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子画没想到,时至今日,竟然还能在小骨的梦中看到自己的存在,甚至还以夫妻身份同她育有了一个聪慧可爱的儿子,仅仅是知道看见都让他激动不已。
他的身份是梦境闯入者,入梦术本身又有一定局限,一个控制不好要么梦主人情绪不稳梦境坍塌,他被永远困在里面,要么他沉湎其中分不清真假,自己丧失离开的意志。无论哪一种,都不是他想看到的。没有固定形态,说不了话,仅仅作为一缕透明神识存在的他只能时时刻刻跟着梦主人,小骨去哪儿他就去哪儿,从而防止中间发生什么事,导致梦境提前崩坏或突然结束。
他目睹了梦里那个自己和小骨间的一切互动,最被触动的是在小骨抱着白鹤归一起坐在秋千上编竹蜻蜓的时候。那时他有一种感觉,自己不是一个简简单单闯进他人梦境的外来者,而是拥有了和梦境中那个白子画一样身份,一样视角的第二个梦主人,所觉所知真实得仿佛就发生在身上……
若非没有形体,他甚至想替代那个白子画……
他震惊又喜悦于和小骨的夫妻身份,却又不太敢相信白鹤归的存在,因为仙人孕育子嗣并不如凡人容易,特别是修为越高的仙,外加小骨如今对他已是这种态度,他又怎能奢望他们会有孩子呢?
可奇就奇怪在,他真的在那个孩子身上感觉到了血脉的牵引感,他的眉眼与他也是极像的……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原本他想等天黑后退出梦境,到时现实中的小骨醒来,梦也就不复存在了,可万万没想到小骨会和梦里的自己爆发争吵,甚至那个自己还强迫小骨……
妒火、怒火、杀意……极度愤怒烧毁了他的理智,哪怕那个男人与他一样甚至本就是他,也让他万分痛恨,顾不得太多直接就冲了过去,却因没有实体攻击纷纷落了空……女孩无助的挣扎怒骂让他的心像撕开了一道大口子鲜血淋漓,他痛恨自己只是一抹神识,只能眼睁睁看着小骨在他人身下拼命挣扎却无能阻止……
直到最后,他再也忍受不了想强行摧毁这个梦,也就在那时他的最后一次攻击成功了,眨眼和那个自己融为一体,随即……梦境结束……
窗外白雪纷纷,他的身心却犹如置身火焰中万分煎熬,只能通过坐在冰水桶里才勉强克制住自己。
以往他对情爱之事不屑一顾,只道是阻碍道心坚固,男欢女爱更是龌龊,可现今看来分明是自打脸了……
那短短几秒的闪现,却叫人脑海一片空白,个中滋味怎一个销魂蚀骨可言……小骨她……也该是有感觉的吧……
白子画想起梦中人儿的情动模样,只觉内心灼烫,千年道心溃于一瞬,胡思乱想之际禁不住好奇小骨现在醒了没有,在做什么,有没有……也和他一样在想她……
终于还是手指一拂,以水化镜观微起来。
花千骨擦干头发后去找了件暖和的白色棉裙穿上,挑出两撮头发松松垮垮挽在脑后,用一根桃木簪插着,额前和小脸两侧落着短短的几缕发丝,整个人充斥着一种慵慵懒懒的松弛感。
糖宝吃完花生米打了个饱嗝,抱着小肚子躺在桌面上,一转头看见这幕,忍不住吸溜着口水说:
“骨头,你怎么越看越好看啊,这身材真是绝了……”
穿着棉裙都前凸后翘,腰细腿长,以前怎么就没发觉骨头是这么大一个潜力股呢?要知道从前在长留学艺的时候,霓漫天长大了也是妖艳惑人的那种,但如今和骨头一对比,这伤害简直高低立见,莫非……为神者长得都不赖?
糖宝擦一下口水,觉得自己很大可能真相了。
害羞地瞪一眼她,花千骨走过去打着圈在糖宝的小肚子按了几下,“说什么呢,跟流氓调戏姑娘一样……”
糖宝嗷嗷叫唤,抱着她的手指享受地闭上眼,让她多揉几下再加点力。
“我就是夸你身材好嘛,长得好还不让看吗……”
她忽然翻个身眼睛闪闪发亮地看着花千骨:“骨头,我决定了,下次再化形的时候就照着你来!本来我们灵虫化成人身就是仿照亲近之人的样貌长的,你我又血脉相连,相由心生,我平时多看看你,每天暗示自己长漂亮三百遍,就不信化形那天长得比任何姑娘差!”
哼哼,前世跟着骨头长成可可爱爱的小姑娘样,这一世她决定再晚一点,等年龄差不多了直接化成十八岁的模样,到时哪怕只与骨头相似四分,那也绝对是顶顶拿得出手的美貌,直接横扫仙界大片仙女~
“哈哈哈哈,想想就好幸福喔!”
