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便到了四月十三,这一日,是礼部右侍郎陶正业陶大人母亲的五十岁寿辰。
一大清早,久病的风华和两位妹妹就被丫鬟们梳妆打扮好,去观宜居给陶老太太请安祝寿。老太太虽然不喜欢女孩儿,但到底是亲孙女,又个个都孝顺的送上了生辰礼,陶老太太便一早上都笑得合不拢嘴。
用过早饭,一行人便去了今日举办宴会的花厅,忙碌的丫鬟婆子们见了主人,纷纷上来行礼道贺,陶老太太一高兴,便每人都发了个小红包去。老太太和姑娘们在花厅里坐下了,女主人小薛氏吩咐了几个得力的管事婆子,就随着男主人陶正业去了门口迎客。
陶老太太五十大寿,因着早就下了帖子,这样的日子,近亲和通家之好,便会早一步过来。小薛氏和陶正业刚到门口,就见到了娘家人,定远侯薛子睿五十多岁,头上已染了白霜,但因为相貌出众,看起来仍是仪表堂堂。此刻携着小薛氏的嫡母走在前边,后面是薛家大爷薛云腾并媳妇周氏,还有他们的儿子薛斐,并一对双胞胎姐妹薛柔薛嘉。
陶正业忙上前给岳父岳母行礼,又跟大舅兄寒暄了一场。小薛氏也是一脸的高兴,虽说两家离的是近些,但父亲与嫡母来得这般早,这是给自己做脸。小薛氏转脸看了眼对父亲满脸恭谨的相公,心里非常得意,款步上前跟娘家人见礼,率先领了一干人等进府。
陶老太太虽然不喜薛家先后嫁过来的两个儿媳妇,但在亲家母刘氏面前却并不敢拿乔,不管怎么说,刘氏都是侯夫人。她仗着儿子虽然也受了圣上的封赏,但跟侯夫人比起来,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的。
因此见了亲家夫人和亲家大奶奶来给自己祝寿,便领着姑娘们笑着迎了。
风华见到外祖母,眼圈儿登时就红了,前世自己被迫嫁给刘子文时,听说外祖母气得大病了一场。虽说当时小薛氏各方面都做得天衣无缝,但外祖母还是气得再也不同小薛氏来往了,就是舅妈,前世的时候也是在一旁为自己说话。可自己那时因为羞愧,发话下去再不见这些亲戚,也就是当时的丫鬟云烟,当真帮她拦了所有人。
到后来她在刘家过得凄苦,也是再没有机会去外祖母那寻求帮助了。
刘氏一眼就瞧见了较其他两位姑娘高出半个头的风华,还是年前风华刚回府的时候见过一回,这会子在看,只觉得外孙女儿瘦了许多。她也是今儿来之前才听儿子说外孙女之前生病的消息,所以这会子见了,只觉得心内悲痛。
女儿年纪轻轻没有了,丢下个小女娃也得不到好的照顾。一眼扫过庶女带笑的脸,刘氏只觉得嗓子底有股子不舒服。
“外祖父,外祖母,”风华率先上前行礼,又对着舅舅和舅母微微一福,“舅舅,舅母。”
见着外孙女儿懂事,刘氏微微一笑,拉过风华,“身子如何了?今儿来之前才听你舅舅说你病了好些日子,也没人跟我说一声,要是知道,我早来看你了。可怜的,都瘦了一大圈儿了。”
这话一出,小薛氏变了脸色。
风华一笑,“外孙女儿不孝,叫外祖母挂心了。如今我已是大好了,外祖母放心。”又指了指薛云腾和周氏身后,道:“这位是斐表哥吗,上回去外祖母家,只见了两位表姐,倒没见着表哥呢。”
薛斐今年十四岁,已是身长玉立,闻言上前一步作了个揖,笑道:“上回妹妹来我因是有事外出了,实在是遗憾,竟没能见着表妹一面。”
薛大奶奶周氏闻言一笑,“你风华妹妹这回不走了,就留在京里,以后想见了随时都能见到。”
一众人都笑了,待风华月华和两位表姐见了礼,小薛氏就安排着众人坐了。
男宾在外花厅,女眷陪着老太太在内厅里,姑娘们便由风华和月华领着,去了内厅的隔间。隔间的长案上摆了各式点心瓜果,还有小丫头们爱喝的甜甜香香的蜜水,风华看了,不由得在心里赞了小薛氏一声。
月华见了两位表姐,迫不及待的拉着风华跟霜华,指了指各人身上头上的首饰,道:“两位表姐快看看,我们姐妹也打了一样的首饰呢,只是母亲不允许我们穿一样的衣裳罢了,不然就跟两位表姐一样好看了。”
稍微高一些的薛柔温柔的摸了摸月华的头,“就是不穿一样的衣裳,你们也一样的好看。”
较姐姐稍微丰满一些的薛嘉却是撇了撇嘴,小姑母真是小气到家了,打一样的首饰就打呗,还偏偏用料不一样。她天生对这些珠宝钗环的感兴趣,父亲薛云腾又极是疼爱这对双胞胎女儿,没少给她这些东西,再好的首饰到她眼里,只一眼就可辨别出好赖。
不过到底小姑母对大表妹还是不错,给大表妹打了最好的首饰。回家跟祖母说说,祖母也就不会那么难过于大姑母早早去了,表妹可怜了。
薛嘉对着风华勾了勾手指,两人一块到旁边坐下了,这才低声问:“你上回赏了吴大夫多少银子?”
