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清博也不等他回答,继续道:“我来之前,家父曾对我说过,以王爷之才文可安邦武可定国,绝不会逊于贺兰帝。”
贺兰辰熙涩然一笑,道:“多谢外祖父谬赞,本王怕是当不起外祖父如此盛赞。连妻儿都无法保护的人,谈何定国安邦?”
华清博一怔,想起那个聪慧温婉的外甥女,眼中亦是黯然伤神。季瑶池是华家这一代唯一的女儿,对于这个比男儿更聪慧果断的外甥女,华清博是真心当成自己的亲生女儿一般疼宠教导的。不仅仅是因为早逝的小妹,更是因为季瑶池本身就值得撄。
然而,这个聪慧的女孩打下一场,即使是男子也未必能做到的胜战之后,继而遇此大难。甚至比她的母亲还要年轻好几岁。果真是天妒红颜啊。
仔细看着眼前神色淡定从容,眼眸中却隐隐露出冷酷无情和无边恨意的男子,华清博突然笑出声来,盯着贺兰辰熙道:“王爷,如今的举动...难不成是为了池儿么?好一个痴情种,想必池儿泉下有知也是欣慰得很啊!”
“华先生!”贺兰辰熙沉声道,警告的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即使已经过了这么久,他依然不能接受有人在他面前提到池儿的生死,更何况这个人是池儿的亲舅舅。
华清博毫无惧色的看着他,轻哼一声道:“王爷如此情深意重,老夫倒要替池儿谢过王爷了。只是池儿撑着有孕之身,在西北为王爷布下如此的局面,原来就是为了让王爷如今躲在南州城里戏看天下么?看这天下大乱,民不聊生的?”
贺兰辰熙垂眸,半晌唇边才慢慢溢出一丝冷笑,幽幽道:“那又如何?他们不是想要这天下么,那就去争去夺啊。贺兰帝不是嫌本王碍眼么?现在没有了本王,不是正好让他称心如意?本王等着他带百万雄师来平叛呢?这世间,想要本王的命的人何其多,本王就坐在南州城,等他们来!”
华清博轻声叹息,看着眼前煞气毕露的男子,问道:“王爷生无可恋?天下黎民何辜?那些效忠的将领军民何辜?偿”
“哼,呵呵...”贺兰辰熙低头轻笑,“华先生,你说这些只怕已是晚矣。这场战乱既然已经起了,不分出个成败生死是不会轻易结束的。据闻外祖父精通天相,难道看不出来么?天下大乱,民不聊生已成定局。”
华清博道:“原来王爷也精于天象?”
贺兰辰熙摇头,目光湛然,“本王不懂天象,本王要的就是这乱世之局,谁也休想更改!”墨倾城常年有观天象,不是天下因天相而成,而是天相因他的局而生。这场乱世之局,这棋局中所有的人注定都无法挣脱,那么就留下为池儿和他们的孩子陪葬吧!
对于这样的贺兰辰熙,即使是华清博也不知道该如何去劝阻,看着贺兰辰熙的眼神也渐渐地多了几分暖意。至少,这个男人是真的爱着池儿的,也不枉池儿对他的一片苦心。
看着贺兰辰熙平静的神色,与掩藏在眼底的无尽痛苦,华清博甚至觉得那些劝解的话,有些说不出口。道理永远都只是道理,即使是他这样被称为一方大儒的人,也从未打算把自己活得就像道理一样规规矩矩。
这个男人需要战乱和敌人的生命,来平息他失去了妻儿的痛苦。就像他听到池儿的消息时,第一反应同样是想杀了贺兰帝那个昏君,但是,无论是为了熙王军,为了华家,为了池儿还是很为了天下黎民百姓,他都无法真正看着这个男人,将天下拖入血海,至少那些无辜的百姓不行。
看了看眼前的贺兰辰熙,华清博转身走了出去。就在贺兰辰熙以为他已经离开的时候,他又重新走了回来。将厚厚的一叠卷宗放到了贺兰辰熙身边的案几上,跟在他身后的张峰等人同样每人手里抱着一叠卷宗,放到了他跟前无声的退下了。
自从季瑶池失踪,张峰安培和之后赶回来的刘丕,都每日无日无夜的沿着大河四处寻找。直到最后绝望,三人开始变得向幽魂一般的神出鬼没。无论是贺兰辰熙还是墨倾城都知道,他们依然没有放弃经常出去四处寻找。
华清博轻轻扣了扣桌上的卷宗道:“这些都是池儿留下来的,你自己看看吧。看完了再告诉我,王爷你的决定。这几日,只怕要叨唠王爷一段时间了。”意思就是你再这样齐天下于不顾,那么老子就不走了。
贺兰辰熙愣了愣,看着最上面的卷宗上,几行熟悉秀丽的字迹,论西北未来商业可行性计划。一如池儿往常,时不时的说出的一些新奇,又似乎很有道理的词汇。只看这一行字就能明白里面大概是要说什么的。还有卷宗下方那一行小字,池儿总是习惯在一些卷宗,和折子下方留下日期,年月日。
贺兰辰熙眼神微闪,池儿在守着水州的时候,还花时间写出这些东西...
