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之初,风和日丽,西皇山上下一片暖人心扉的和煦。春风习来,不仅送走了寒冬的冷冽,更冲淡了埋在心底的忧伤。
在西皇山脚下风清水绿之畔,陆一凡派人专门修建了一座陆家宗祠,将所有已故的陆家族人全部安葬在其中,这座陆家宗祠远远看去就像是一个小一圈的陆府,正好与山上的冥远宗祠遥相呼应,一线而下,而在两者之间,云雾缭绕之处正是那座指引陆一凡来此的证德山。
宗祠的中心是大大小小的上百座坟墓,而陈列在这些坟墓最前边的三座大墓正是陆淏谦、柳情鸳和陆俊三人。墓碑之前,三座足有数米长宽的供台石桌上分别摆满了元宝蜡烛、香炉供果。香分三鼎,九柱高香直直地插在三鼎香炉之中,焚香袅袅静谧释然,一缕幽香缓缓萦绕在宗祠之内,令人们的心不禁跟着平静下来。
功过是非,善恶正邪,争名逐利,勾心斗角。尘世之间一切一切能放下和不能放下的喧嚣,到了这里似乎全都变得不再重要。在这里,看淡的是名、舍弃的是利、清净的是心,而要想换来一切杂念的清净释然,首先要经历的是在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进行一场刀砍斧凿般的雕琢与折磨。
哀莫心死并非不哀,痛不欲生并非不痛,肝肠寸断并非解脱,伤心欲绝也并非真的绝望。说到底只不过是流过了不知多少血泪之后,你我已痛的麻木罢了。
在经过了纷繁复杂的礼节之后,陆俊的尸骸终于得以入土为安。此刻接近正午,披麻戴孝的陆一凡带着满身白服的魂宗众人整整齐齐地跪在陆淏谦三人的坟前,寂静无声地三拜九叩。当他们重新抬起头来的时候,一阵清风缓缓拂过陆家宗祠,将宗祠内的新春嫩芽吹得一阵簌簌作响,似乎是陆俊他们在九天之上回应着陆一凡的追悼。
“春芽新生,又是新一轮生命的开始!秋风落叶,春意盎然,万象更新,周而复始,这便是天道循环吧!”玉楼轻声感慨道,他这句话既是一吐心怀,同时似乎又是在故意说给陆一凡听的。
“丧礼已成,你们都先出去吧!”跪在最前边的陆一凡目无表情地喃喃说道,“让我一个人和爹娘、陆俊他们说说话。”
“一凡……”韩灵儿贝齿轻咬着下唇,满眼地担忧。
“放心!出去等我!”陆一凡冲着韩灵儿挤出了一个宽慰的笑容,同时再度轻轻挥了挥手示意众人出去,“出去吧!”
柳三刀和纪原、谢云几人相视一眼,眼中皆是一抹凝重之色,不过最终他们谁也没有违背陆一凡的意思,只是默默地点了点头,而后便轻轻挥手示意跪在后面的魂宗弟子悄悄地退出宗祠。
“砰!”
