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鹤书院内,火光摇曳,大风一吹,便带起无数飞扬的火星。
四下都是“噼里啪啦”的声响。
孟皓然坐在烧焦的莲池边上,满是失落。
他身负儒家气运,破了和皇帝的赌约。
即将带着这滔天命数,投入王朝,增长大周国运。
这是许多人不想看到的结果。
孟皓然想过无数种可能,就是没想到第一个来杀他的,是同门的师兄。
昔日至交,拔剑向相,刎颈之交,性命相逼。
若不是楚凤凰出手,那么白鹤书院外的尸体,便是自己了。
陆无生在废墟上坐了下来,他前世见过不少人这等状态。
这件事的打击,对于孟皓然而言,就好似前世,挚爱分离,亲养不待。
好似在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花光了所有钱买来的冰淇淋,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他读过众人,那段关于孟皓然的记忆。
少年天骄,半尊儒圣。
朝廷想要这一份气运,便只用了一招简单的美人计。
一个温柔的女子,善解人意,才华出众。
一个十几岁的少年情窦初开。
两者相遇,情如蛛网,陷进去就再也出不来。
只是这场本就不假的戏,再加上朝廷的安排,便显得格外的曲折。
女子的心酸不易,真相大白后的肝肠寸断,历经考验后的复合如初。
故事的发展,就好像狗血话本里的男女主角。
他们开始因为所谓的爱情,开始对抗朝局,摆脱所谓的儒家。
以为“所爱隔山海,山海皆可平”。
只是,这方世界的山太高,海也太深。
朝堂百官,天下儒生,边关武夫,仙门大修,皆是翻不过的高山,越不过的深海。
京都大乱,那一场气运之争,没有赢家。
只是书生不再念书,女子不再绣衣。
故事的末尾,只剩下一段京都众人,口口相传的故事。
最后浓缩成一句烂漫的散文诗。
“我的心上人,是一个儒生。”
“总有一天他会身披霞光,踏着七彩祥云来娶我。”
“不管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我都等着他来娶我。”
……
陆无生坐在废墟上,下意识的朝怀里掏了掏。
只可惜,这个世界没有前世那样的纸烟。
只好从从袖口里抖出一坛酒。
那是陆无生没舍得喝完的春风酿。
绵香。柔软。
最是解愁。
孟皓然顺手就拍开了封泥,提着坛子朝嘴里灌了几口。
酒水顺着热泪淌了下来,便自顾自开始说话。
“我孟皓然,三岁识千字,五岁背行诗,七岁称大儒,名动京都。”
“我生来无父母,师尊就是我的父母,我生来无兄弟,师兄便是我的兄弟。”
“七岁那年,我书生意气圆满,拜圣人,称大儒,成君子。”
“两位师兄掏空了家底,连珍藏的书卷,马车都卖了,就为了给我配一把剑。”
“十二岁那年,我说想看一看海,于是两位师兄砍了师尊的悟道树,带着我乘船北上。”
“我们翻山越岭,见了北泽之冥,见了草原茫茫,见到东海鲸落,见到不周山的撑天石柱。”
“在我印象中,我的两位师兄,总是什么都依着我。”
“二十一岁那一年,我闹翻了京都,所有人都责备我。”
“我从京都的紫云观,一路杀到皇都的成武门,浑身是血,还是两个师兄护着我。”
“他们说,人这一辈子,总要为自己活一活。”
“去娶那个姑娘吧,不管是阴谋也好,阳谋也好,管他呢。”
“可我不明白啊,我以为全天下的人都会来杀我。”
“可他们不能。”
说这话的时候,孟皓然浑身在颤,眼泪大颗大颗落到酒里。
他从没有想过当什么圣人,也不想当什么儒生。
只是因为上天钦点,仅此而已。
楚凤凰恰到时机的离开了这里,给这位圣人,留足了最后一点尊严。
她是一个聪明的女人。
陆无生望着被大火焚烧过的书院,久久不言。
他之所以不想当大人物,不想当什么所谓的天才,就是因为会太累。
“帮我一个忙。”
孟皓然抬起头,眼里泛着泪花,幽幽地望着前方道。
“我快去京都了,可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我不能不明不白的去赴死。”
“也不能不明不白的去见芸娘。”
“我想在这青莲山上,一个人静一静。”
陆无生问道。
“你需要多久?”
孟皓然不知从何处拿出了一个酒坛,放在了陆无生面前。
“你把它喝完的时候。”
那是青酒,熟悉的香味,沁人心脾。
陆无生微微一愣,感受到系统面板上,开始缓慢上涨的数字。
终于确定了,身上儒家气运的来源。
仅仅是吸入一缕气息,便让那气运值疯涨不断。
这酒坛之中,若他猜的不错,定是儒家数百年的气数!
陆无生沉默了一阵,他不清楚孟皓然用了什么样的手段和代价,才将这气运剥离。
他也不清楚,这样做会在这方世界,掀起怎样的波澜。
他只知道,这是挚友相求。
或许孟皓然会死,或许这天下会乱。
或许会给自己带来不小的麻烦。
但,管他呢。
人情在身,他认了这个挚友,便会尽心去做。
天下人怎么想,天下儒生怎么想。
他不在乎。
于是,陆无生拿过了那一坛酒,缓缓起身。
“我答应你。”
“好好想,别钻死胡同。”
“你那两个书童我替你照顾。”
“我等着你喝酒。”
“你要是死了,我有上好的棺材,不用担心没人收尸。”
“每年忌日,我要是记得起来,就会来看一看你。”
“要是忘了,那也正常。”
“你知道我,这个人有时候嫌麻烦,一个地方待腻了,便想四处走走。”
“万一走远了些,怕是赶不回来给你烧纸。”
孟书生忽而笑了,认识这么久,这是陆无生说过最长的一段话。
他眼中晶莹闪烁,重重地说了一声。
“多谢。”
陆无生转身,摆了摆手,消失在夜色中。
……
山脚下,乌衣巷中。
陆无生站在院子里,微微叹息。
他的香烛铺没开几天,没想到又要关门。
幸好这些日子,他做够了香烛纸钱,足够周围的街坊们用。
一旁的老黄狗叫唤着,好似在责备陆无生多管闲事。
陆无生揉了揉老黄狗的脑袋,嘱咐道。
“我欠了人家好大一笔人情,这得还。”
“那青酒你也没少喝,是不是?”
“好好看家,千万别让水缸里的鱼死了。”
“否则回来,我就把你炖了吃狗肉火锅。”
柳树下,摆着一个巨大的水缸,里面有两条金色的鲤鱼。
一条叫做平平,一条叫做安安。
每次游动,便在水面上织出一道道莲花般的水纹。
老黄狗无奈地低下头,表示自己尽量不吃鱼缸里的鱼。
陆无生这才点了点头,将一旁的酒坛提在手里。
可腰间空荡荡的,没有了天星刀,陆无生索性从柳树上折下来一根柳枝,插在腰间,当做武器。
做完这一切,陆无生又收拾了衣裳被褥,打包了行礼,这才出了门去。
第二日,在白鹤书院的山脚下,出现了一间草棚。
草棚里放着一口棺材。
棺材边上,靠着一个一边喝酒,一边打盹的,干瘦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