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带着些淡淡的雾气，衬得青石玄瓦分外干净。大雨刚过，瓦舍回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人经过，显得分外冷清。
此时，一个头戴斗笠的年轻人经过此处，脚步未停，一直往东北深巷走去。
走到一处偏僻院落，那年轻人停在了门前，抬手重重叩了叩狮头门环，沉闷的声响打破了巷中的寂静。瓦上的雨水滴落，打湿了那青年人的肩膀。
见院中无人回应，那年轻人压低了帽檐，再次有规律三重两轻地叩响门环。
门后有人拉开了一条缝，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来人。
“你有什么事？”
“想买些东西。”
“这里不做买卖。”
冷冰冰说罢，里面那人准备立刻关门，却被门外人抵着。
年轻人仍旧抵着门，抬了抬帽檐，一双锐利的眼睛盯着里面的人。
“我要的买卖，别处没有，只有这儿有。此物，就当做是定金。”
那里面的人只见对方拿出一支黑石令，顿时警惕了三分，目光从上至下重新打量着。
那年轻人微压了些笠檐，半个肩头沾了不少的雨水，抬手时左手食指上有一道不小的长疤。
“看好了，这可是鬼市的硬通货。”她压低了声音。
里面那人犹豫了些，只道：“东西拿来。”
“东西给了，这买卖，是做还是不做？”那年轻人将黑石令收了些，覆在了掌下。
里面那人眸子眯了眯，仍旧警惕盯着，将门稍微拉开。
“给东西，人进来。”
那年轻人黑眸一笑，“这是自然。”
交了令，里面那人再三确认，这才开门放行。
防雨的斗笠被压了些，遮住了一半的脸庞。只听得一声闷响，呼吸戛然而止，被人硬生生给断了似的，周围重新安静了下来。
再仔细看，脑袋被转了个弯扭在了后面，不甘且惊恐地盯着，两只眼球快似乎要蹦出来。
尸体被丢在了一旁。
后面的大门重新被关了起来，斗笠摘下之后，长剑的冷光带着浓重的杀意出现。
“杀！”
阿落起声，瞬间院落四周瓦顶墙头出现一个个手持利剑的人，一股无形的压迫瞬间笼罩着这处地方。
沈景遥满身寒意，回头看了一眼阿落，眼中忽地多了几分柔软安慰，随即持剑加入进去。
此处无风，远处青山白雾渺渺，只等着拨云见雾的时候。
阿落抬眸看着这一切，提剑之时越发清楚自己从今往后要的是什么。
所以，她也毫无犹豫。
“这里面有古怪，小心为上。”沈景遥靠近道。
“尤其是那些人，神智绝对有问题。你和我左右击杀，和其他羽麟卫打配合。”阿落紧握着剑，只盯着行动古怪的几个人。
“南弋的东西，该是真正派上用场了。”
沈景遥坚定看着她：“今日由你发号令，指哪儿……打哪杀哪。”
阿落反手转剑，剑刃鲜血未干。
“杀！”
而城南一处院子，血腥气同样蔓延开来。
剑光闪过，一道血溅在地上，剑刃划过衣物和皮肉的声音此起彼伏。
利剑从肉体拔出的声音此时倒是好听，清逸抬脚将面前的尸体踢在地上，只觉得心底许久没有这么畅快。
他手里的剑，早该饮些不一样的血。
燕无归像影子一样出现在清逸身后，眨眼之间抬手扭断了一人的脖子，尸体倒地之时，被自己手里的剑死死插在了地上。
“呦，剑法见长啊！”清逸勾唇道。
“不要大意。”
“我的后背只会对着两种人，生死战友和死人。”清逸看着他，“你排第一号哦~”
此时，整个院子里已经是一片血海，羽麟卫以小组围攻的方式包围击杀着，尸体倒地的速度像是能刷新之前的记录。
燕无归皱着眉，“杀得差不多了。剩下那几个……”
清逸顿时眸色暗了暗，的确看到有几个人像是杀不死一样，疯了似的。
“果然和南弋猜测的一模一样，就算这些人是活死人，今日也得死一死！”
燕无归压低了眉眼，看着周围一地的尸体，剑刃的血一点点滴在了地上。
“杀。”
