何惧呢?”
转过头,杨广望着脸上涂着一层厚厚白粉的妈妈,忽然笑了起来。
他这个大隋的晋王,竟然被一个青楼的老板娘说教,这样的事何其好笑?关键是,她说的还在理。
勇者何惧?勇者何惧。他是勇者,一次失败代表得了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