“嗯?”风华不明白薛嘉什么意思,只老实交代:“不大清楚,都是姨母吩咐下人给的。”
薛嘉左手托着下巴,右手轻轻敲击桌面,道:“这就奇怪了,今儿来吴大夫特意交代我看看你面色,还说你那病不算什么,不吃药自个儿都会好。”
风华想到吴大夫那个万不可服,笑了,“许是看我天天喝苦药有了逆反心理,吴大夫才这么说的吧,不过我现在确实好多了。”
薛嘉斩钉截铁的说,“不像。”
吴大夫哪里是这么好心的人,自己求他学医都求了好几年了,他理都不理自己。如今只给表妹看了一回病,就关心起表妹了,里头肯定有内情。
风华没有时间和薛嘉闲聊,因为这陆陆续续的,又来了好几家的姑娘,虽然她回京日子短,不大认识。但有待客老手月华在,倒也都一一介绍的十分清楚,不一会儿,就和来道贺的小姑娘们熟了。
临近开宴前,又来了一个小姑娘。
看着也就十二三岁,但并不像其他姑娘穿着鲜艳的衣裙,戴着华丽的珠钗,而是长发高高束起绑在脑后,一身的大红劲装。往那随随便便一站,就英姿飒爽,颇有些女英雄的架势。
风华在脑子里仔细搜索了一遍,发现两辈子以来,自己都不认识这个姑娘。也对,前世这个时候的自己,病得朦朦胧胧,就算这姑娘真的来了,自己也没心情去看她。
倒是月华,见了这姑娘,尖叫一声,笑着扑了上去。
“馨姐姐!你怎么也来了?不是说你去湖州了么?”月华扑在那姑娘怀里,问道。
周南馨笑着扒下了月华,轻轻按住她的肩膀,道:“丫头,你可都十岁了,还这么毛躁,看伯母见了不骂你。”
月华不以为然道:“你少拿我娘吓唬我,若说毛躁,馨姐姐你认第二,满京城没人敢认第一的。”扯着周南馨的火红袖子,不依不饶追问,“快告诉我吧,你不是说在湖州要待到秋天的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周南馨面色一苦,也不嫌是家丑,大大咧咧道:“还不是我哥哥,学了点功夫就学人家行侠仗义,结果那贼人是一等一的高手,把他打得满头是血。这才早早的就回了京城,不就是给他连累的。”
“啊!”月华小小一张脸上挂满了担心,“那辰哥哥如何了?要紧么?”
周南馨摆摆手,随意寻了张椅子坐了,将桌上的蜜水端起来喝了一大口,方道:“他那是铜墙铁壁的身子,早就好了。可惜娘再也不许我们出门了,唉……”
风华看着那小姑娘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都要皱一块去了,忍不住笑了出来,周南馨见了,用诧异的眼光看着月华,月华这才一拍脑袋,道:“哎呀,我忘记介绍了。”拉过风华的手,对着周南馨道:“馨姐姐,你还没见过我大姐姐呢,从前一直在柳州的,年前才回来。”
风华笑着道:“不知道是馨姐姐还是馨妹妹,我叫风华。”
周南馨站了起来,学着男儿般双手抱了拳,“在下周南馨,今年十三岁,家父是威武将军周励。”
原来是前世月华所嫁之人的妹妹,没想到这么有趣。
风华笑,也学她的样子抱了拳,“那风华见过馨姐姐了。”
风华前世过得凄苦,最喜周南馨这样干脆利落的性子,周南馨只觉得陶家的姐妹一人一个样子,但都是顶顶有趣的人。聊了几句,倒对十二岁的风华生出了丝惺惺相惜之感。
小薛氏派了人来请姑娘们入席,因着今儿姑娘们来的不少,倒满满当当的坐了两桌。月华陪着周南馨和其他人一桌,风华就陪了嫡亲的两位表姐坐了另一桌。
到人家做客,交际为主,并没有几个人是真正为了吃而来的。满桌子的菜肴,姑娘们不过是挑了离自己近的,夹了几筷子罢了,倒是陶府今儿为姑娘们上了清香甘甜又没有度数的果子酒,姑娘们倒都喝了几小杯。
宴席吃到一半,月华派了大丫头青霜过来,说是周南馨要跟自己喝一杯。
风华笑笑,这姑娘,还真是个不拘小节的性子。依言举着酒杯过去了,谁料青霜倒酒的时候,不知怎的手一抖,果子酒就洒了风华一袖子。
恰巧这事就被赶来看看孩子们吃的如何了的小薛氏瞧个正着,狠狠瞪了青霜一眼,就令她带自己去更衣。
风华冷冷一笑,该来的果然是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