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盖了下来,大漠里的风急吼吼的,像一头头肆虐野兽,浩浩荡荡奔杀而来。
贺知书穿着一身水蓝色的长袍,秀气的脸上已经糊了一层沙子。
四周已经没有行人,空荡荡的街道上被风吹得一片狼藉。
许多茅草、木板都被卷到了空中,就连些家畜也被大风卷走。
呼啸的风里,没有了人的声音,都是些牲畜的哀嚎,在空荡荡的楼古城里显得格外的瘆人。
“这是什么鬼地方!”
贺知书骂了一句,宽大的袖袍一抖,落下一片玉笏来。
大声念道。
“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
“起!”
话落,竟从黑漆漆的夜空里引来磅礴的紫气。
一座木质的屋子迎风暴涨,将两人一狗笼罩在内,隔绝了外界的风沙。
嘈杂之声戛然而止,这凭空出现的木屋,在肆虐的黑沙暴里,稳若泰山。
贺知书把满嘴的沙子吐了出来,骂骂咧咧。
“你们两个缺了大德的家伙,好好的京都不待,非要去太行山挖坟!”
“你们挖也就算了,还非得带上我!”
“带上我也就算了,你们还想开仙墓!”
“现在好了,墓门关闭,都不知道被传送到了什么死地!”
贺知书说这话的时候,满嘴都是硌牙的沙石。
作为京都最有名的儒道天才,他怎么会认识这两个缺德的家伙!
皇家墓也刨,圣境大能的墓也要刨,这全天下就没有这一人一狗不敢干的事儿!
这一回,又听说了在太行山里有仙墓遗迹,非拉着他一起。
一开始贺知书是拒绝的,可架不住对方说,那墓中有第一代儒圣留下的至宝。
于是,他便跟着去了。
他不是第一次下墓了,几个月前就跟着这一人一狗,挖过佛门的坟。
十七颗舍利子,那条肥硕的大黄狗就吃了十颗,自己分了三颗,剩下四颗被陆停舟卖了换酒钱。
那是圣境佛陀的舍利,据说能借此舍利,窥见大道。
整个人间也拿不出几样这样的至宝了。
于是和光寺大乱,整个大周都是秃驴,连在转世涅盘的佛门童子都给唤醒了,势要追查出舍利的下落。
从那时候起,贺知书就知道,这两个家伙,绝对是个祸害!
说不定,自己跟着他们俩,哪天就会丧命。
可这种四处装逼,惹事的感觉,让他有种说不出的畅快和刺激。
况且每一次下墓,都有不小的收获。
譬如他手中的玉笏,虽然不是第一代儒圣的圣物,那也是不可多得的至宝。
儒家记载为“颜如玉”,催动大儒紫气便能唤出黄金屋。
可镇压诛邪,可抵御强敌,妙用无穷。
只是不知为何,原本的如意,被人铸造成了一片玉笏。
难不成,这玉笏的主人,也曾向某个存在称臣?
贺知书不得而知,他只知晓此时心头惊惧到了极点。
比挖了大周皇室的祖坟还要令人不安。
屋内的大黄狗吠了几声。
呲着一排犬牙,笑得没心没肺。
表示,怕什么,它可是能吞天吐月,天上地下哪里都去得,困不住它。
一旦有个万一,打不过还跑不过?
大黄狗说的是实话,它是上古异种,全凭这个本领,让整个佛门的秃驴都抓不住它。
一旁的陆停舟长发垂落,穿着青色宽松的长袍,冷峻的面庞靠着窗口,被晦暗的光线勾勒。
看上去不像个武夫,反倒是像个修仙的道士。
此时,他眉头紧锁,面色凝重,从怀里掏出一个罗盘念叨了半天。
却只听得“咔嚓”一声,那罗盘竟然出现了一道裂隙。
贺知书心头一惊,这罗盘可是陆停舟的至宝,在墓中无数次,他们都是靠着这罗盘化险为夷。
只要有这罗盘在,总能从绝境里找到一丝生机来。
这一回,连罗盘都裂了,怕是大事不妙。
果然,原本呲牙在笑的老黄狗也收敛了笑意。
外界的黑风沙,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
一直没有说话的陆停舟终于开口,声音幽冷,好似秋水冰寒。
“麻烦大了!”
贺知书忙道。
“老陆,到底怎么回事?”