看着贺兰辰熙对着卷宗出神,华清博对张峰等人挥挥手带人出去,空寂的房间里,只剩下偶尔卷宗翻动的声音。
贺兰辰熙暂住的院外,墨倾城倚靠着墙壁,看着华清博从院子里走出来,俊美的眸中多了几分探究和警惕的神色。现在王爷的状态,确实让他感到有些不安。
但是同样的,华清博的到来,也没有让他和熙王军的将领们更加高兴。诚然,天下皆知华氏之智冠绝天下,但华家多年来对贺兰忠心耿耿。如果华清博是为皇帝来劝王爷的话,以王爷现在的状态和华家的关系,王爷未必不会为华清博所动。
而熙王军的将领们,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情形。这些年来,其实好几年前,贺兰帝就开始打压熙王军。这些年来,熙王军和王爷所遭受的待遇,更是让所有忠心的将领们愤然。
此次王妃遇难,众人自然是难过的,但是王爷因此而发布的一系列命令,却隐隐的让熙王军将士们心中看到一丝朦胧的希望与解恨。
华清博在院门外站定,侧首看着站在墙角下的墨倾城淡淡笑道:“倾城公子是在等老夫么?”
看着丝毫不感到意外的华清博,墨倾城神色微闪,挑眉笑道:“华先生一路辛苦了,不如先稍做歇息,倾城再向先生请教?”
华清博朗声一笑,摇头道:“老夫想要喝一杯清茶,不知倾城公子是否陪同?”
倾城淡淡微笑,垂眸道:“如此就叨唠华先生了。”
两人移坐到了为华清博准备的客院,华清博亲自煮了一壶好茶,给墨倾城和自己各自倒了一杯,才淡声笑道:“老夫明白倾城公子心中所忧何事?”
墨倾城扬了扬剑眉,看着华清博没有说话。
华清博含笑摇头,看着墨倾城戒备的模样,宛如看着一个不听话的晚辈,笑道:“华家,虽以天下百姓安危视为重中之重,但,倾城公子觉得如今朝势如何,易主是迟早的事。”
闻言,墨倾城心中一震,脸上惊愕的神色,根本来不及隐藏,怔怔的望着眼前儒雅的中年男子。蓦然发现,本该饱读诗书温文尔雅的一代大儒,眉宇间却流露出几分锐利的锋芒。这才有些恍然的想起,华家本是武将出身,却在近三代选择了弃武从文,想必世人也知道,华家并不是单纯的愚忠懦弱文人,其中更有着就连武将也没有的决断和狠辣。
如果没人刻意去提起,几乎在所有人的眼中,华家代表的就是书香门第,才华横溢以及文人风骨。直到此时,墨倾城才清楚的意识到,华家同时还代表着鲜血和杀伐,决断和无人可及的智慧谋略。华家人不喜欢血腥,但是绝对不表示他们害怕血腥。
华清博悠闲的喝着茶,看着对面的年轻人神色变幻的模样,笑而不语。没有哪一个延续了数百年的家族,是真的慈悲的,即使他们看起来是,他们也一直努力在做,但是那也绝对不是事实。
华家人只是看的太清楚了,所以才会让人觉得无法理解。就算为了江山稳定,百姓安居乐业,以文人之身战死沙场又有何妨。后来他们在皇家忌惮的打压下,退居利州,只留一人在朝而不再理会朝中庶务。
他们也可以亲手拉下君王之位,彻底瓦解一个苟延残喘的王朝,哪怕他们能为了家族的延续,而陪葬几乎所有的族人。
“华先生...”墨倾城有些不自在的喝了一口茶,他素来自认为自己足够聪明,但是坐在这名风度翩翩的大儒面前,他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或者说,他不明白华清博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说这些。
华清博看着他轻声笑道:“只是希望老夫此言能安熙王军诸位将领的心罢了。华家与熙王不是敌人。”
墨倾城猛然抬头,有些不确定华清博说的是否是自己理解的那个意思。
只听华清博继续道:“但是,倾城公子,真的做好准备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