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又往前行驶了好几里,路上的人也有往来,只是大部分的人面黄肌瘦、衣衫褴褛,而那一双双凸出的眼骨碌碌转着,三分好奇七分惊恐地打量着这群异客,天色很暗,荒凉的大道和在大街上游荡的好似饥民的百姓,这气氛说不出的诡异阴森。
“我们这是来到什么鬼地方?”放下窗帘,春苑挨近冬梅说。
拍拍她的手背,冬梅解释道:“和州刚经历战争,虽然胜利了,但受苦的还是百姓,每一次的战乱都会给老百姓的心灵撒下不安,如今才过去一月而已,内心的伤痕还没得到平复,当然对我们这群外来者是不友善的。”
春苑憋着嘴哦了声,不再说话。她没经历过战乱,不知道其中的利害,自然也就不能体会冬梅那番话的份量。
“奇了怪了,怎么到现在还没有人来迎接?”见到路人投来惊疑又不友善的眼光,李渊语气很不爽,拉住缰绳仰天一声吼,“和州的刺史是死了么?!”
他刚吼完,就有孩子的哭声响起,孩子的母亲赶紧拉过他抱到一边,擦去他眼泪安慰着,还时不时警惕地瞅李渊两眼。
“叔德,小声点,不要吓着了民众!”杨勇低声呵斥他,转而向那些后退的人们抱拳,“诸位,我乃新任和州的总管,这位是我的兄弟,脾气暴躁了些,刚才多有得罪,还请诸位见谅。”
他的话刚说完,民众们就跟疯了似的蜂拥了过来,边拥挤还边嘴里骂骂咧咧,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了石子,接着更多的石子、烂菜叶等东西被扔过来,骏马扬着蹄子嘶吼,车夫怎么牵都牵制不住,车厢里的两个小家伙被外头嘈杂的声音给惊醒,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杨勇大声疾呼,企图让这群人止息暴怒,然而非但不能平息他们的怒气,反而让更多的群众涌了上来,有几个还企图钻进车厢,被李渊的几个手下都打落下马。
王良媛和成姬哪里见过这样失控的场面,立时六神无主,只能紧紧抱着自己缩成一团,两人挨在一块儿,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急得都快哭出来。
李渊挥舞着长剑,却因杨勇说不得伤害无辜,剑未能出鞘。
“春苑!把车厢里剩余的干粮和衣物都抛出去!”
春苑啊了声,惊讶地看着恪靖,见她一脸的坚定,和冬梅、秋棠二人合力把东西扔出去。另外两辆的人见到恪靖她们这么做,也纷纷效法。
民众见到散落在地上的干粮和衣物,一窝蜂的拥上去疯抢,甚至还发生为了同一物体而争夺的现象。一时间,杨勇他们得以喘口气,然而见到那些疯抢东西的民众,杨勇怕发生踩踏事件前去拦阻,恰逢那时,一块石头朝他迎面而来。
石头打在杨勇的额角,顿时剧痛从额头传递开去,他在马背上晃悠几下,一阵天旋地转,最终从马背上摔下。
一身白衣的女子从内屋走出来,屋外云集了好些人,有莽夫、有女人、有乳娘、有穿官袍的也有婴孩。她走到坐首的女子面前,说:“太子殿下没有性命之忧,只是额头的伤口有点深,血流得多了点,加上右手骨折,奴婢已经用木板给他固定,只要多休息补点营养,不提重物就没事了。”
恪靖点点头。紧跟着,穿官袍留有山羊胡的男人急急来到她面前,单膝跪下,“卑职请娘娘赎罪。”
他是和州的刺史,姓程名青天,他赶来的那会儿正是杨勇被打晕在地的时候,官兵们迅速制服那群暴民,他则带着恪靖他们到他的府上休息。
“这本就不关你的事,真正迎接我们的并不是你,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本来迎接他们的应是大将军隋仪,结果他没出现,还让他们身陷危急当中,若不是程青天的赶到,他们也不会顺利逃出来。
“程大人,你可知隋大将军现身在何处?”
“这……”程青天面有难色。
“但说无妨。”
“在将军府。”迟疑了好一会儿,程青天如实道。
恪靖扶着椅子的把手冷笑,不再多问其他。这也是她猜到的结果,在仁寿宫的时候,她就听独孤伽罗说杨坚早已安排了和州的大将军来迎接他们,那大将军是刚打了胜仗的人,威震四方。
威震四方?呵,也不过打赢了一次而已。
程青天给恪靖一行人安排了住处,虽只是一个小小的府邸,但房间还是够用的。春苑打来了热水给恪靖洗漱,转而又和冬梅两人铺床去了。
因为只是住一晚,明日程青天就带他们去住处,所以恪靖和白衣女子一个屋。等春苑她们都离开后,她手指在脸上轻轻一点,一张薄如蝉翼的皮子被撕了下来,灯光下是布满疤痕的容颜,被烛光这么一照,森森的可怖。
恪靖转过身,看到的就是她对着铜镜发愣的样子。“还以为你早已习惯你现今这张脸。”
“习惯也只是暂时的,若是真习惯了,就会忘了要去复仇。”
恪靖微怔,望着她的侧颜,良久才说:“是啊,当习惯了现今的环境,反而忘了自己的初衷了。”
长安的晋王府,灯火辉煌,歌舞升平,即便是寒冷的冬日,也依然不能阻挡舞姬们的热情。
媚眼、扭腰、举臂、轻笑,每一个动作都无不使劲浑身解数,为的就是博高处男子的一笑,为的就是让他的眼里有自己的存在。
男子身穿华服,半裸.露着精壮结实的胸膛,一头如墨的乌发披散在身后,眉飞入鬓,神采飞扬,说不出的风华绝代。
喜儿跪趴在男子的膝头,香肩裸.露、红唇半启,眼里眸光荡漾,望着男子的眼神如痴如醉。她已经很久没有得到他的关注了,今日仿佛上天关照她,让她的心声得以被垂听,可以见到那个令她魂牵梦绕的人。
“殿下今日似乎特别的开心。”见他手里的酒樽没有了酒,她连忙给满满斟上,笑着说,“可是发生了什么好事?奴婢可以和殿下您一同欣赏吗?”