“得嘞！”
话音刚落，两人一左一右飞速冲了上去，兵刃相接的声音此起彼伏。
燕无归主攻，剑法凌厉，招招都朝着死门杀过去，步下生风。清逸找准时机，配合着燕无归，下手快准狠，步法无形，游刃有余。
对于眼前的“活死人”，南弋和他们提到过。这些算不得是人，是被药物和蛊虫控制的“活死人”，已经没有了自己的神智。
今日这场围攻围剿，只是计划中的一部分。
……
一张昌宁皇城图被摊开在所有人面前，城内城外东西南北各处都被做了标记。
南弋双手撑着桌子，箫瑜同卫迁、娄谙、章久三人同时站着，阿落、清逸、燕无归、沈景遥四人围坐在一起。
一颗黑子被放在了昌宁皇宫中央。
“根据之前从十三楼和帝师府得到的消息来看，既定的击杀对象就在皇宫。今日研究的行动计划，是皇宫外。”
阿落盯着皇城地图，抬头道：“城外清扫的行动，只管放心交给我们。你指哪儿，我们打哪儿。”
“赤月宗不过是对方身上的第一层皮，他们的目标是整个昌宁。正因如此，空相臣才与清元门达成合作。以皇宫为点，扩散成面，这么多年下来，对方在城内城外暗中埋下的势力，至多不少。清逸，接下来你说。”
清逸学着南弋也抓了一把黑子，迅速在地图上准确落下几个位置。
“自我介绍一下，人称外号顾氏包打听！十三楼拍卖会之后，我和燕无归在整个昌宁城锁定了这几处地方，甚是可疑。为了得到更准确的判断，又去两次鬼市，用了些手段拿到了黑石令。”
“黑石令是鬼市硬通货，有了这个东西，可在鬼市到处买卖交易。有个酒疯子告诉我，城里有一个地方也收黑石令。就在这儿！”
清逸指着城东颇为偏僻却靠近了望台的一处，“酒疯子的话倒是没错，这个地方的确有古怪。没敢打草惊蛇，我和燕无归蹲了两天发现有来路不明的人进出。顺藤摸瓜，地图上标出来的几个地方同样也是。”
“以这个地方为点，扩散成面，我和燕无归发现这些地方的位置不是巧合。”
沈景遥看着被标记的地方，微皱着眉，忽然看出来了什么，“附近都有了望台或是传烟塔。其中一半在穿城河道旁，而另一半靠近围城的城门。”
“没错！”清逸指着道，“目前已排查出来的仅这些，可单单就这些地方，串联成片，在特殊时候能迅速占领要地，防外守内。若是双方对战，对方已经先下手为强，布下了网。”
阿落道：“明面上的据点已经这么多，暗中的线人和暗点不知还有多少。他们若是以此控制昌宁，能用最少人手和火力对抗。”
“阿落说的没错。”南弋手里转着一把匕首，眸色幽深。
“潜伏多年，暗中谋划，积累势力，对方倒是有足够大的野心想吞了整个昌宁。这些据点是精挑细选，以待来日。城中尚且如此，那皇宫里只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燕无归站在一侧，半低着头，逆着光模糊了神情：“对方最终的目标……”
“在皇宫里。”南弋接下了燕无归还未说完的话，将手中的匕首插在了皇宫定南门。
“擒贼先擒王，对方一定会在宫中动手。倘若给她这个机会，野心便昭然若揭。”
“城外的这张网既然是一个个点布下的，那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逐个击破。网破了，看她还怎么玩。”
“那宫中呢？”阿落问。
南弋盯着地图上的皇宫，眸色越来越暗。
“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燕无归问。
南弋未置可否，勾唇道：“帝师府找上门合作，空相臣满肚子城府，如果说他没留什么后手，狗都不信。如今这局不得不破，总不可能让我们出力出血拼命，他倒作壁上观。天底下没有这样的好事。”
“宫里是瓮中捉鳖的局，对方早就等着我乖乖进去。既然如此，那就……将计就计。”
阿落心下一沉，不觉握紧了手。
她要和空相臣联手围剿。
