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的设想,先吃瘪的应该是当母亲的敬贵妃,但这也只是一个前菜,以易桂华的根基,轻易动不了。但现在好事的头彩没轮到他,挨罚的头彩却先来了。
温映池意味深长地看着穆晏清说:“妹妹真是手眼通天,深藏不漏啊。敬贵妃最重要的根基是在儿子身上,如今四殿下被关起来,她的根基就动了。”
穆晏清一时被噎住,敢情现在什么好歹都是自己干的,忙否认道:“我还正想问,姐姐从敬贵妃那儿过来,想必知道四殿下是犯了什么事?”
温映池平日就是半个隐形人,纯纯是“半红不红”的最舒适小花地位,荣华富贵一概不少,遇事也不需要顶上去,闲来无事就常抱着七公主去太后那儿坐坐,穆晏清首先就想到,这个事情不是娴嫔力所能及的。
温映池眼中的意外一闪而过,说:“此事贵妃还真的不知情,眼下也没法找儿子问个清楚。我只知道,四殿下胆大包天,昨日竟在学堂拿起太子的冠来试戴,碰巧几个殿下和公主就带着人进去了。众目睽睽之下这般胆大妄为,他这胆子也真是青出于蓝。”
穆晏清倒吸一口凉气,李煜玄为了区区几句话就把姚家端了,李璟檀这明目张胆地干这种事情,抽的哪根筋?
“此事……确凿?没有疑点吗?”穆晏清隐隐觉得不安,一时又说不上来。
温映池冷漠摇头,说:“事发之时,屋内就他一人,手还拿着呢,千真万确是他自己戴上去,没人害他。我没见过敬贵妃这样急得焦头烂额的样子,皇上忙着也一直不见她,看来这事情真不好摆平。”她观察了穆晏清到现在,说:“事情果真不是妹妹的手笔?那看来,是天助我也啊。”
穆晏清恨不得把白眼扔到温映池脸上去,说了这么久,她才怎么才相信。“那姐姐给她出了什么‘良策’?”
温映池也没有隐瞒,说:“事发突然,皇上亲自叫人关起来的,涉及储君之争,如此雷霆之势没有人敢妄动,更何况……我原以为是妹妹的手笔,所以一时没有主意,也不好乱给主意,让贵妃自己急一会儿吧。”
“妹妹,”温映池将探询的目光投过去,说:“既然上天助我,良机难逢,妹妹若不抓住,下回若再想有如此让她慌不择路的时候,可就很难了。”
“姐姐有何良策?”穆晏清其实还在想这事情到底哪里不对,根本还没个头绪,更别说往李璟檀的事情上再踩一脚。
“她是贵妃,更是母亲,抛却别的不说,敬贵妃是真心爱这一对儿女,所有的指望其实也都在他们身上。如果我们能让此事变成她必须自己出面担下来,才能保住儿子,那她就很难再翻身了。”
深秋时节的临水亭子忽然就凉得瘆人,穆晏清心中涌起一股寒意,温映池那双平静的眸子也恰如深不可见底的水。“你要如何利用四殿下?”
“妹妹可还记得我说过,苏颜知道贵妃那不可告人的事情,沈莲死后,苏颜担心自己也命不久矣,疯癫之时一度要拿出来威胁贵妃求个平安。”
穆晏清其实猜到苏颜知道什么,但是对温映池并非全然相信,也想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所以只是点头,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温映池好像在念一个旁听回来的民间故事,说:“苏颜在初次亮相的中秋宫宴上,亲眼目睹了敬贵妃刺杀颜勒使臣。”
穆晏清当然记得小川目睹的事情,但顾甯川当时还没来得及再听下去,就打草惊蛇赶紧了。
原来乌戎真的是敬贵妃杀的……易桂华但凡正派一点,这人放哪个剧本不能当大女主啊!
穆晏清本想假装惊讶,瓜到临头却真有几分真心实意的情绪在里面,还配上一个吓得站起来的动作,“竟有此事?”
“不止这些,妹妹不想想敬贵妃为何会接触到一个外族使臣,还要杀人灭口吗?”温映池停下片刻,好像在提醒穆晏清要听重点,“敬贵妃和颜勒从前一直有联络,这是勾结之罪。苏颜哪里想得到这么深,这不就等于易家也有串通外族吗?”