伴随着一道闷响,宗祠的大门轰然关上。而就在大门合拢的一瞬间,偌大的宗祠内唯一跪在坟前的陆一凡却是再也忍不住心中的伤怀,泣而无声泪流满面。
“对不起……”陆一凡的泪水瞬间便模糊了他的双眸,他就这样身子颤抖地跪在三座坟前,哭得一塌糊涂,喉咙里也随着哽咽不断地重复着这句话,“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是我,这一切都是我的错,我蛮横骄傲、盲目自信、藐视一切、一意孤行,是我害你们落得今日这般下场,如果不是我,你们今天都不会死……我意气用事得罪了玄宗,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与东方宿分庭抗礼,结果害死了爹娘……还有那天在金陵城外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非要柳兄去追杀黄氏兄弟,那陆俊就不会死……你们的死都是因为我,我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爹娘惨遭不测之后我曾视人命如草芥,滥杀了许多无辜,或许这就是上天对我冷血弑杀的惩罚吧……可为什么偏偏要让陆俊替我受罚,该死的人应该是我……我陆一凡算是什么东西?我算什么东西?以前我就是因为太看得起自己所以才会犯下这么多混账事……爹早就告诉过我不能意气用事,不能只凭天意庇佑,因为好运气不会永远都站在我这边……或许是我曾经过的太顺了,从来都不相信那些不好的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可直到今天……我才意识到其实我什么也不是,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天厚爱,我犯了错同样会死,甚至还会连累身边最亲近的人……”
随着陆一凡的深深忏悔,悔恨难当的他不禁捶胸顿足,双拳一下又一下地狠狠砸在地上,三五拳下去便将坚硬的青石地面给砸成了一片齑粉,一丝丝殷红的鲜血也透过他那被尖锐石子所划破的皮肤渗透而出。只可惜,此刻就算是他以死谢罪也无法弥补自己所犯下的过错,陆淏谦和柳情鸳的的确确已经死了,陆俊也死了,这些都他永远都无法改变的事情。
天地无情,世事冷漠。皇天后土从来都不会因为任何人的悲伤而悲伤,也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喜悦而喜悦。天灾也好人祸也罢,来便是来了,从来不分是不是时候?也从来不问你究竟有没有准备好?因为既然自己选择生活在残酷的天地之间,那就等同于选择走上一条自己永远无法预测的路,坎坷而艰难。世上最可怕的就是后悔,不论你修为多强、权势多大、家底多厚,在后悔二字面前和所有人一样都是无可奈何的无力感。或许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多多少少也算是一种对世人的公平吧?
“啊……”
陆一凡愤然仰天长啸,夹杂着无尽愤怒与懊悔的嘶吼声顿时冲天而起,一股凌厉而暴躁的劲气也自他的身体猛然向外辐散而出,直接将周围的花草树木震得一阵哗哗作响。
“陆一凡,你一个大男人跪在这里哭哭啼啼的算是什么?”
就在此刻,一道略带愠怒的女人声音陡然在陆一凡的背后响起,接着只见一身白裙的沐丹此刻正站在宗祠的殿顶上,面色复杂地注视着陆一凡的背影,当陆一凡猛地转过头来的时候,沐丹脚下一点,身子便轻盈一跃如柳絮般缓缓地飘落下来。
“你……”
“你别怪外边的人,是我自己偷偷溜进来的!”不等陆一凡开口询问,沐丹却是率先解释道,“怎么?自己偷偷躲在这里哭,对着那些已经逝去的人哭,难道你见不得人啊?”
被沐丹如此郑重其事地质问,陆一凡不禁一阵语塞,他先是用手胡乱地擦了一下自己脸上的泪水,许久之后方才神情暗淡地喃喃自语道:“我根本就不配在他们面前伤心……”
