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斗场中间,陈仲元瘫坐在地上,四周一片沉寂。
耳鸣声穿透着他的颅骨,不断嗡鸣。
看客们震撼于陈仲元那一刀的神通,久久不能回神。
那是极其惊艳的一刀,仿若瀑布之下,一道璀璨冷光逆流而上,直达九霄。
在陈仲元斩出这一刀之前,所有人都认为,这样的刀法,属于斗场里另一个刀客。
同样震撼的,还有林九川。
他不明白,自己参悟了一生的刀法,会在另一个人手里展现出来。
刀意圆满,甚至比他自己使出来,还要凌厉几分。
他说不清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
愤怒、惊讶甚至,还有一丝欣慰。
林九川望着瘫坐在地上的那个男子。
面容憔悴沧桑,唯独眼神发亮,一身的气血被刚刚那一刀抽了干净。
他敢肯定,自己能轻易的杀了这家伙,然后去陆无生手里,多拿一份奖励。
离踏入刀圣,又更近一步。
可不知为什么,林九川罕见的犹豫了。
他想听一听对方嘴里“十年后的故人”,想问一问这刀法的由来。
哪怕荒谬,哪怕是对方扯谎,哪怕是对方用来拖延时间,垂死挣扎的诡计。
不管怎样,他都想听一听。
于是,历来杀伐果断的林九川第一次在斗场上放下了刀。
粗犷的嗓音响了起来。
“你说,你我是十年后的故人?”
林九川席地而坐,平视着对方。
陈仲元笑了笑,抹去嘴角的血迹道。
“没错,十年后你我会在大漠深处的仙山相遇,你要去成圣斩仙,圆满你的刀法。”
“那时候我在雪山里已经待了许久,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活人。”
林九川愣了好一会儿,因为陈仲元的话比他想的还要荒谬。
他粗糙如石柱的手指敲打着地砖。
“这么说你是从十年后来的?”
“不。”
陈仲元摇了摇头。
“我是从一千多年后来的。”
话落,好似冥冥之中牵动了什么似得,四下陷入沉寂,便连阁楼上熟睡的陆无生,都凭空多出几缕白发。
靠着窗台的老魔头眼皮更是狠狠一跳。
他依旧不清楚这人的来历,一千多年后的强者,他都该知晓才是。
哄笑声很快传遍了整个斗场。
“这大周男人怕不是疯了,竟编出这样的瞎话来。”
“哈哈哈,他当自己是天上的神仙,能逆转光阴!”
“不不不,就连天上的神仙都没这本事!”
“我看啊,他就是怕死了,想编些故事,好让自己多活几刻。”
无数人摇头,时光不可逆,说出这等疯话来,定然是被吓破胆了。
这一次比斗,除了那大周男人的一刀,实在是无趣到了极致。
斗台不远处,搭着一个简陋的酒棚。
十余个气息深沉的江湖汉子遥望着斗台,满是嘲弄和失望。
他们都是把命卖给了陆无生的人,日夜打磨着修为,要在这斗场里分个生死。
为一口仙果,或为一道可惊艳人间的神通。
总之,他们是和林九川一样的人,追寻武道尽头,置生死于不顾。
“我还以为陆当家的特意让林九川出手,是来了什么狠角色,没想到来了个傻子。”
为首的汉子长着一对阴冷的三角眼,目光扫过陈仲元和林九川,语气轻慢。
“都说林九川是这斗场里的第一,这么久以来已经没人敢和他斗一场,本以为是一场好戏,可惜了。”
有人耸了耸肩道。
他们都是不轻易服输的人,可却都默认林九川是他们目前无法超越的存在,足以证明林九川的实力之强。
“一刀砍了吧,老林可没耐心磨叽。”
一人已经转过了身,准备离去。
可,台上的对话并没有结束,林九川比所有人想的要耐心的多。
他拧开了酒葫芦,灌了两口,在陈仲元对面坐了下来,似乎在等待着他的下文。
魁梧庞大的身躯,好似一座小山一样,压在了所有人的心头。
“他这是要做什么?”
“我去,他不会真信了吧?”
“这么瘪足的故事傻子才信,很明显这家伙是想拖延时间,想恢复点气血。”
“砍了他,砍了他!”
押了钱财的赌徒们急切的想看到赌资,他们的耐心比斗场上的汉子还要少。
呼声越来越大,铺天盖地一般把两个罩在其中。
陈仲元咳出了一口血,浑身的经络通畅了不少,望着面前的林九川道。
“你信我?”
林九川摇了摇头。
“我不傻,这么荒谬的话,连傻子都不会信。”
“按照我的脾气,一般人要是说这话,我的刀,会很快。”
“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我就想听一听。”
“说吧,说完了,我送你上路。”
陈仲元笑了,这是林九川的脾气。
会在一切如常的日子里突然变了样子。
在成为一名刀客前,他是沧海边上的一名渔夫。
在海边日复一日的过了十五年。
面对着礁石,面对着没有边际的海岸线。
一只船和几张破网,就是他的一生。
可就在某天,他突如其来的想要离开海边。
于是他用船桨,在海边的礁石上磨了一个昼夜,磨出了一把刀的雏形。
从此决定,当一名刀客。
据林九川所说,那天他本想磨一把剑,或者一杆枪,或者别的什么。
可磨着磨着,就成了一把刀。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那是一闪而过的念头,林九川说这便是天意。
不是大多数人,那种三分钟的热度和新鲜,他是会为一闪而过的念头,付出终身的人。
这样的人,往往心无旁骛,内心安宁。
陈仲元深吸了一口气,夺过对方手里的酒葫芦闷了一口。
血水混着酒水落入胃里,又从鼻口渗了些许出来。
而后抬头看着对方道。
“实话说,我没想过这轮回的第一难是你。”
“要斩仙,我得先死七次,见未来,见过去,问本心,磨剑心。”
“可要我以如今的状态赢你,我没有胜算。”
林九川摇了摇头道。
“我听不明白。”
陈仲元摆了摆手道。
“你自然听不明白。”
他目光灼灼,望着如棺材盖一般的斗场穹顶,缓缓道。
“我还是从十年后说起。”
“那年,你死在仙山上,你托我以刀斩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