穆晏清这回听明白了,苏颜看到的就只是乌戎的事情,但后面这些什么勾结串通的罪名,是温映池自己知道的,只要事情捅开了,不愁套不着易桂华的头上去。
“姐姐肯定知道这若是发作起来,可是株连的罪过。”穆晏清话一出口就反应过来似曾相识,温映池这一招连根拔起,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已。
温映池却忽然想起了上回想借苏颜和穆晏清联手的事情,若由着穆晏清又一次优柔寡断下去,这样的天赐良机极可能会再错过一次,她心中立即另有想法。
温映池不可思议地冷笑一下,说:“妹妹放心,这么大的事情哪这么容易发作起来,敬贵妃只需要替儿子揽过这个僭越的念头,四殿下就有早日出来的机会。“
穆晏清想通了后续的理想剧情,敬贵妃自己去认了这份异心,说儿子不过是在自己的撺掇下才有这么大胆的念头,温映池这个时候去皇上那里倒油就可以……等等……
穆晏清整个人顿时僵住,寒声问:“姐姐不惜把自己搭上去吗?”
温映池抓住了穆晏清这一瞬间的惊讶,移开了目光,说:“昭儿有太后,我没什么好担心的。此事的根源不在我身上,充其量也就是个知情不报的罪过,死不了,不愁没有翻身之日。”
这样深沉又坚定的深情故事线在眼前连贯拉开时,穆晏清不得不为之动容,短暂放下了此前的种种是非。原来温映池早就想好了这些。
“今日和妹妹说这些,也是想以后可以多几个人疼昭儿,毕竟世事莫测,有妹妹在,我这一番打算才不会被辜负。”
穆晏清听得懂里面的深意,数来数去,温映池想的也就是一个宝贝女儿和一个顾甯川。
而温映池沉默须臾,突然又另有所指似的提醒穆晏清:“此番若不赶紧趁势而上,敬贵妃有手段,等缓过来的时候就难上加难了,还望妹妹不要一时心软才好。”
事情拖了几日后,年关事情多得千头万绪都理不清,李煜玄不但没有降下心里的火,连日来听见的回报都是李璟檀竟不知悔改、出言不逊,易桂华还想求情,李煜玄一气之下不但不见,还以“管教不严、屡次纵容”之罪将敬贵妃将为妃位。
宫中这下才反应过来,皇上的气好像也不只是冲着四皇子这点事情来的。
同样后知后觉的易桂华发现宫中竟无一人求情,连太子和皇后这样向来喜欢和气的人都一言不发,事前有说有笑的梁国公夫人急着撇清关系都来不及。她终于认清自己独木难支的形势。
温映池将幽禁期间的各种可怜情况渲染了几天,易桂华更是寝食难安,每日夜里都好像听到儿子在哭在受罪,睁眼闭眼都是李璟檀瘦骨嶙峋的模样。
温映池觉得火候差不多了,抬眼看外面冷风掠过,吹得院中簌簌作响,一簇一簇的雪被吹落在地上散开,叹息道:“这么冷的天,不知道四殿下会如何?娘娘可有疏通一下关系,给殿下送些东西进去?”
易桂华看一眼在温映池怀里正咿呀说话的李斓昭,心头宛如被剜了一刀,说:“疏通?宫里哪个不是捧高踩低的贱骨头?本宫得势的时候巴不得将所有好东西都送进来,如今的延禧宫……本宫想倒送东西出去都无人敢接。”
“殿下金尊玉贵之身,可怎么受得了这般苦楚……娘娘若不尽早有决断,只怕殿下还不知吃苦到何时。”
“本宫又能做什么?本以为皇上过几日便会消了气,无非就是檀儿那一点小打小闹罢了,定是有小人背后作祟陷害本宫,见不得本宫好。”
温映池心中冷笑,说:“娘娘,姚家一事风声鹤唳,才平息下来没多久,皇上如此龙颜大怒,全因殿下的作为触了皇上逆鳞,没有分说之地。”
“不可能,”易桂华眼圈已是泛红,李璟檀如何她其实心知肚明,但还自知绝不能在任何人面前认了儿子有心篡位的念头,“檀儿一定是受奸人所害。”
“此番光景,娘娘与其揪着暗藏的敌人不放,还不如想想如何替殿下摆脱这个罪名。”
易桂华蓦地感觉凛冬的寒意从四面而来,问:“此话何意?不要和本宫打哑谜。”
温映池将李斓昭递给一旁的嬷嬷,屏退了下人,说:“娘娘,民间有言,‘子不教母之过’,殿下在娘娘身边长大的,这个罪名既然是落实了,能帮他摆脱的自然只有您这位母亲了。”
“你的意思是让本宫去认了?”易桂华一时间还以为自己听错,说:“可你难道没听过深宫之中的生存之道,乃‘子凭母贵’,何况我儿绝不会有异心,此事一定是有人在陷害,本宫凭什么去认了?本宫若倒下,谁护他们周全?”