“是!”沐丹似乎并不打算给陆一凡留情面,直截了当地开口承认道,“你从头至尾什么问题都没有解决,反而一直在给所有人制造麻烦!陆家出了事你不去找出凶手而只是拿西皇城无辜的百姓撒气,陆俊他也是陆家的子孙,难道他就不伤心吗?要知道死的人里不只有你的爹娘,也有陆俊的父母啊!为了顾忌你的情绪,陆俊不得不将自己的悲痛深深地隐藏在心底,反而还要处处安慰你,忍让你的一错再错,以至于最后连命都为了你的一意孤行给白白搭进去了,你还想怎么样?出了事你不是乱杀人就是躲在角落里默不作声,要不然就一个人跪在这里像个女人似的哭哭啼啼,害的我们所有人都整日替你担心,你自己出去看看灵儿的模样多么憔悴?你有没有想过她为了安慰你费了多少心思?你再去看看柳三刀和纪原、谢云他们,你有没有数过他们几个怕你一时想不开有任何的闪失,已经多少天没有合过眼了?还有那些为了你的糊涂命令而白白搭上性命的魂宗弟子,你有没有为他们想过?有没有为他们的爹娘妻儿想过?陆一凡,你知不知现在你一个人的情绪究竟牵动了多少人的悲喜?你又知不知在这短短几个月里有多少家庭妻离子散?又有多少白发人送黑发人?你现在又在做什么?跪在这里偷偷摸摸的哭吗?后悔吗?那他们怎么办?是不是也要跟着你一起哭?一起后悔?陆一凡,别忘了你是一宗之主,如果连你都扛不住要躲在这里偷偷的哭,那你当初又何必去费心费力地撑起这个宗门呢?如果连你都倒下了,那其他人又该怎么办?以前你依靠陆大人,后来你依靠柳三刀、靠韩啸,那以后你又想依靠谁?你真应该好好想清楚,你做这个宗主不是让你去依靠别人的,而是要被别人依靠的!依我看你岂止是不配伤心?你根本就不配给陆大人夫妇当儿子,不配给陆俊当兄弟,不配做魂宗宗主,甚至都不配做西皇冥远的子孙……”沐丹一时激动竟是将自己心中对陆一凡的揣测脱口而出,可当他意识到自己失言的时候话却已经说出去了,当下她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不自然起来。
听到沐丹的一席话,陆一凡也陷入了深深地反思之中,以至于当沐丹最后道破他的真实身份时,陆一凡的反应竟是出奇的平淡,他只是目光恍惚地淡淡问道:“你什么时候知道我是西皇冥远的子孙的?”
“我猜的!刚认识的时候我们一起在这里遇到柳三刀,当时我觉得你们两个古古怪怪的一定有问题,当时我就已经猜出了一二,只不过柳三刀却用刀威胁我,这才没能得到证实。”沐丹颇为尴尬地低声解释道,说罢她连忙保证道,“不过你放心,这件事我绝不会对任何人提起的,我会替你永远保密!”
“谢谢……”陆一凡似乎对这个话题没什么兴趣,只是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
“嘭!”
突然,宗祠的大门被人猛地撞开,紧接着只见一脸错愕的柳三刀等人大步流星地冲了进来,柳三刀一上来就直接朝着沐丹走去,伸手便欲要将沐丹给拉出去,一边动手还一边说道:“我听见里面有动静就知道有问题!你是什么时候进来的?赶快跟我出去……”
“柳兄住手!”就在沐丹惊呼一声欲要逃开之时,瘫坐在地上的陆一凡却是开口说道,“沐丹刚才骂了我一顿,她骂的痛快,我也听得痛快!”
“什么?”陆一凡这句话令柳三刀等人不禁感到一阵诧异,几人大眼瞪小眼谁也没能反应过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沐丹刚才说的对!后悔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也救不活任何一个已经死去的人!”陆一凡此刻已经擦干了眼睛的泪水,只见他缓缓地转过身去重新跪在坟前,缓缓地举起了自己的右手,竟是要对天起誓,“我陆一凡现在当着爹、娘、陆俊还有众位陆家族人的灵前对天起誓,有朝一日我定要杀上玄宗,手刃东方宿,用东方老儿的人头来祭奠你们的在天之灵!”
“嘶!”陆一凡此话一出,院中的众人皆是发出一声惊呼。手刃东方宿?这可不是说着玩的,那可是圣域教主,整个圣域修为最强的巅峰高手,就现在的陆一凡和魂宗来说莫说是杀了东方宿,只怕就连玄宗的山门都杀不进去!
“一凡,誓可不能乱发,你要想清楚!”纪原不禁开口劝道。
“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陆一凡发过誓后便缓缓地站起身来,“不过你们放心,我不会再像之前那样意气用事,更不会黑白不分,滥杀无辜!”说着,陆一凡竟是还缓步走到纪原身前,还不等纪原反应过来,陆一凡猛地单膝一弯竟是冲着纪原跪拜下去,吓得纪原赶忙‘噗通’一声率先抢跪在了地上,并用自己的双手死死地托住了欲要下跪的陆一凡,但饶是纪原多么用力,陆一凡的身体却始终稳若泰山一般最终还是‘砰’的一声膝盖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纪原,上次是我不对,在此我陆一凡向你赔罪了!”