“南弋，你说打哪儿咱们就打哪儿！”清逸拍桌子道。
“趁着今日人多，有一样小东西带给各位见见。”
“小登西？啥小登西？”
“阿落之前和我提过，能不能有一种方法能让闻人香最大程度发挥作用。我这几日实验了几次，控制药剂和闻人香的配比量，将弩箭改装了一下。”
说完，众人见南弋从桌子底下拿出一样东西。
“你什么时候把这玩意儿塞底下的？这小东西……够别致啊！”
“闻人香……是什么？”燕无归抓着重点问。
“就是你们带回来的东西，阿落同我给那些草起了个名字，闻人香。”
“至于效果，简而言之，精准打击。”
南弋将东西放在桌上，眼底的晦色不止，凌厉的目光将整个昌宁城收入眼中。
＊
清逸反手从背后摘下一把精致偏小的弩箭，弩箭上面被改造加了另外一样像是圆球的铁片机关武器。
他瞄准了一处，扣动机关，“瞧好了！”
燕无归只听得一声砰响，纷纷扬扬落下的，是像血雾似的东西，从上至下瞬间笼罩着整个院子，星星点点的，有一些红色的粉末漂浮在空气中。
紧接而来的，是一种沉重却又淡薄的香气。
“成了。”
那些方才还在疯狂撕咬打杀的活死人，慢慢停了动作，呆滞地看着前方。
清逸同燕无归亲眼看见，那些尚且算不上人没有神智的活死人，最先是耳朵眼睛流血出来，而后整个皮肤青紫成片，整张脸都布满血丝像是要爆炸。
而后，这些人彻底没了呼吸，同其他尸体一样。
燕无归用剑再一次确认这些人已经死亡。
“我的个老天爷爷，没想到组装的这玩意儿这么好使！”清逸摸了摸怀里的弩箭。
此时的空气中红色粉尘已经消失大半，像是一层纱似的铺了一层。燕无归捏了些许放在指尖，不知在想什么。
“她说了，这玩意儿只针对特定目标有用，对咱们啥事都没有。量大管够！”
羽麟卫走了过来，“按照少主吩咐，此处要留一半的人。接头的消息卫迁统领已经派人送了过来，这是接下来要去的地方。”
那羽麟卫没有直接说出来，将纸条示意给了燕无归和清逸看了看，同时打了个手势。
清逸了然，点了点头，“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另外，阿落姑娘也已经带人提前去了。”
＊
一阵快马飞奔穿越长街，远处阴沉的灰云被压得似乎要与大地相连，细雨飘零，排鹤啼鸣。
路边的男人接过热乎乎的烧饼，待温了些才递给怀里单手抱着的孩子。他拢了拢孩子身上的斗篷，小小的脑袋大半被罩了起来。
“好吃么？”
“唔……唔，好吃，好次……”
男人改了双手抱着这孩子，挡着长街上吹来的寒风。此时街上行人寥寥，又鲜少见身材如此高大颀长的男人带着孩子出门的，免不得被周围的摊贩多看了几眼。
“小公子长得可真是俊俏！和公子长得可真像。”那摊贩笑道。
一旁符擢听了这话，脸色都变了变。
像什么像，这人会不会说话！
男人闻言倒是没说什么，见怀里的豆丁咬了半天才吃了一点，使的力气却是不少。
“烧饼……还要……买买……”
“人小嘴大，一块烧饼够你吃了，听话。”
“买买……给娘亲爹爹……买……”
容浔听了这话，顿时愣在了原地，眼底藏着的情绪终于像融了的冰一样，无声无息。
“阿昭乖。”
符擢听着，不禁叹了一声，可怜这孩子还太小，不知道他的爹娘……
一道人马飞驰而来，容浔背过身将蒋明昭护在怀里，生怕吓着了他，脸色很是难看。
城中严禁纵马，更不可能让这些人占了民道。
容浔看过去，却冷不丁发现了什么，脸色一变。
“少主，那几人……属下未认错的话，那不是同慕少主交好的两人么？”符擢认了出来。
“他们身后跟着的人似乎不是君公子手底下的人，倒像是慕家的。”
符擢上前，“爵爷，该不会是……”
容浔当下道：“你送阿昭先回去，没有我的命令不得离开。”
他有一种预感，南弋定是出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