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得胸腔一片怒火,花千骨抬头看白子画,只觉得又痛又怒又悲。
她当初毁容成什么模样他是见过的,而他明知真相,却什么都不说……
因为霓漫天的那番话,她的人生一夕之间坠入地狱,一边承受着接连失去亲人的痛苦,一边小心翼翼掩藏自己的丑面,身心时时刻刻被为他不齿、受他厌恶、被他抛弃的绝望心碎笼罩着……
如果她一直不问他,他是不是打算永远隐瞒下去?
摩严和霓漫天尚且敢光明正大去仙牢辱她伤她,而身为她师父的他却想尽一切法子隐瞒她应该知道的一切!
是,是她先罔顾伦常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可就算他是她师父,又怎么能那么霸道地剥夺她知道真相的权利?
他知不知道他隐瞒的那些东西对她有多重要?
知不知道她曾经为了找到让自己活下去坚持下去的理由有多么拼命多么绝望啊!?!
爱上她他不敢承认,为她做了什么他也不说,就偏要这么隐忍这么一意孤行吗?
告诉她,让她哪怕高兴一秒,又能如何?就非要让她步履蹒跚地走尽弯路,耗尽气力,用一辈子用自己的性命去求他真心实意说一句爱她吗……
第一次,花千骨觉得他白子画真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感情上的懦夫,既然他这么为他师兄着想,那她也不想说什么了。
使劲掰掉箍在腰间的手,她指着门那边面色冷然,话语中含着毫不掩饰的怒气。
“出去。”
“小骨……”
白子画面色惨然地抬起头想说什么,花千骨却突然情绪失控地大吼:
“我让你滚啊!”
……
几乎不敢相信自己听见了什么,他脸色煞白,彻底愣住了。
良久,颤着嘴唇僵硬地点头,转身一步一步颓然地走了出去……
门关上,花千骨彻底情绪崩溃,“哗啦”一声,妆台上的东西被全部扫落,她指尖发白地撑在镜台上,镜中容颜逐渐扭曲……
竖日。
“十一,你昨晚有没有听见什么动静啊?好像有人摔东西,声儿可大了。”
落十一吃一口青菜,给她夹了一片白菜叶子,茫然摇头。
“没啊,昨晚我睡得多熟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可能是你听错了或者做了类似的梦然后记住了,误以为是真的。这种情况我也有过,太正常了。”
“是这样吗?”
糖宝疑惑地摸着下巴,也不太确定了,“唔……有可能真的是错觉吧。”
抬头看到花千骨正往这边走,她愣了一下,立马招手喊她:
“骨头快来吃早饭!还是热的呢!”
花千骨笑着点头,坐下来一看居然还有一碗热腾腾的粉蒸肉,明摆着是给某条贪吃的小虫子准备的。
这是没想到她会这么早来厨房,所以没来得及藏呢。
“十一师兄,我们不是说好一起监督糖宝控制食量吗?你怎么又给她吃肉?”
落十一呛了一下,立马把肉端到自己面前有模有样地吃起来,努力自证。
“千骨你误会了,我是自己想吃才准备了一碗,没给糖宝。”
“喔……这样啊,那就行。”
花千骨睨了一眼低着头乖巧啃菜叶子的糖宝,轻轻一笑没拆穿他俩。
吃到一半白子画回来了,手里还提了一个对花千骨而言不算陌生的食盒。
她知道,里面是乳酪。
糖宝和落十一对视一眼,两口扒完碗里的菜,自觉退了出去。
风尘仆仆的白子画在桌前站定,不知道说什么,便默默端出乳酪放到她面前,做完便走。
傍晚时分,落十一把笙箫默托他带的话和花千骨说了,原以为她会思考一阵子再决定答不答应,没想到刚一说完面前人就点头应下,让他好一阵惊讶。
想来想去还是提醒她:
“千骨,你可要想好了,这是回茅山,不是什么普通的小事。儒尊的意思是传达给你就好,但不一定非得答应,那茅山新掌门与你不熟,万一……”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在场之人都明白。
这么多年,六界之人都当千骨已经死了,虽然不清楚那个茅山新掌门为何执着地要求千骨回去一趟,但只要有人知道她活了,消息必会一传十十传百,从而引起轩然大波。届时各方势力齐聚长留,她和尊上也必将成为众矢之的……
在他看来,纯粹的口诛笔伐还好,怕就怕在有人贼心不死继续拿昔日种种针对千骨,尊上虽能保护她,但若百密一疏让人逮着了机会……
落十一越想越愁,忍不住轻叹出声:“唉……”
花千骨坐在桌边小口小口吃着乳酪,姿态随意,腿上还趴着呼呼大睡的喵喵。
“十一师兄,你就放心吧,我知道去茅山意味着什么,也清楚六界那帮人对我意见有多大。但既然重活一世,总不能永远隐藏身份龟缩在凡间,该来的逃不掉,我也并不觉得我还欠他们什么。茅山新掌门到底是茅山的掌门,我和他无冤无仇,想算计也得等真的见上面再说。”
糖宝站在她肩上,举起小拳头哼了一声。
“骨头你说得轻巧,仙界那帮老滑头诡计多端,你前世又是妖神,咱们在明他们在暗,万一他们看你不顺眼又想对付你怎么办啊?”