陆停舟将罗盘收入袖中,沉吟道。
“我祖上传下来的神通,有风水阴阳,观星测命。”
“能铸棺问神,可烧香见鬼。”
“其中,至宝无数,当属这玄天罗盘最为厉害。”
“能定阴阳乾坤,算过去未来,世间阵法也好,因果也好,都能靠它找到破解之道。”
“可如今,这罗盘中显示,此地没有阴阳,没有生死,不在过去之间,不在未来之内,此地五行紊乱,颠倒,天干地支,流年大运,都停滞凝结了一般。”
贺知书心惊道。
“那我们该怎么出去?”
陆停舟微微摇头,望着窗外道。
“暂时是出不去了。”
“得先弄清楚,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才行。”
“若我们还在墓中就好说,若不在墓中……”
“那可就难办了!”
贺知书和老黄狗都沉默了。
他们下过这么多大墓,唯独这一次的状况,是最让他们难以捉摸的。
老狗在屋子里转了个圈,呲着牙想要施展神通。
天狗能大能小,可吞万物,以它的本事,总能在这方世界钻出一个洞来,哪怕是通向未知处,也算是有些进展。
可这一回,老狗失算了。
他化作一只金黄色的巨犬,在虚空中引出层层波纹。
可这空间就好似被什么东西死死锁定了一样,纹丝不动。
老狗浑身的毛发都炸立了起来。
从上古到现在,它从没遇见过这样的事!
不甘心的它,开始朝着虚空撕咬,犬牙嵌进虚空的波纹之中,好似拽着一大块牛皮糖一般。
压抑的低吼声不断传来,就连这间木屋也被老狗身上的气息震得摇晃。
就在老狗要在撕开一条缝隙时,一声不可闻的叹息传来。
唉——
这声叹息好似雨水落入平静的水面,一下激起了无数浪花,可怖的威压之虚空里传来。
一把将老黄狗掀飞出去。
金黄的毛发散落,老黄狗重重地倒在了地上,身躯一阵抽搐,狗眼里满是惊恐地发出,一阵阵凄厉的哀嚎。
好似村里的野狗,夜晚被人狠狠揍了一棍子发出的急促尖细的惨叫。
贺知书见到这一幕,只觉得头皮发麻。
老黄狗的能力,便是一尊圣境佛陀来了都困不住,可这一回却连虚空的一角都咬不开。
这方世界,难不成有比圣境还要恐怖的存在?
“现在怎么办?”
他不由得问道。
陆停舟深邃的双眸望着窗外道。
“静观其变。”
“黄沙,土墙,我们应该是在大漠里。”
“刚才的路上,有人操着大周的口音,说明这里离大周不算太远。”
“说不定是阳关以西的大漠。”
贺知书沉吟了片刻道。
“传说,太行山在数千年以前并不在大周境内。”
陆停舟有些意外道。
“还有这个说法?”
“我怎么不知?”
贺知书苦笑道。
“这个说法并不流传于世间。”
“记载在我儒家史书内。”
“据说数千年前,有仙人下界,那不是普通的仙人。”
“掌握着,人间的爱恨情仇,生离死别。”
“于是,我儒家一尊圣人,前去问仙,如何才能跳出这八苦。”
陆停舟饶有兴趣的挑了挑眉。
“哦?”
“那仙人怎么说?”
贺知书摇了摇头道。
“我不清楚,那本儒书到这里被撕去了一页。”
“后面说的,都是关于那仙人座下童子的故事。”
陆停舟有些失望,勘破生死,是他们这一脉最重要的事情。
若能从儒家典籍中得到答案,那么他的神通便能更进一步。
此时,屋外的风沙已经彻底停歇,湛蓝的月牙如钩,挂在黑漆漆的夜空上。
四下里窸窸窣窣,有不少背着棺材的人匆匆来往。
贺知书凑了过来,秀气白皙的面庞上,有一抹惊色。
“这些人背着这么多棺材做什么?”
一旁的陆停舟不言语,只觉得心头砰砰直跳。
一口口棺材漆黑肃穆,他虽然铸棺的本事学的不好,可眼力还是有的。
这些棺材大多都用了上好的木料,散发着难以言喻的阴气。
也不知里面藏了什么。
陆停舟嗅到了一丝极为熟悉的味道,可又不敢肯定。
于是,他指着窗外的一名背棺客开口道。
“老贺,去弄一口棺材回来。”
贺知书一愣,顿时变了脸。
“我?”
“这些家伙一个个气息深沉,少说也是开阳境的武夫!”
“你让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去?”
武夫凶悍,是世人公认的,这些不要命的家伙疯起来,那可不是开玩笑的。
再加上这路上这么多背棺客,天知道会不会捅了马蜂窝!
他虽然是天道书院第一高手,那也禁不住这么多武夫围殴啊!