花千骨:“……”
以前怎么不知道糖宝这么在意外形的?这怕不是个花痴虫子,又或者……
抬手戳戳她胖胖的小腰:“糖宝,你老实交代,是不是想长得漂亮点好给落十一一个惊喜啊?我可不信你现在一点都不想他。”
她们虽然现在在凡间,但只要白子画在,她和糖宝尚存人世的消息传出去,落十一肯定会闻风而动过来找糖宝。纵使他复活后失去记忆,但这么久过去,再远的记忆也该复苏了,他自己时间一久也会发现记忆缺了一环,到时长留那么多灵丹妙药,还怕找不回过去的那一世吗?
前世糖宝被霓漫天所杀,落十一在她面前死去,虽有她动手的成分在,但又何尝不是他自己一心求死?
心爱之人被杀,还是当着自己的面,被自己的徒弟动的手,这换成谁能立即接受?他既然口口声声说爱糖宝,那自然要去哪里都陪着她。不是她这个当娘亲的心狠,只是他确实没尽到保护糖宝的责任,一而再再而三容许霓漫天伤害糖宝……直至造成那么严重的后果。
他当时已然萌生死志,她又愤怒至极,如今想来根本无从评判是她故意还是他恳求一死。
但落十一终究还是死在她手上的,糖宝她……
骤然听到那个男人,糖宝僵了一瞬,随即骂道:“我才不认识他,不认识那个为师命是从,阻止我救骨头,还眼睁睁只会看着我被霓漫天欺负的臭男人!”
哼!为了他变漂亮,她吃饱了撑的吗?
花千骨摇头一笑,眼底蓦然划过几分沧桑,却也是真的不愿糖宝像她一样在感情上走太多弯路。
“糖宝,别自己骗自己,我知道你还念着十一。”
她瞪她:“骨头你说什么呢?我才不想念,他都那么纵容霓漫天了,我天天念着他,然后等他又收一个飞扬跋扈,心狠手辣的徒弟来欺负咱们吗?”
骨头和尊上的悲剧有很大一部分都有霓漫天的手笔,若不是她三番五次找茬陷害,骨头何苦会受那么多罪?明明当时大部分弟子对骨头都是很喜欢的,霓漫天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却将发生在身上的所有不好的事情的源头硬推给骨头,口口声声骨头抢了属于她的东西,可扪心自问,尊上有表达过收她为徒的想法吗?落十一有说过喜欢自己的徒弟吗?霓漫天自己胡思乱想,见不得他人半点好,这样打心底里坏的人落十一却一再包容她的错误,她早就想说了!
嘟起嘴,糖宝重重地叉腰哼了一声。
花千骨叹口气,知道她一时半会定是嘴硬的,便换了个问题:
“糖宝,我当初杀了落十一,你怨我吗?”
这个问题早在她复生后思念糖宝时就想到了,但见面后光顾着与糖宝亲近,一直拖到现在才有机会问。她当初杀落十一半点不曾心软,如今却不知道糖宝能否接受,毕竟……
却听糖宝道:
“当然没怨啊,我为什么要怨?我虽然喜欢落十一,但看不惯他太过慈悲的作风,被霓漫天杀害的时候我其实很想骂他,为什么……他就在身边却不阻止,眼睁睁看着霓漫天偷袭我……”
她小手环胸,气鼓鼓地吼:“说来说去,就这点太让人生气了!谁喜欢被一剑对穿啊,还是自己讨厌的人。早知一死,我还不如当时多撞撞长留海底的结界把自己撞死呢!”
简直是亲者痛仇者快,糖宝觉得自己死在霓漫天手上真是便宜她了。
大意了。
花千骨被她后面的话弄得哭笑不得,揉揉她的小脑袋说:“不怨就好,不然我都不知道怎么补偿你了……”
毕竟是爱人,她也不可能把自己变成落十一的模样送给糖宝,那太惊悚了。
“哎,话说起来,糖宝你现在能连通异朽阁的信息吗?知不知道这些年六界都发生了什么事?”
她复生到现在白子画一个外界的事都没跟她讲过,更遑论长留和七杀的现状,她也不清楚距离自己死后到底过去多久了,说实话挺想念杀姐姐的……
糖宝闭上眼,尝试着在大脑中搜寻一番。
“骨头你等等啊,我试试。”
“好。”
她就是想起来了问问,如果糖宝现在灵力低微没法知道那么多,倒也不急,回头她自己想法打听就是了,总不可能一直生活在白子画的看管下。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糖宝忽然大叫一声:“我找到了!”
花千骨忙凑过去,眼睛绽出期待的光芒,“糖宝你知道多少?”
“都知道喔!”
她嘿嘿一笑站起,大手一挥特别豪迈:“骨头你问吧,只要异朽阁有的,我这里都能告诉你!”
六界行走的史册,就是她!
