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曦,才入夜不久的南州,迎来了白昼。
从山那头的天边,爬上了一轮红彤彤的日头。
金光柔软,携裹着朝霞,将被河水浸润的南州,映照得波光粼粼。
无数的百姓望着天幕,久久不能回神。
他们见到一只天狗,吞没了月亮。
他们见到一尊神明化作飞灰。
“哗啦啦——”
天空上开始不断飘落泛黄的纸钱,横跨整个南州旷野的劲风,浩荡呜咽。
奔涌的冥河之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
在天边,出现了一道云彩汇聚的身影。
那是一个提着长刀的青年,背影消瘦,面容苍白。
一旁的老狗,叼着一个酒壶,行走在人世间。
“老狗啊老狗,每日吃肉喝酒,这镇子可待腻了。”
“你看远处的王屋巍峨,我们不如翻过山去看看。”
老黄狗抬起头,朝着那巍峨的高山吠了两声。
表示山那边不过依旧是山。
一座连着一座,一座高似一座,层层叠叠,没有尽头。
你若出了这王屋,去翻山越岭,也不知多少年才能回来。
青年大笑,将自家的院子堆得像一个坟茔。
只穿着单薄的衣裳,带着老狗,出了门去。
山路崎岖,前途坎坷。
在路上,他分别遇到了想要寻死的刀客和书生。
遇到了一只被困了万年的玉蝉。
遇到了许久未见的南州春风。
遇见了,死去多年未见的苍生。
无数的百姓沉默无声,看着那青年,铸棺、造钱、喝酒。
在人间摇摇晃晃,乐得清闲。
他是个不喜欢麻烦的人。
可好像,他生来就是这人间最大的麻烦。
王屋崩塌,无边幽冥携裹着冥水汹涌而出。
那一日的夜里,青年离开了南州。
众人看到他,孤身在幽冥中奔走。
一百年、两百年、三百年……
那是孤寂到极点的三百年。
青年常自言自语。
他说,收了钱,就该办事。
世上总没有白欠人家人情的道理。
于是,他花了三百年的时间,去打了一口棺材。
又花了三百年的时间,走到了那座陵墓前。
“陆兄,此去十死无生,为何?”
“为了这世间,有千千万万个大圣。”
……
“黄泉可渡,恩公,来世再见!”
“但使龙城飞将在,不教胡马度阴山!”
“列阵,列阵——”
……
“陆兄,冥帝不可敌,退吧!”
“受人之托,身后是南州,不退!”
……
无数的画面,在天幕上闪烁,整个南州的生灵,在此刻哽咽无言。
当陆无生的身躯,溃散在虚空之中时,万千南州百姓,悲痛呜咽。
泛黄的纸钱,依旧“哗啦啦”的落着。
他们见到自己的先祖,踩着纸钱铺成的道路,往幽冥奔赴而去。
一位赤膊壮汉,将弓如满月。
箭矢若蛟龙,撕开浓密的阴云,将一尊黑蝠大妖,钉死在地面。
一黑衣女子,剑若秋水。
一剑便让无数妖魔化作冰雕!
手持书卷的大儒,朗声大笑,不知开口说了什么。
天地震颤,浩然正气便如海浪般涌来,将所有冥气、黑雾彻底拍散。
锐利无匹的日光,如利剑穿透无数妖魔的身躯。
也将众多先祖亡灵的身形,灼烧得暗淡。
冥帝化作的青年,恸哭不止,越发的癫狂。
一膀大腰圆的战将,被他撕裂了身躯,魂飞魄散。
那是第四境的存在,又吞了仙果,哪怕不在幽冥,也凶悍无比。
持剑的女子沉默了一阵,回过头朝着南州留恋的看了一眼。
忽而朝着众人,展颜一笑。
“诸位,再会了!”
话落,她身形消解,竟将修行了数百年的魂魄,都融入剑中!
化作足以寂灭神魂的一剑,朝着那冥帝斩下!
乌衣巷中,一名俏丽的女子,望着这一幕哽咽无声。
越过简陋的豆腐摊,窄小的屋子中间,神龛上,供奉着的灵位骤然炸裂。
“先祖白秋水之灵位”几个字,随着那一剑的斩落,如粉尘般消散。
书生与背弓的壮汉,久久无言。
他们看着天边,若流光般从南州城内,奔赴来的亡灵,释然一笑。
“圣人言,舍生而取义也!”
那书生朗声拂袖,身躯瞬时崩裂。
刹那间,整个天地嗡鸣,独属于儒生才能催动的法则轰然运转。
一只青色巨手,拂过冥帝的头顶。
瞬时取走了他无数的寿元与修为!
赤膊大汉再度开弓,这一次整个铁弓上的铭文都亮起。
他的虎口开始崩裂,嘴角不断溢出鲜血,所有的灵韵,便都在弓弦上汇聚。
化作一只燃烧着灼热气息的箭矢!
“我曾射杀大乌,今日倒想试试,能不能将圣境钉死!”
“此箭,可定幽冥!”
男子惨然一笑,那猩红的箭矢,便将虚空撕裂,如同灼烧的流星一般飞射而出!
铁弓碎裂,男子被焚为灰烬。
这一箭直接穿透了那冥帝的眼球,凄厉的惨叫随着恐怖的帝威扩散。
令无数从南州奔赴而来的亡灵,在空中溃散,化作乌有。
“尔等蝼蚁,竟敢伤朕!”
鬼帝的脸颊开始变得苍老,仅存的一只眼球里满是冷意。
如今的他,被儒术削去了部分修为,失了幽冥,受到人间法则压制。
一把泛着极寒之意的长剑,没入胸口。
带着灼烧之意的箭矢,穿透了他的头颅。
实在是狼狈至极。
若非他失了幽冥,没了亿万万妖魔供给的灵韵,他何至于此!
他恨,恨极了陆无生。
恨极了那条吞了幽冥的巨犬。
恨极了,这些敢反抗他的蝼蚁。
他立在虚空,带着狰狞之意,拔出了穿透眼球的那只箭矢。
捏碎了那刺入胸口的长剑。
任由那些亡灵的流光,不断撞击在他的躯体。
沙哑的嗓音,响彻人间。
“朕,有旨意。”
“若在人间,朕百日不死!”
话落,整个世界轰鸣震颤,道道玄奥的法则交织。
好似强行改变了这方世界的运转规律!
从九天垂落下无数的丝线,将冥帝体内的灵韵疯狂抽离!
痛苦至极的神色,在冥帝脸颊上浮现。
这,是宣旨的代价。
也是他立于不败之地的资本!
只要吞了这南州人间的亿万生灵,杀死这些本该被自己奴役的亡魂。
他就还有重新苦修,再凝“仙果”的机会!
一切都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