可陆停舟瞪了他一眼道。
“要不然我去?”
他抖了抖腰间的唢呐,撸起袖子就准备出门。
那棺材看起来神秘,若是能弄一口来,说不定能看出什么端倪。
要是能借此脱困,那就再好不过。
见到陆停舟要出门,吓得贺知书赶忙将他拦下。
老陆的本事在于,堪阴阳布阵法,一曲唢呐能乱鬼神。
说白了,就是神级的军师和辅助。
让他去拼命,万一要是出事儿了,自己怕是这辈子都别想从这离开了。
“爷,你是我的爷,行了吧!”
“高抬您的贵手,我去,我去!”
贺知书叫骂着,头也不回的往外跑。
“也不知我上辈子造了什么孽!”
他提着“颜如玉”很快潜入了夜色中,而来往的行人,是见不到黄金屋的存在的。
这是儒家的秘术,自成体系,若非儒生,便见不到这书生意气所化。
贺知书蹑手蹑脚,很快潜到了一名背棺客身后。
一瞬间,玉笏高举,只听得“咚”地一声脆响,一名武夫悄声倒地。
片刻后,贺知书背着一口黑漆漆的棺材进了屋来。
“晦气,真是晦气!”
“跟着你们,背棺材,摸尸体,挖盗洞,就不能干点正常事儿?”
“我才二十岁,会折寿的!”
贺知书骂骂咧咧,“砰”地一声把棺材丢在了地上。
棺材很厚重,落在地上激起了一地的尘土,月光透过窗户,化作一道道光柱,打在棺盖上,更添了一份厚重与神秘。
陆停舟走近了,如玉般的手掌抚过棺木。
“触感温凉,似玉石一般,三百年以上的锁阴木。”
贺知书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玩意儿这么值钱?”
锁阴木在大周极为珍贵,一副锁阴木打造的棺材,抵得上一尊半圣的身价了!
一旁的老黄狗也两眼放光,锁阴木打造的棺材又名长生棺。
只要将死之人还有一口气,就能封于棺木之中,吊着一口气。
通常来说,这等棺材里放的,那都是至宝!
许多武夫家族的老祖,都曾用长生棺锁命,用这样的方式化身家族底蕴。
或是等待后人寻来灵丹妙药起死回生。
最可怕的一次,是它和陆停舟挖了一处小家族的祖坟。
没想到那长生棺里蹦出一尊半死不活的武圣!
差点让一人一狗,死在那里。
老黄狗垂涎欲滴,伸出爪子就想去揭棺,却被陆停舟用木尺抽在爪子上。
“别碰!”
陆停舟怒喝了一声。
“这棺轻易是打不开的。”
“要是用蛮力开,怕是会没命。”
老黄狗闻言,立即收回了狗爪。
陆停舟围着这口黑棺来回踱步道,皱眉深思道。
“世间会铸棺的行家不多,除了我们陆家这一脉,应当没有人会用这样的手法才对。”
“棺盖沉,内含八景,独开生门,这不像是给死人用的棺。”
“倒是像给活人用的。”
贺知书不解道。
“活人棺?”
陆停舟点了点头道。
“没错,活人棺。”
“铸棺有分,人棺、鬼棺、尸棺、仙棺四种。”
“其中人棺葬人,鬼棺葬鬼,尸棺葬尸。”
贺知书紧接着道:“那仙棺葬仙?”
陆停舟瞪了他一眼道。
“蠢,仙是不会死的。”
“仙棺只能镇仙。”
贺知书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那,这属于什么棺?”
陆停舟望着那地上的棺材沉默了许久,才重重地吐出两个字。
“仙棺!”
“仙棺?”
贺知书惊骇道。
他虽不懂铸棺术,也知道仙棺极难铸成,就连陆停舟也学不来这铸棺之术。
“不过是最低级的仙棺。”
“棺分九品,这九品长生棺也极为难得了。”
“死人进去,活人出来,这便是九品长生棺的作用。”
陆停舟神色肃穆,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情绪。
表面不起波澜,内心却早已经震惊到了极点!
到如今他敢肯定,面前的这一口棺,绝对是他们陆家一脉的铸棺术铸造的!
而且还是传说中的仙棺!
他虽不曾见过,可却从典籍上读到过。
仙棺九品——长生棺!
陆停舟打了个寒噤,不由得望向窗外,此时夜色已深,屋外忽而“哗啦啦”地下起了纸钱。
浓郁的阴气翻滚,在看清泛黄的纸钱纹路时,令他汗毛倒竖,几乎惊叫出声!
那是陆家打造的纸钱——索命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