终于能帮上骨头妈妈一点忙了,爹爹送她过来果然是有道理的。
“嗯……我想想啊。”
想知道的事情太多了,她得在心里排个序,今天听不完的等明天后天继续听,反正她现在大把时间,就当听些八卦打发时间吧。
不多久,花千骨提出了第一个问题,也是她一直以来最糊涂最想知道的。
“现在距离那次大战过去多久了?”
这个问题简单。
糖宝张口就答:“不算单独的月份,有二百一十五年了吧。”
花千骨微张嘴,一阵惊讶。居然……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吗?那她的遗体也保存了两百多年?还是说,白子画为她重塑了一副躯体……
可自己胸腔里这颗心是他的,真重塑肉体的话为什么不用新生的,反而挖自己的心给她……
罢了,这个问题估摸糖宝也不知道,先问别的。
“杀姐姐现在何处,他身体都好了吗?有没有因为我找仙界麻烦?”
当初她一直压制着杀姐姐等到她死后才让他醒,他肯定生气了,杀她的人又是白子画,以杀姐姐的性子绝对会杀上长留给她报仇,若找不到白子画,那长留的八千弟子和二尊就是他发泄的对象,她真怕杀姐姐一个冲动让自己受伤……
闻言,糖宝赶忙连通异朽阁的信息,摇晃着触角娓娓道来:
“魔君从你死的那天就苏醒恢复到全盛状态了,但当时晚了一步,尊上带着你的遗体不知道去了哪里,他暴怒之下就大开杀戒了一番,把好多个不怎么出名却在大战时叫嚷得最厉害的仙门,还有一些出名但被尊上打得半死不活的门派给灭了。之后五十年,他每隔三年就会特定在你的忌日去长留要一次人,用弟子的性命逼迫摩严他们说出尊上和你的下落,但摩严他们也不知道啊,打架打不过,说理说不通,就只能忍痛看着门下的弟子被妖魔群起杀之,魔君就用他们的鲜血祭奠你。这种状况一直持续到你死后的第一百二十年,因为妖魔界出现了一些动荡,魔君不得不停止报复回去主持大局,然后就没怎么出现过了。但应该是那次的事件坏了他一点元气,前不久有探子上报,说看见魔君又出现在了七杀殿,该是刚养好伤。”
花千骨叹了一口气。
“唉,果然是这样……不过只要杀姐姐没事了就好。他性子冲动易怒,仙门的人又惯爱勾心斗角,阴谋算计,我就担心他一不小心又被人坑害。不过以他正常的身手,白子画不在,现在应该是没人伤得了他的,这我就放心了。”
“换第三个问题吧。嗯……竹染他,现在如何了?当初我死后,他是不是力敌不过,又被长留押回去了?”
竹染和她挺像的,之前在蛮荒他虽说是带着目的,但确实帮了她很多,她后来成为妖神他又尽心尽职地侍奉在侧,世上没有人理解他们,他和她也算惺惺相惜了……可惜,他摊上了摩严那样的父亲,杀母之仇不共戴天,琉夏也是被长留处死……不知道摩严在知道他是自己的儿子后,会不会念及亲情放他一马……
“竹染还好吧,他现在好好的活着,只不过之前做了太多恶事,即使摩严给他求了情仍旧被戒律阁判处在孤过涯禁闭思过三百年,出来后要散去修为,沦为凡人。”
花千骨有些不敢置信:“摩严给他求情?”
那么古板严厉的一个人终于愿意为过去的错误买单,好好弥补自己的儿子了?给她听得真只能说稀奇,还有点可笑。
“我也觉得挺难相信的,但这些年摩严确实肉眼可见地沧桑了许多,许是当初从联合各派逼尊上杀了你,到尊上差点入魔的事情中汲取了教训,认识到自己确实太过固执了,所以心有悔意,想着趁此机会赎点罪吧。不过他自己也在竹染进孤过涯的当天跑去了戒律阁,由于他身份的原因没人敢真的罚他,他就自己控制罪仙鞭自罚了七十鞭,事后用了三四年才将养好。这些事都是私下进行的,也就戒律阁那两个长老知道,外界听都没听过。”
只能说它们异朽阁的实力实在太强了,纵使各门各派怎么防,也挡不住阁主爹爹的探知。没舌头就没舌头,异朽阁想知道的事又不是只能听人讲。
花千骨听完却呆在原地,睁着大眼睛一动不动看着糖宝,自己都不知道是以怎样的心情问出口的。
“你说……白子画,差点入魔?”
是她听错了?还是糖宝讲错了?又或者异朽阁得来的消息有误……
白子画会入魔?怎么可能呢……他当初已经在天下人面前杀了她,亲自给了所有人一个最满意的交代,他应该……声望恢复了,做回长留上仙了才对,怎么可能跟成魔沾边呢……
脑中一片混乱,花千骨茫然地坐着,第一次怀疑起当初她死后诸多事情的走向是否如她以为的那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