花千骨微微挑眉,“简单啊,不给他们对付的机会不就是了?或者咱们低调点。”
糖宝摇头。
“不不不,你想想前世咱们没犯错的时候,那帮人不也还是上赶着找咱麻烦?对付不对付暂且不论,你这次千万要有防人之心和反抗的意志,这才是最重要的!真有人欺负你,咱必须得狠狠的招呼回去!最好打得他以后看见你就跑!”
落十一也点头。
“千骨,你如果铁了心要去茅山的话我不拦你,但就像糖宝说的,这一次必须要有准备,起码不能再像以前那样一味的忍让,否则人心贪婪,欲望和仇恨又如无底洞一样永远填不满。你身份特殊,死过一次不代表那些人就能彻底放过你,有的时候人对人的仇视是不需要缘由的,哪怕你什么都不做,还是会有人心生恶意。
从前你还是妖神的时候他们就想尽办法杀你,如今你又法力全失变成了凡人,你想想会有多少人趁此机会大做文章?自古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一趟去茅山还不知会发生什么,你真的有必要好好考虑考虑,想清楚了再做决定。”
“最重要的是……”他看一眼药房的方向,低声说:
“我觉得尊上不会同意你去。”
尊上如今将千骨当做眼珠子一样无微不至地保护,若知道她要孤身一人回茅山,必定会联想起从前的是是非非,到时说什么也会将千骨拦下的。
花千骨却摇摇头,放下空碗喝了口茶。
“他不会不同意。”
“啊?”落十一和糖宝同时懵了,对视一眼异口同声道:
“什么叫尊上不会不同意?”
尊上会同意吗?他们觉得悬,咋想都悬。
花千骨抬起眼帘看着他们,目中幽深带着某种笑意,显然一点都不担心白子画的态度,又或者根本不在乎他同不同意。
她要的,只是自己同意就好。
糖宝和落十一正要再问,房门就被敲响了,白子画进来看见他俩也在,眸中暖色淡了一点,将熬好的药放到桌上,一如既往叮嘱:
“趁热喝吧。”
花千骨看了一眼,没急着端碗。
“我要去茅山。”
“什么?”
白子画一下蹙眉,刚要说不可以,花千骨忽然站起身走到他面前,眼睛盯着他的,里面的深色一时让他不敢直视。
她轻笑着,娇艳明媚:“我只是告诉你,不想听你说阻拦的话。”
落十一和糖宝已经看傻了,呆呆地注视着白子画僵硬的表情,根本没想到花千骨竟然这么勇。这不和那句着名的“我只是通知你,屁话少说”一个意思吗?
天哪,千骨\/骨头忽然敢这么跟尊上说话,真的是站起来了啊。
阿弥陀佛,他们撞见了尊上这么丢脸的时刻,尊上不会事后杀人灭口吧……
一人一虫低下头,小心脏瑟瑟发抖。
白子画的面色一时半会无法用语言形容,他抿着唇看她,几度想开口但都碍于女孩眼中的神色收回去了。
小骨还在生气……
他稍微思考了下,沉声点头,“好。”
她既然做了决定,他便不再插手,但此行茅山也不能由她一个人过去。茅山与小骨素有渊源不假,但毕竟掌门已变,于情于理都要做些准备才好……
花千骨笑得更明媚,忽然手搭上他的脖子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下,一触即离,声音是与深沉眸色截然相反的娇娇软软。
“我们一起去,你会保护好我的对不对?”
!!!
