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渐沉了下来,路上的行人匆匆而过,偶尔对挂着白幡的府门瞥了几眼,脸上闪过同情之色,但也不曾多说几句,毕竟这世道,不是人人都有同情的资格的。
顾睐将牵来的马匹系在了门口的大树边上,随后只身进了现在只剩一片萧然的宋府。
据她打听来的消息,宋家只是一个小有身家的乡绅,家主宋老爷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却在外出时遭逢不测,遇上了石王孙,出去的时候还是好好的,回来就只有一具受人侮辱过的尸体了。
可出了这样的事,却连官府都不愿受理,更不用说有人出来主持公道了。
就在于石王孙这人靠水路发财,还集结了不少的江湖好手,创立了这一带的大帮派巨鲨帮,谁会为了一个小小的乡绅得罪一帮之主呢。
石王孙也不认为宋老爷有本事能报复得了他,所以也就安慰地送了二百两银子,二百两银子,也就买了一个女孩子的性命,也买断了宋老爷的希望。
出乎许多人的预料,宋老爷在事后只闹了一次,之后就专心打理女儿的葬礼,所以很多人,包括石王孙,都认为宋老爷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甚至有好事者劝他收养个儿子继承家业,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有些人的恨意是不会显露在脸上的,而这样的恨意往往是超出人们想象的。
顾睐想或许宋老爷就是这样的人,她慢慢地走进灵堂,没有人拦住她,宋小姐死后,宋老爷就遣散了所有下人,一个人为他的女儿守灵。
灵堂里有一身白衣的憔悴老人,默默地烧着纸钱,即使听到顾睐的脚步声,也未抬起头来看一眼,这就是那位丧女的宋老爷了。
顾睐开口说了第一句话,“我能为你女儿报仇。”
宋老爷黯淡浑浊的眼睛突然间有了神采,他没有看来的人是谁,也没有问是不是真的,能愿意说出这一句话的已经是一种勇气了。
他只是低声嘶哑道:“我需要付出什么?”他相信没有什么事是不需要代价的,只是这样的事,他什么都愿意给。
“我要你手上的所有地皮。”宋老爷虽然只是个小乡绅,万贯家财也算不了什么,可顾睐看中的就是他家几世盘下来的地皮,她想要发展自己的势力,地盘是少不了的。而宋老爷自然点头应允。
两天后的早晨,石王孙的属下来敲门时,迟迟无人应,便大胆破开了门,却发现了石王孙的尸体倒在了地上。
他死的时候神情很意外,像是不敢相信对方会杀他。且又是一掌致命,所有人都怀疑是他的几个心腹之一动的手,这一下,帮里的人群龙无首,又互相猜疑,乱成一团。
没人理会一个小乡绅宋老爷的事,主要是石王孙欺男霸女的事没少做,像宋老爷这样的苦主实在是太多了。
顾睐则一人敲响了宋府的门,开门的是宋老爷,他的神情很平静,没有太多的悲伤,也没有太多的欢喜,即便是仇人石王孙已经死了,但他的女儿再也回不来了。
他递给顾睐一个盒子,顾睐没有打开看,也没有说什么,就转身离开了。
到了数十里之外,顾睐找了个地方歇息后才打开了盒子,里面放着厚厚的一沓地契,还有其他的财物,顾睐低下眼眸,这与之前说好的不一样,恐怕这里头是宋家的全部财产了吧,而宋老爷既然这么干脆地给了她,想必现在已经去陪他女儿去了吧,宋老爷一死,石王孙究竟是谁杀的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了。
杀手这一道向来为江湖人所耻,为人畏惧而鄙夷,也被视为奸邪一道,而作为一名真正的杀手,他不能有名,不能有姓,只能生活在黑暗里,所以很多人认为只有疯子才会干这一行,
但近两年来,却出现了一个高调的杀手,不,准确来说是一个杀手组织,天一楼。
天一楼楼主是谁,没有人知道,但若说起天一楼曾刺杀过的人物,几乎可以轰动整个江湖,山西秦家家主,万鹏王手下原怒鹏,崆峒派大弟子,过江盐帮帮主,明月楼老板。
这些人的势力加起来,跺一跺脚也足以让整个江湖震一震了,却是那么轻而易举地被杀了。
天一楼是尸体旁留下的名帖上的三个字,用得名帖不过是大街上四处能买到的素白名帖,一张也就两文钱,如今却成了不少江湖人脑袋上悬着的利剑,连带着价钱也上涨了不少。
没有人知道天一楼的杀手武功有多高,因为永远是一招毙命,死去的人表情总是不可置信的,天一楼就像是幽灵一样掠杀性命,并不断地扩大势力。
顾睐摩挲了几下手中的薄纸,上面只有一个名字,一个即将死去的名字,素白如玉的手指在墨迹上划过,她的嘴角轻轻翘起,
这是一双很美丽的手,也是一双很年轻的手,却收割了不少人的性命,建立了令人闻风丧胆的天一楼。
杀手,也是顾睐做出的选择,在这个世界里,想要真正地得到自由,不受人摆布,那就是建立自己的势力。
顾睐从来就不是长袖善舞的人,若是从经商或者其他的路子开始,对她来说,时间是远远不够的,而杀手,贩卖情报这是来钱最快的两条路子,也因而成为她的选择。
雄娘子独步天下的易容之术和神水宫绝妙的轻功,二者结合在一起,足以让她在短短两年内成为扬名天下的杀手,同时建立一个真正的杀手组织。
高调,在有易容之术的条件下,再高调也不过分,反之,越高调,越能从这江湖中杀出一条血路来,也让老伯和万鹏王心生忌惮,她现在缺的只是人手和时间了。
