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没有天,只有地,没有日月星辰,有的只是一片死寂。
顾睐睁开的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这幅景象,陌生而荒凉,她甚至以为自己又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不过在勉强爬起来看到自己身上穿着的还是那件与妖神决战时的衣服后,便推翻了之前恍惚间的认知。
她还活着,还在这个世界里。
那日她重新封印了化为妖神的邪剑仙后,天道自然有感,并降下天罚,想要抹去她的存在,但随之出现的空间缝隙救了她,虽说在那黑洞中九死一生,但还是将她卷到了这里,一个不知道是哪儿的世界旮旯里。
顾睐很清楚,这一次,她是真的逃过去了,真正的超脱于天道之外,天道再也掌握不了她的生死,命运。这意味着什么?她就此拥有了与天道同齐的寿命,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能够杀死她,不仅是杀不死,甚至连一丝一毫也伤不了她。
她生而不死,成为比神明更要高的存在,这一点,恐怕天道也没有想到吧。
她曾问过朔风,这世上以神明的力量为最强,那么神明之上呢?朔风一时没反应过来,后又摇了摇头,他不认为那是不存在的。
顾睐只是笑笑,什么也没说,目光却忍不住望向云端之上。
从明了道心的那一刻起,她就知道她的道在长生。
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
长生究竟是什么?
是神明那样与天地日月同生,漫长而无尽头么?顾睐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如果这才是真正的长生,那为什么会有众神陨落的历史?
天道犹如一台最精密无比的机器,准确的安排规划着每个生命的命途,生死也早已注定,所以,这不是顾睐想要的长生。
长生,是生死由自己掌控,命运由自己来走。
而顾睐做到了,倾尽所有,赌上一切,拿回了属于自己的命运,命运在自己手中,那一世世的轮回,自然可以解脱了。
她甚至忍不住大笑起来,尽情畅快的大笑,同时伴随着剧烈的咳嗽,还咳出血来了,顾睐却没有在乎,依旧愉悦地低声笑着。
笑完了,心情也好了许多,再来想其他事。虽说她得到了自己想要的长生,但因着与邪剑仙的那一战,她也失去了所有的力量,现在的实力也只是堪堪一个凡人,不,甚至连一个凡人的力气也比不上了。
顾睐一点也没觉得可惜,毕竟有得必有失,更何况,力量,失去了还能在重新修炼回来,这一次,能侥幸捡回一条命来已经很不错了。
顾睐勉勉强强支起身子坐起来,才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破烂的不成样子了,应该是在空间缝隙里的时候被损毁的,她想起墟鼎里应该还有些衣服,寻摸了一下,才发现墟鼎早就被损毁了将近八成,许多准备的东西都没了,而让顾睐有些惊讶的是,唯一还没有被毁去的衣服居然是霓漫天当初送给她的霓裳仙衣。
顾睐忍不住有些感慨,虽说她现在已跳出天道之外,即便是结下因果也无碍,但对霓漫天送的东西在这种时候还是帮了她,还是很感激的。
感慨过后,顾睐就迅速换上了这件霓裳仙衣,天衣无缝,穿在身上也合身的很。
这里没有日月星辰,自然也没有白天黑夜,顾睐随便在地上捡了根废弃的兽骨,就拄着寻找能暂时栖身的地方了。
她现在也来不及去猜测这到处是大型妖兽遗骸的地方是哪儿,全身到处是密密麻麻的疼痛感,虽然不死,但是还是能感受到疼痛的,尤其是在她失去了所有的力量,身体不过凡人的强度,这些痛楚也就愈发清晰了。