“一损俱损啊娘娘,这么简单的道理还需要臣妾教么?子若不在了,你再荣华富贵有何意义?留得青山在就好,殿下若能摆脱得干净,娘娘才有翻身之日。”
易桂华觉得今天的温映池似乎不一样,仍是不以为然,说:“娴嫔,你不想想你自己在说什么?教唆篡位之罪本宫一旦认了,哪里会有翻身机会?姚家一事风声鹤唳,这可是你提醒我的。”
温映池仍是冷冷地看着屋外一片凋零,轻声道:“娘娘还不明白,我就说得再直白些。这件事情唯一的解法,您和四殿下,只能保一个,要自己那点所剩无几的富贵荣华,还是要殿下平安无事地回到皇子之列,娘娘要做的只是选择。”
易桂华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和温映池那深不见底的目光相遇,在这片刻的死寂中终于反应过来,猛地站起身,“贱人……你算计我?”
“娘娘与殿下作茧自缚,哪能怪别人有机可乘呢?”
易桂华只冷笑,心里闪过一些念头,温映池到底是为谁谋的这些?什么时候开始算计这些?但此刻也不重要了,她居高临下地看着温映池,说:“她们都见不得本宫如日中天,一个个都盼着本宫狼狈倒台,本宫若轻易遂了这些小人的主意,白走到今日这般地位?”
温映池说:“早就知道娘娘不会轻易低头,若没有一点胜算在手里,又岂敢在娘娘面前卖弄点小聪明?”
易桂华根本不将这点把戏放眼里,笑了笑说:“你尽可去皇上面前告发本宫。猎苑和晔妃的事情早就死无对证,本宫岂会轻易留下活着的把柄?就算皇上如今恼了本宫,可你以为就凭几句捕风捉影的胡话,就能伤了本宫?温映池,你可想清楚了,这些事情难道你自己可以摘个干净?”
“娘娘那些死人把柄可不止这两件事吧?”温映池站起身,冷眼看着易桂华的神情,说:“苏颜一死,娘娘可是落下一块心头大石了?”
易桂华的眼神忽地一颤。
“把她杀了,世上就再没人会将娘娘刺杀颜勒使臣一事说出来。”
易桂华只觉胸口一阵重击,所有气息都闷在体内,努力镇静道:“苏颜乃自行了断,是经了皇后查过证据确凿的事情,岂是你三言两语就能污蔑本宫的?你有几分胜算将这么大的罪名扣在本宫的头上?”
温映池只淡淡道:“娘娘又和方才一样抓错方向了。娘娘啊,今时不同往日,罪名能不能扣上不要紧,只要皇上听进去了,再证据确凿的事情也会变得有漏洞,娘娘其实比我更清楚这一点,姚家怎么死的,娘娘不也是利用了皇上的那点疑心么?刺杀使臣的事情一旦被挑起,娘娘您猜,皇上会不会顺理成章地怀疑,勾结使臣意图谋反,和刚戴上太子冠冕的四殿下有关?”
易桂华脑子里轰的一声,唇齿间都在发抖,只因此时此刻她很清楚温映池说的都会发生。皇帝无论怎样宠信一个妃子,一个权臣,乃至亲生儿子,只要那份宠信一旦触碰了皇权,立马就要灰飞烟灭。昔日的顾家、与皇家感情深厚如姚家,全都是一记鲜血淋漓的重锤,砸在一切的野心妄想之上。
易桂华强忍着胸口的疼痛,说:“往日在本宫面前温顺听话的娴嫔,竟藏了这么多心思,算计这么久才等到今日的机会。的确是本宫失算,才会被你们这些歹毒的贱人算计到了。本宫猜想,这件事情寻常人做不得,若不是你,还会有别的嫔妃正等着去皇上那里告发吧?”
“娘娘不必试探我,此事还有几人知道、几人出手,娘娘如今都自顾不暇了,怎么顾得来去对付这些呢?我一开始就说了,摆在娘娘面前的选择已然分明。娘娘别再拖了,一来寒冬将至,四殿下可吃不得这样受人欺凌的苦,二来……我只会等到明日午时。娘娘放心,只要娘娘踏出这一步,后宫中有的是为殿下求情的,殿下自不必再在那样昏暗苦寒之地受罪。”
温映池波澜不惊地,全然不顾身后的恨意,走到门槛处忽然又想起什么,说:“娘娘,我听闻,历朝历代对付这样意图谋反的罪名,尤其是父子手足之辈,爱之深恨之切,最为残忍。轻者直接处斩都算痛快,没受什么罪,重者……凌迟处死或是幽禁终生受尽折磨的,大有人在。娘娘聪慧在我之上,一定会为殿下想得更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