她又一次回到了最开始出发的这个小城,她想知道那四个孩子究竟还在么,这两年,她也招揽了不少的人手,但像叶翔,孟星魂,石群,小何这般资质的可以说是少之又少。
她才十五岁,或许还有还有很长的时间去寻找中意的人选,但培养总是更需要花时间的,顾睐想再来看一看。
来到原先小庙的住址,小庙已经被拆了,还建了个小湖,顾睐想想也是,毕竟已经过去两年了,时过境迁,那伙强盗已经死了,这样的小庙也没有什么必要留着了,只是这样的话,那四个孩子也很难找到了。
顾睐心中失望倒也说不上,毕竟也没抱有太大希望、
正当她转身欲离开时,瞧见了原来庙前那棵大树下好像刻了几个字,她蹲下身来扒开覆在面上的一些落叶,果然是有几个字,还是孟星魂他们留下的,城郊西山,木屋。
孟星魂他们识字这事顾睐是知道的,否则他们也不会清楚记得自己的名字,在这个时代,贫苦人家的孩子能识字已经是很了不起了,这也是顾睐看重他们的一点,她还让他们几个教小何认字呢。
顾睐先是拿石块磨掉了上面的字,然后才赶去了西山,不管结果如何,留下这个地方被人知道总是不好的。
待顾睐找到他们的时候,天色已经晚了,看到顾睐,小何第一个奔了上去,激动地说:“高姐,你回来了。”
顾睐轻声答了一句,“嗯。”抓了抓小何的头发,又看了看他们,他们的模样变了许多,都长高了,连最矮的小何都长到她腰间了。
孟星魂,叶翔,石群他们也迎了上来,看得出来也是很高兴的。寒暄了几句后顾睐就坐了下来,听他们说起这段日子的经历。
原来那天他们拿着金子去酒楼时,就被人给盯上了,穿得破破烂烂的,却身怀重金,怎不引人觊觎,接着就有人说他们偷窃,那些来历不明的金子就是贼赃,孟星魂他们也没有办法说清金子的来历,就被投入大牢里了。
在牢里可是受了好大一番苦,最后还是连夜爬窗逃了出来,出来后他们又回了那座小庙,结果意外地发现了神像后的夹层,不过这次他们学聪明了,只取走了部分金银,剩下的留在了原处,再在城里散播了神像后藏金的事。
像他们所期望的一样,好多人跑到庙里去找,还找到了,于是吸引了更多的人,一时间城里头都乱开了,衙门的大牢里逃了四个“小偷”的事也就没人在意了。
后来他们在西山山郊合力盖了间木屋,四个人都住了下来,而那座小庙又被那些淘金的人给推倒了,他们担心顾睐回来的时候找不到他们,就在大树上刻了那几个字。
对于顾睐她的经历她只是简单说了几句,都没说到重点,倒是小何忍不住先开口了,“高姐,你这次回来是带我们一起走么?”
孟星魂他们也竖起了耳朵想听顾睐的回答,毕竟顾睐这一次去了太久了,久到他们都觉得顾睐可能不会回来了。
顾睐轻轻摇了摇头,没等他们脸上浮现失望之色,她又道:“你们现在不好么?平平安安的,跟了我,你们可能没有机会再用拥有了。”
她话一说,孟星魂几人都变了脸色,但小何没管他们想什么,直接出声道:“我才不怕呢,我可不要窝窝囊囊的过一辈子。”
小何是不怕,无知而无畏,更何况他一向都大胆的很。但孟星魂他们不同,他们都听懂了顾睐的意思,跟着她或许很危险,但也有可能成为像她一样的强者。
而强者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能拥有保护自己的能力,不会再有当初无力的感觉。
顾睐笑了笑,轻声道:“我一向尊重别人的选择,只希望无论选择什么,你们也不要后悔。”
孟星魂他们还是跟顾睐走了,很简单,他们没有过去,所以希望能拥有现在和未来,更何况他们还想报答高姐。
顾睐为他们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现在的他们最大的也才八、九岁,正是学武的好时候,而天一楼在这两年内已经积累了相当的财富,只要有钱,不用担心找不到合适的武学心法。
顾睐没有教他们自己的武功,而是为他们选择了这个世界的武学,叶翔和孟星魂要学的是剑,他们天生是练剑的资质,但能否成为一名真正的剑客就要看他们自己的心性了,为石群选择的是拳法,他适合走刚猛一道,而小何适于轻巧型的功法,所以练的是鞭法。
顾睐为他们提供了他们需要的一切资源,她也很想看看他们四个人究竟能成长到什么地步。
十年后,江湖已经变了很多,主要的两大势力为孙玉伯和万鹏王,而像天一楼,这样的势力却是处在了黑白两道之间,亦正亦邪。
一畦菊花开的正盛艳,而老伯在悉心的侍弄这他的花草,如同对待他的儿女一般,尽管他现在拥有这世上几乎没有人拥有的一切,但他还是老了,已经没有了二十年前,十年前那样的冲劲。
他毕竟不是一般人,所以他也在承认这个事实,他把他更多的希望放在了他唯一的儿子孙剑和最得力的手下律香川身上。
他弄完了他心爱的花草,就坐在了旁边的摇椅上喝茶,天一楼,老伯在心里咀嚼了这三个字,一出道以杀手为买卖,却又在最张扬的时候转做了其他类似于贩卖情报的买卖,之后很少再接刺杀的任务,势力扩展之快也是出乎他的意料啊。
这让他不禁想要见一见那位神秘的天一楼楼主了,传闻中的千面公子,易容兼轻功的绝顶高手。
老伯是个很爱交朋友的人,在他眼中只有两种人,朋友和仇敌,只在于他愿不愿意给与对方选择的机会了,而天一楼楼主,老伯希望会是一个可敬的朋友,他实在是不希望此人会成为他和万鹏王之间最大的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