走了没多远,就发现了一个小洞穴,看起来像是穴居在此的动物出去了似的,顾睐也顾不得许多直接钻了进去,将身子靠在里面的石壁上,好不容易喘了口气,顾睐不禁有些自嘲,看来身体虚弱的程度已超出了她的想象。
她抿了抿有些干涩的嘴唇后,取出她墟鼎中最重要的也没有被损毁的两个瓶子。
顾睐谋划了这么多,自然想到了如今的境地,而这两个玉瓶便是她的最大保障,一个装的是身为上仙的墨冰仙之血,一个是转世的林随意的凡人之血,她为了封印妖神,流尽了神血,自然需要新的血液替她重铸躯体,否则,她便会一直这么虚弱下去。
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她又怎会甘心落入这样的地步?所以她千辛万苦寻到了换血之法,云隐和云翳那一场换血,既是在帮云隐也是在帮她自己。
墨冰仙的血其实已经足够了,但以她如今虚弱的程度,怕是承受不住,而林随意的转世,也就是她那日去人间寻的少年,凡人的鲜血足以将仙人的血中和到她的身体能够接受的程度。
说起来,林随意也是主动愿意帮她的,他虽然转世,但却是带着记忆半途插队的,那个身子是他师父为他寻好的一个死去不过半刻钟但资质又甚好的人,原本打算在人间呆两年就回蜀山的,偏巧又遇上了顾睐,他有心报恩,顾睐也没想好找谁,也就答应了。
一回生,二回熟,换血这事,顾睐也不是第一次做了,带来的效果也是十分喜人的,顾睐眼里不禁泛起一丝笑意,真切地感受带身体里的疼痛大多已得到了缓解,精神也好了很多,不复先前的虚弱了。
她刚伸了个懒腰,庆祝自己重获新生,洞穴的真正主人就回来了。
那是一只肥肥的哼唧兽,头上还顶着两个大包,身上还带着几条血痕,显然是挨了揍回来的。它一瞧见有其他生物踏足了他的领域,身上的毛都竖起来了,跟炸了毛的刺猬一样。
哼唧兽这一类妖兽虽然大,但这只哼唧兽明显是营养不良,体型比寻常的哼唧兽小了不少,也许正是因为这样,它看到顾睐的第一反应不是上去就咬,顺便还能捕获一顿晚饭,当然它要敢这么做,沦为晚饭的就是它了。
幸好它也没多大胆子,只敢故作凶猛的盯着洞里的人类,试图让这只胆敢冒犯它的人类乖乖地逃走。
结果当然是哼唧兽头上又多了几个大包,然后乖乖地趴在地上,让顾睐大人舒服地躺着了,果然是人善被人欺,哼唧兽一被欺负了就只能被顾睐压迫了。
顾睐拍了拍哼唧兽的肚子,让它把小肚子给收起来,哼唧兽先是哼了一声,喷出一小团白气,然后乖乖地收起了肚子。
这个人类不好惹这一点在小哼唧兽心里已经有了清晰的认识,想起顾睐刚刚揍它的那几拳,小哼唧兽现在还觉得疼呢。
在外面被凶猛的小伙伴们欺负了,回家了还被闯进来的人类压迫剥削的小哼唧伸出舌头舔了舔角上的伤口和头上的大包,这是哼唧兽疗伤常用的办法,然后眼皮一搭,呼呼的睡着了。
小哼唧兽睡着了,顾睐可还没睡,瞧见它这副样子,顾睐不禁觉得有些好笑,还真是一只心大的哼唧兽啊,也不怕自己会趁着它睡觉的工夫把它给煮了吃,要知道,它身上的肉还不少,得亏顾睐现在不会感到任何的饥饿感,对这只小哼唧兽也没多大兴趣。
没有将小哼唧兽杀了或是赶走,自然是有她的想法,这只哼唧兽虽然温顺,且好欺负,但在这里过得可不差,只因这里是蛮荒,妖兽称王的地方。
是的,蛮荒,顾睐在认出这是哼唧兽之后,脑筋稍微转了一下就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一片时空完全独立于六界之外的贫瘠大陆,也难怪空间缝隙会把她卷到这来了。
这是在上古时期就被放逐的地方,久而久之,也就成了流放之人被投入的地方了,西边是戈壁沙漠,南边是湖泊沼泽,