被迫旁观的一人一虫的表情简直和被雷劈了没区别,傻傻瞪大眼张大嘴,连惊叹都忘了掩饰。
白子画也好不到哪去,虽然当众被亲有点不自在,但脸颊上的触感那么真实,他万分确定站在他面前的就是小骨本人,可她昨夜明明那么生气,怎么现在……
一时想不通原因,他看着她温声点头:“嗯,一定会。”
无论小骨脾性变成怎样,她始终都是他疼爱挂念的那个小徒弟,他打心底里深爱的爱人,保护她早已是他刻进骨子里的本能,他也绝不允许有人敢再伤害小骨。
无论是谁。
花千骨对他的答案很满意,收回手心满意足地喝起药来,唇边始终挂着一抹明媚的笑……
次日一早,三人一虫正式启程,糖宝站在落十一的耳朵边挥着小手叽叽喳喳,不停吩咐他带这带那,连白子画给她做的小床都让落十一装进墟鼎里,理由是睡着太舒服了,习惯了就不想换。
花千骨起了个大早将屋子稍微收拾了下,确保离开期间不会出现什么问题,至于喵喵则交给凡间一户信得过的人家暂时养着,银钱付给他们,待她回来还是要将喵喵接回来的。
今早风雪很大,花千骨为了戴帽子方便,选了一根紫色发带将一半头发扎在脑后,这样就不用担心发髻发簪什么的把帽子顶起来从而被风吹掉了。做完这些,她拿起提前准备好的暖手炉还有坠着银饰的小布包一跃跳上了横霜剑。
白子画将人拉过来,习惯性检查一遍披风带子,确认系好后才驱动光剑往仙界而去。
照落十一的说法,笙萧默是借助神器昆仑镜才成功找到师徒二人的隐居之地,而在前往茅山之前,白子画有必要带着花千骨回长留一趟,好拿上昆仑镜给茅山还回去。
落十一说完这些前因后果便驱动光剑离白子画远了些,实在是尊上的脸色太吓人了。
原本他跑去打扰尊上和千骨隐居就已经招人厌了,如今又不得不硬着头皮假陪同真监视和他们一起回长留。尊上浑身上下的不情愿和不快已经要凝成实质,偏偏他人微言轻除了嗯嗯嗯之外便说不了什么,只盼着尊上不要将仇记到他一个小小弟子头上,要责怪还是去责怪下此命令的师父和小师叔吧。
前前后后飞了半日,四人终于进了长留地界,白子画远远看着海天上那座云蒸雾绕的绮丽仙山,眼中波涛暗涌,心情复杂至极。
若非小骨执意去茅山又不曾反对落十一说的来长留的建议,他是不会再回这里的,不仅仅因为这儿有太多他和小骨的痛苦回忆,更因为他曾经就是为了长留才拔剑杀她。愧疚、自责、后悔、心酸、愤怒……太多情绪无法言明,只是远远看着就让他心情沉重,如鲠在喉。
花千骨的表现则超乎了所有人的想象,她静静立在光剑一头,面色平静,神情放松,好像来的不是曾经的痛苦之地而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仙境。
这样的过分自然让时刻关注她的白子画心里陡然生出一股不安来,他走过去轻声对她说:
“你若不想多待,我们拿完昆仑镜就走,不会惊动师兄师弟以外的其他人。”
花千骨用一种很莫名的眼神看他,说:
“我没说不想多待啊,这儿过了这么多年还是美得如画,壮丽出奇,幽若和青萝他们都在上面,就算是为了见见故人我也是要走这一遭的,你不用紧张。”
“我不是紧张,我只是说”
她细白的手指压上来堵住了他要出口的话,浅笑着。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我真的没事。来都来了,不好听的话切莫让主人家听去,这可是你曾经教我的礼貌,嗯?”
白子画颦眉看着她,片刻,点了点头。
花千骨这才收回手,转过身继续欣赏无边绚丽的仙山。
穿过结界,进了山门,几人化作炫目流光在长留广场上极速掠过,底下的弟子被这一幕惊得忘记了练剑,抬头齐齐看着大殿方向,都在悄悄讨论方才那道气息恐怖的银光是谁带来的。
收到消息的摩严和笙萧默早已在长留大殿等候多时,终于看见殿门打开,背着手走来走去的摩严瞬间僵住身子,转身,与记忆里那双冰凉如水的目光缓缓对上。
他喉咙干涩,构思了无数遍的千言万语终化成一声极尽苦涩的:
“子画……”
笙萧默心下感慨万分,当先上前对白子画抱拳一笑,语气一如往日那般慵懒自在。
“二师兄,好久不见,欢迎回家。”
家……
白子画眸中神色变幻一秒,对笙萧默点了点头,却理也没理摩严。
早知子画会与他置气,哪怕过了这么久也不会轻易原谅他从前种种,摩严早有预料,苦笑一下将视线转到白子画身后。
那里,一道身姿窈窕的纤瘦身影落后几步,逆光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