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程大人笑容收敛,顿了顿才淡声道:“你让我去提审马太守?”
许粥粥还没来得及回答,一边的楚云田觉察到自己的上司周身气场变化,先行出声训她:“闻二小姐,你失言了!”
许粥粥心里“咯噔”一下,她何尝没有感知到小程大人的变化,明明就还是挂着不变的笑意,就连姿态都还保持这原本的松懈,可是就是哪里不一样了,这个公堂的特殊建筑结构可以放大声音,同时似乎也能放大周身的气氛。
许粥粥此刻就明显感觉到被一种无形的气势压迫,紧张感已经快要变成一只看不见的手在扼住她的脖子。
尽管如此,许粥粥依然挺直腰板说道:“我是实话,不叫失言!”
她吞了吞口水,用力咬了一下嘴唇让自己声音保持镇定,道:“既然刚刚小程大人说我是百姓,是不是就表示,天子脚下,任何一人,甚至包括那些留乡的人,也都是百姓?”
小程大人虽然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依然笑笑点头:“不错。”
许粥粥果然道:“那既然如此,我是百姓,留乡的也是百姓,难道马小姐就不是百姓?她被人害死,难道就因为下手的是生养的她的父母,这就不是害了?”
小程大人沉默。
那边楚云田道:“开封府受理案件,本的就是公正公平。开封府中,不是没有受理过亲生父母虐杀子女的案子,别说是个已经长大成人的女子,就连襁褓中的婴儿,若是有人控告,开封府也会秉公受理。”
许粥粥听出来关键:“所以还真的是民不举官不纠?”
楚云田的脸色不是很好看,这若是私下里,楚云田可能还会偷偷说一句“这不是古今历来如此么”之类的话,可是这在公堂,他无论是畏惧身边的顶头上司还是为着这一声师爷的袍子,他都做不到打一声哈哈,他怕自己话没说完,就被头上那“正大光明”的匾额掉下来砸死。
这是公堂啊,阳气最重的地方,同时也最容易见鬼的所在,他见那些案子时候,耳朵里听到的最多的除了青天开眼,就是化身厉鬼,这种两极分化的矛盾冲撞令他时不时就会出神。这算是他独特的逃避现实的一种法子,如今,他又想出神了。
“不错,就是民不举官不纠。”
暂时的发呆并没有让他逃离多久,小程大人就用坦然的回答把楚云田的思绪扯了回来。
看着楚云田瞠目结舌的表情,小程大人显得淡定很多,他道:“虽然这话上不了台面,且这里是公堂,不过,我相信这若是举头三尺真的有神明,这神明也该是个见了世面的,什么混账话没听过什么混账事没见过?我这一番话实实在在算不得什么狂妄。”
小程大人又恢复了那个清淡的笑意,俯身对着堂下一脸倔强的许粥粥道:“你放心,马小姐的未婚妻已经递了状纸,头一个告的就是马太守,而这状纸本府也接下了。”
许粥粥并不打算就这样放过:“可是马太守虽然是直接的真凶,但是他不会无缘故去去杀害自己的女儿,幕后挑唆者也应该一并纠出论罪。”
小程大人从善如流回应:“人都是求生的,这马太守虽然仕途平平,却也顺的很,无功无错的,家世又稳厚,他可任何理由为了这么一个女儿去一命换一命,甚至交出自己的满门前程——不值当。所以为了自己的性命,或者为了自己的家族的前程,他都会自保,把那口要伸到他脖子上头的铡刀挪到别人的脖子上去。”
简单来说,就是互相甩锅,也可以叫做狗咬狗。
虽然马太守逃不过亲手下场杀女的罪过,可是若是担上被人误导误杀,他或许是有可能逃过一劫的。许粥粥相信,作为开封府知府的小程大人并不会有多少废话,他前面说马太守仕途“顺畅”,且家世“稳厚”,这些都是大器晚成(初来乍到)的陆佰常所没有的东西。
所以若是马太守为了性命,紧紧咬他,可能效果要比开封府去从头开始查案要更好。
他这话落地,见许粥粥果然如释重负一般,他与之同时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表情:“看来你和马小姐关系不错。”
许粥粥一愣,顿了顿,思考了一会,才缓缓摇头,她道:“小程大人可能不信,我实则和马小姐交集不深。”
小程大人了然笑笑,讲道:“你还小,等你长大了就会知道,有的时候论及交情,深浅亲疏这种事情和认识的时间,每日接触的频率是无关的,有的人一生大概和都无法和对方相见过多,却互相引为知己;有的人呢,低头不见抬头见,却还是陌路之人。所以我觉得,大概马小姐是对你一见如故的。”
许粥粥听这番言论,想起两人初见,以及当时在越来书局的不和,心里实在是很矛盾,她这个时候才觉得,她好像就没有和马丽苏坐下来好好推心置腹聊过,甚至连这个想法都没有。
等到马丽苏死了之后,她好像也没有开始反思,为什么那个时候从未有过一瞬间想要和马丽苏结盟。她当时真是坚定的认为马丽苏的做法会害了她,她想要苟到底,在不影响这个原主的前提下好好活着,万一哪一天她就忽然回去了呢,还是不要给人家带来麻烦的好。
所以她不赞同马丽苏的做法,张扬,野心勃勃,甚至还想拐走有京城户口的小孟将军。原本她是不认识小孟将军的,如今看来,他是个很有前途的少年将军,马丽苏喜欢他,难道不就是喜欢他英姿勃勃的样子吗?若是真的跟着她跑了,去当个普通人,就算是马丽苏的家产用不着两个人男耕女织,可是平淡是会磨损一个人的气场和野心的,他会逐渐变成一个普通的年轻人。
马丽苏会喜欢一个普通的年轻人吗?
可惜现在这一切的问题都得不到了解答,但是她觉得,马丽苏一定后悔,选择了陆佰常。
陆佰常是个草包,前期是个庸碌无畏的平庸之辈,他的心态甚至要比初来乍富的暴发户还要绷不住,一个普通人,忽然得到了原本不属于他的东西,人心的膨胀带来的后果真是想象不到啊......
许粥粥正自伤感,又听到小程大人道:“不过所谓三人成虎,这若是只有马太守一人指控,其实还不够,越死多,那么陆佰常背后的靠山的根基就会越不牢固。”
许粥粥听到这话,立刻抬头:“难道开封府只有这一个案子?”
小程大人直接坦然:“留乡的青楼,幕后之人并不是陆佰常,陆佰常只是利用了人牙子罢了。而且,说一千道一万,这事其实说白了就是有人自作聪明想要讨好上司罢了。这在朝中屡见不鲜,且也不会惩罚到那位去的。”
许粥粥问:“那既然三人才能成,除却马太守,开封府如今,还有没有第二人呢?”
小程大人没说话,只缓慢的闭了一下眼睛露了个笑来。
原来这才是例行问话的最终目的,许粥粥道:“那我这里也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