男子的眼看向她,那双深邃的如同黑曜石的眼,就装着她的倒影。喜儿顿觉心跳如捣,撞得她都不知道接下来该干什么。
他伸指轻点了下她的鼻尖,然后撩开有些遮住视线的头发,说:“告诉你也无妨。”仰头灌了口酒,酒水从嘴角溢出,顺着他的下巴流向脖子,喉结滚动,喜儿几乎能听见他咕噜咕噜的声音。
口干舌燥,喜儿不自觉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望着男子的眼神愈发的迷离。
他突然把酒樽往身后一扔,振臂道:“你等着看吧,本王过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整个大隋的太子!未来的皇帝!”
喜儿喜形于色,“恭喜殿下、贺喜殿下!”
“乖。”杨广拍着她娇嫩的脸颊说,“放心,本王不会忘了你的。”
“奴婢不求身份地位,只要能陪在殿下身边,就算是一辈子当个下人,奴婢也心甘情愿。”
在她脸上偷了个香,杨广笑道:“你这么出色,本王怎么可能只让你屈居人下呢?”
“皇后是不可能,但是夫人什么的,绝对是不成问题的,那时,你就会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了。”
他一挥手,舞姬们识趣地退下,红帐半掩,遮住一对被欲.火焚烧的男女。
杨勇清醒过来的时候,外面已经日光灿烂了,他挣扎着爬起身,只见整间屋子就只有云昭训一个人靠坐在窗边,对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杨勇正准备下床,却感到脑袋一阵晕眩,浑身力气使不上来,手扶了个空,笔直地从床上栽了下去。
听到身后的巨大响声,云昭训转过头,眼底的迷茫化为清明。只见杨勇上半身子趴在地上,双腿还搁在床沿,一张脸扭得变了形,扶着地面想撑起来,愣是又跌回去。
“殿下,”云昭训急急跑了过来,扶着他的手臂使劲吃奶的力气把他扶上床,“您怎么醒了?不多睡一会儿吗?”
杨勇揉着缠上纱布的额头,问她是什么时辰了,云昭训答过了巳时了,他就挣扎着想要下床。
云昭训见他要下床,连忙扶住他劝道:“殿下您身上的伤还未好,不能下床,要多加休息才可以。”
经她这么一提醒,杨勇才发现不仅是头上挂了彩,右手手臂也骨折了——呦呵!还真悲惨的可以啊!
一进和州没有得到热烈的欢迎,还被群殴了回,他记得在他倒下的时候,也不知是谁的屁股坐到了他脸上,还放了个奇臭无比的屁。与其说他是摔下马晕过去,倒不如说是被屁给熏晕过去更来得贴切些。
他何曾受到过这样的待遇?可是细想还不能怪那帮暴徒,毕竟才经过战乱,家园被毁,当他们是坏人也是理所当然的,何况在他们中间,还有几个身穿铠甲的人。
只能说,出师不利。怨谁?
“殿下,您没事吧?”见杨勇低头不说话,云昭训关切道。
“没事、没事!”他咧开嘴傻笑,“太子妃呢?”
眼底的光彩暗了暗,她说:“太子妃一大早就同李将军还有程大人出去了。”
“程大人?”杨勇狐疑地盯着云昭训,什么时候冒出来个程大人了?
于是云昭训将昨夜他们被暴徒围剿,程青天率领一群官兵将他们救出来,并送往程府、安置他们等过程详尽地说了一遍,知道杨勇露出了然的神色,她才等着他接话。
“这么说来,本应接我们的不是程大人了?”
“是。”
杨勇摸摸下巴尖,皱眉道,“那我知道太子妃去哪了。”
将军府,恪靖手端着茶杯,轻吹了口浮在水面上的茶叶,不急着喝。在她对面坐着的,是一个长满络腮胡子的魁梧男子,他低头喝着茶,视线却不时地注意恪靖的举动。
她来了一刻钟了,除了最开始的那句问安,再也没说过什么话。他知道太子会过来,却没料到最后来的不是太子本人而是太子妃。
哼!让一个女人抛头露面,算什么男人!
“大将军昨夜为何不来迎接?”
隋仪回过神看着恪靖,突然间的单刀直入让他还不能很好地反应过来。
“不知道吗?”恪靖勾着嘴角,“昨夜大街上发生民众暴乱的事,大将军你不会不知情的,用不着和本宫卖关子,早在来之前,皇后娘娘就说,皇上已经寄信与你,说让你随时恭候太子殿下,可那时大将军你在哪?”
隋仪面色一僵,只听恪靖接下来说:“大将军连圣上的旨意都敢违抗,好大的胆子啊!太子殿下乃圣上之子,未来掌管整个大隋的君主,他若有个三长两短,你该当何罪?还是说大将军本身就没把太子殿下放眼里,想自己起义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