北边是冰雪极寒之地,中部是迷雾森林。最东边的海连接着归墟,仙界的犯人和死魂都从那通过冥渡流放到这里。
在这里任何的法力和宝物都没有用,气候恶劣,危险遍布,条件其极艰苦。
妖魔鬼怪仙人甚至动植物,都以最原始最血腥的方式努力生存着。所以,在这里,过得最好的永远不是人,而是妖兽,凭借这与生俱来的天赋以及极其适合它们生存的环境,它们在这里,就是独一无二的王。
哼唧兽虽实力弱了一点,但有它留下气息的洞穴,至少不会被其他更强大的妖兽所打扰,便是那些被流放在此的人类也不敢轻易靠近,这样,顾睐至少可以轻松地度过在蛮荒的第一晚了。
虽然顾睐现在即便是不眠不休,也没有任何问题,但顾睐还是更习惯按时休息的状态,洞外的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混沌,顾睐却有史以来第一次感到真正的轻松,自由。
顾睐不知道的是,这一夜蛮荒上可没多少人或妖兽睡得安稳,她被空间缝隙给卷带进来时,追着她不放的天罚之雷将蛮荒的唯一一条可进不可出的通道冥渡给劈碎了,想来也是天道对她束手无策,别无他法下的发泄罢了。
这下,连外界的人也慌了,冥渡虽然没有完全被毁掉,但没个几千年也恢复不过原来的样子,蛮荒这回是完完全全与六界隔开了,六界的人是再也无法探知蛮荒,更不用说再将罪人流放于此了。
有些人就不禁阴谋化了,难不成是蛮荒里出现了什么大事?也有人猜想或是妖神出世带来的影响,虽然不知是什么缘由,但时间太过凑巧了。
但没有一个人往花千骨身上想去,因为没有人相信她真的幸存了下来,当年为了封印妖神,众神都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更何况花千骨这一次是一人迎战。而且他们是亲眼看到花千骨为了重新封印妖神,自断经脉,剥离神力,在那样的境况下又怎么可能活得下来呢?
那一役赢得悲壮,也让人唏嘘不已,花千骨出现在仙界不过几年,更是成了茅山掌门,又拜入三尊门下,但没有一个人知道她的真正身份,神明的转世,为六界而生,为六界而死。
她短暂而绚烂的人生,如昙花一现,却也让六界所有人承了她的恩情,妖神出世,这件生死攸关的大事压在所有人心头已经数百年了,就在顷刻间烟消云散,对着神明之役遗留下的战场,所有修道之人,包括妖魔,都心甘情愿齐齐一拜,拜谢救世之恩。
之后的日子里,众派掌门都心有灵犀地在道祠内立了花千骨的长生牌,万年前众神为封印妖神而亡的事只能在历史中看到,而这一次,身为神明转世的花千骨是真正救了他们,救了六界,此恩此情难报,唯一香火供奉方能聊表心意。
长留道祠内,负手在身后的笙箫默看了写有“花千骨”三字的长生牌位,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我说,以前见着千骨,怎么总觉得她老气横秋的,她刚来长留的时候才十三岁大,却一点也没有什么小孩子气,整天绷着张脸,想来那时的她心里装了不少事吧。”
听了他的话,摩严微不可察地背过省去,眼角微微有些湿润,语气却已经威严地道:“她是个好孩子,长留有她,是长留的福气。”
虽然气氛有些伤感,但笙箫默还是忍不住嘴角抽抽,师兄好像弄错了一个事实,花千骨,好像一直都是茅山派的吧。
笙箫默想着想着,又忍不住看向了师兄白子画,其实在长留中,真正与花千骨羁绊最深的应该是他,他看着千骨一路走来,在仙界横空出世,成了茅山掌门,又拜入他们门下,连最后一程也是看着她走的,想来最伤心的莫过于他吧。
白子画静静地望着那受着香火供奉的长生牌位,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