“一凡!”纪原激动地热泪盈眶,双手死死地攥着陆一凡的双臂,字字铿锵地说道,“我的大仇是你替我报的,非但如此你还屡次三番地救沂儿的性命,我纪原这条命早就是你的了!我今日也对天发誓,今后再也不会弃你而去!从今往后,刀山火海我纪原陪你一起闯,肝脑涂地义不容辞!”
“纪原!”
陆一凡也被纪原的真性情所感动,面带感激地微微一笑,而后两个大男人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死死地拥抱在了一起。此情此景,莫说是韩灵儿、沐丹和武妹几女,就算是一直冷冰冰的纪沂儿也不禁一阵动容。
“除了一凡和柳兄之外,我们其他人的修为,只怕没有三五十年根本就不可能和玄宗的‘一主、三祖、五明王、十二长老’相抗衡,实在是相差甚远!”谢云颇为无奈地摇头叹息道,“我和纪原、秦清羽、楚鼎这些魂宗最厉害的联起手来,或许都抵不过玄宗的一个普通长老,这……”
“这或许就需要我助你们一臂之力了!”不等谢云把话说完,陆一凡便陡然自信地朗声笑道,而看到他这副自信满满的神情,谢云几人不禁感到一阵疑惑。
“一凡,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柳三刀迫不及待地问道。
“柳兄,你可知道我踏入魂皇之境后,从诛魂功法中又领悟了什么魂法吗?”陆一凡故作神秘地笑道。
“焰魂、冰魂、风魂,这回是……”
“剑魂!”不等韩灵儿把陆一凡的底牌挨个说出来,陆一凡便直截了当地回答道,说罢只见他的右手缓缓张开,而后平举在众人眼前,接着只见他眉心微微一紧,接着双眼之中一道紫光猛地闪过,霎时间手心之中一道紫色剑芒便是轰然射出,待紫光散去一把闪烁着暗紫色光泽的冥远剑便是诡异地浮现在他的手中。
“这是……你苏醒那天偷袭我的招式?”柳三刀一见到这道熟悉的紫光便瞬间明白过来,“如此说来,你现在已经能将冥远剑融入你的体内?”
“不错!”陆一凡轻笑着点头道,“当我发现冥远剑能化作剑魂之时,我还惊奇的发现了另一件事情!”
“何事?”
“焰魂、冰魂、风魂、剑魂,将四魂归一便能激发血魂,而我之所以能在短短三个月内从七转魂王突破魂皇之境,便是拜血魂所赐!”陆一凡认真地解释道,“只不过我现在只将诛魂功法炼制玄级,所以一旦施展血魂就会耗费极大的心力。顾名思义血魂就是将我自己血脉之中的精髓炼血成魂,其中所蕴含的力量之大甚至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这股力量一旦通过柔和的方式注入丹田气海之中,并与自身的经脉融为一体的话,那对修为的提升将是难以估量的。只不过一旦触发血魂轻则会使我的身体瞬间陷入无尽的空虚之中,重则直接昏死数日乃至数十日,至于会不会死现在还说不好!”
陆一凡此言一出,众人无不感到一阵诧异。在场的人中除了柳三刀和沐丹之外,其他人根本就不会理解陆一凡的血脉精髓究竟意味着什么?要知道那可是货真价实的神族血脉,换言之婆娑五域之人若是能将神族血脉的精髓融入自身,那绝对比吃了天底下任何一种极品丹药还要大补的多!
“那……你的意思是?”不知怎的,殷喜现在反倒是有些莫名的兴奋,一股难以名状的期待感也油然而生。
“很简单,我决定令所有魂宗长老和护法一起闭关三月。期间我会施展血魂,助你们的修炼一臂之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