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修是没有宗门的,不依附于任何势力,没有结交太多的亲友。
有人说,他们就像修仙界里的杂草,死亡一茬,又长出来一茬。
一本最普通的炼气诀,就足够催生出许多所谓的散修。
实现从凡人到仙人的蜕变。
巨大的金蟾腹中,侯安就是这样一名散修。
望着外界,那道道飞射而来的流光。
纵横肆虐的剑气,忽而觉得,那才是仙人。
山谷里的白发青年,声声震耳。
剑气纵横,便要众生都来瞩目。
他只感觉,自己就好像真的一只蟾蜍一般,透过一口井,在仰望不可亵渎的神明。
向往、渴望,化作怨毒。
在没有成为修士前,他只是一个淘卖文玩的商贩。
某日,在一片青砖上,见到了刻着铭文的炼气法诀,便成为了修士。
没有人教导,他便逐字逐句的苦读。
没有人护法,他便小心翼翼的尝试修行。
他依旧记得,自己功法运转出错的那一天,丹田小腹被灵气刺穿,如同一个筛子一样。
血水不断的外露,他在百炼宗的商铺前面磕头。
求他们赊一枚丹药救命。
可,没有人理会。
哪怕一枚丹药,只需要一块最下品的灵石。
可作为最底层的散修,连灵石的模样都不曾见过。
有路过的宗门弟子朝他吐了一口唾沫。
冷笑道。
“就你这等蝼蚁,也配来修仙?”
他记得,那是个衣着华贵的少年,眉清目秀,满是倨傲。
他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那少年,像碾虫子一般,把自己踩死。
只好哆哆嗦嗦,伏在地面上,拖着血水一路往前爬。
直到,玉蝉仙宫的人出现。
从那一刻起,他好像也有了,将人踩在脚下的资本。
于是,他开始疯狂地搜刮起财宝。
把这些年的怨恨,都倾泻在其他人身上。
雨夜,还是那个雨夜。
他见到了一个卑躬屈膝的老头,可怜的攥着几个铜钱。
忽而觉得无比的憎恶,或许是这种情绪感染了周围的几名散修。
他们踏过雨幕,轻而易举弄死了那名老者。
兴奋且满足。
……
漆黑如深渊的金蟾腹中,侯安看着那惊艳了十万里的一击。
怔怔失神,那是他踏入修行界,第一天夜晚梦到了画面。
可如今他知晓,这是他一生,无论如何都抵达不了的程度。
他只觉得,这一剑自己会死。
这金蟾也会死。
同行的散修,早就被吓得失了禁。
就连他心头也不由得生出悔意,为何要去杀那毫不相干的老头。
轰!
剑落,黑暗之中,到处都是碎裂的声音。
好似有无数的虫卵,被震碎了一般。
外面的世界,化作一片极目的白,安静到一丝声音也没有。
倏而,空气开始流动。
侯安的目光,通过漆黑的洞口,见到了那失落的持剑青年。
周遭的讥讽声、叹息声,纷纷响起。
有女子说,这是命。
只差了两滴灵蕴的命。
侯安忽而笑了。
癫狂至极,泪落不止。
“哈哈哈哈,金蟾没碎,金蟾没碎!”
“圣子又如何,圣境又如何!”
“两滴灵蕴,哈哈哈哈,两滴灵蕴!”
“你杀不了我!”
他在金蟾腹中,歇斯底里的叫嚣着,心头的快意达到了极致。
他不过是这人间里最不起眼的一粒尘埃。
那些真正修士眼里,吹一口气就能碾死的虫豸。
如今,却能成为某个绝世天骄的阻碍。
何其快慰!何其过瘾!
“来,将我的灵蕴都吸走,都吸走!”
“让他死,让他死!”
侯安张开手臂,如同一只野兽般咆哮。
体内的灵韵,被疯狂的抽离,身体迅速干瘪起来。
山谷中,分外安静。
他满是血丝暴突的双眼,便见到那白发剑修,体内的金丹碎裂。
天地间数不尽的仙灵之气倒灌。
他又恨又妒,泪水奔涌。
他见到,一只丑陋的蟾蜍,直奔向白发剑修。
他见到,无数的修士大能,惊慌失措。
他见到,玉蝉仙宫的女子们,四散而逃。
他见到金蟾内浮现出无数的“虫卵”,发出凄厉的尖啸!
“太上卷——天机!”
“勘破一切未知迷惘,化腐朽为神圣!”
“斩!”
废墟之上,阳玉鸿内心澄净到极点。
儿时读过的那本古书里的内容,不断在脑海里浮现。
于是,他仿若在这金蟾面前,斩下过亿万次一般。
推演过数万年,在这一刻抓到了那亿万分之一的可能!
在命运之外,再度斩出了一剑!
天地嗡鸣!
那巨大的金蟾,被一分为二!
此时,在百万里外,太上教的禁地深处,落下了一枚枯叶。
一道叹息声,被拉长。
“难道这世间,又有人领悟了太上道统?”
“仙术尽头,为之太上,难难难!”
……
废墟之上,阳玉鸿的金丹碎裂,便连经络都被仙灵之气洗去。
数百年来打下的仙基毁于一旦。
已然成了废人,怕是命不久矣。
众人又是叹息,又是期待。
叹息的是,阳玉鸿这等苗子,竟然只走到了这一步。
若不这么固执,为了斩这一剑,成就圣境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而期待的是,那金蟾内,究竟是何等机缘?
毕竟,无数的典籍之中,都曾经记载过。
有修士,破开金蟾,吞机缘以飞升。
直接跨过了圣境,离开此界,登临城仙。
若是这金蟾中,真有这等机缘,哪怕沧澜圣子,修为全废,也是是值得的。
众人的目光,死死盯着前方。
只见那金蟾一分为二,无数丝丝缕缕的线条中间,挂着一个白胖的婴儿。
那婴孩不过两个巴掌大,灵气四溢。
见到天日的那一刻,便惊叫了起来。
胖乎乎的手臂和小短腿,一下挣脱了如同蚕丝的线条。
踩着云朵,朝着天边狂奔而去。
“仙果!”
这一刻,所有人都红了眼!
但凡有些阅历的修士,都知晓。
世间有仙果,吞之可活三万七千年!
那是成仙成道之物!
疯了!疯了!
此刻,在场的众人都失去了理智。
纷纷化作流光,不要命的朝着那仙果追了出去。
只留下还逸散着一丝丝仙灵之气的阳玉鸿。
青年白发随风而动,他踩在废墟上,一步步朝着那碎裂的金蟾走去。
临近傍晚的日头还散发着些许燥烈,将他手臂上的那些诡异的纹路映照。
废墟上,侯安不可置信的望着这一幕。
他不能理解,这位天骄所做的一切。
毁掉自己的一生,真就为了杀他们这两个无足轻重的蝼蚁,值得吗?
一侧的散修,依旧像之前那般,叩求着饶命。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十分的恶心。
或许是在金蟾腹内,发泄完了癫狂,在面对即将到来的死亡时。
他有种说不出来的安宁。
他见到那白发青年,拧下了那散修的头颅。
嘈杂声,戛然而止。
南风带着有些灼烈的日光侵袭而来,好似在当凡人时,每一个普通的下午。
在阳玉鸿身前,他终于抬起了那张普通到极点的脸。
没有什么悟道,没有什么转折。
挤出一抹轻蔑的笑意。
对着阳玉鸿,又好似对这世道,狠狠地吐了一口唾沫。
露出一嘴黄牙咒骂道——我可去你妈的!
话落,眼前一暗,头颅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