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营就驻扎在郊区,老夫人派人去送了信,罗四叔接到老母病了的消息后,急忙告了假,快马加鞭,第二日还没到晌午,人就到了。
他匆匆地直奔怡安堂,脸晒得发红,后背已经湿透了,衣衫贴合在身上越发显得身姿挺拔,倒是让一路上看到的丫鬟们都羞红了脸。
罗四叔并没在意自己的狼狈,等不得丫鬟通禀,直接就进了屋子,然后便是一怔。
他惦念不已的老太太,此时正和大郎媳妇一起,一人捧着一个琉璃碗吃得正香。
那碗里五彩缤纷,一时半会儿竟是看不出是什么吃食。
“娘——”罗四叔哭笑不得的喊了一声。
老太太也有些不满,依依不舍的放下琉璃碗,斥道:“老四,你这么大人了,怎么说闯就闯进来了!”
完全不给人藏起东西的机会嘛!
罗四叔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
他以为老夫人此刻还不知道病成个什么样子,心急如焚,哪还顾得这些,可见老夫人满面红光精气神十足,又有大郎媳妇在这,倒是觉得唐突了。
好一会儿,才干巴巴挤出一句来:“娘,您好的还挺快的……”
身为儿子,自然是不敢埋怨老母装病的。
甄妙一直充当布景板,闻言差点乐出声来,忙紧紧抿了唇,垂下头去。
老太太清了清嗓子,才道:“其实我倒是没事,是玉园——”
她刚吐出这两个字,罗四叔就变了脸色,急声打断道:“戚氏出事了?”
老夫人没有立刻回答,只沉着脸看着罗四叔。
罗四叔脸色更差,转了身就往外跑,因为动作太急,他个子又高,一下子就撞到了门框上。
门框颤了颤,惊呆了一屋子人,罗四叔却已经跑远了。
老夫人心塞地看着门框,埋怨道:“这个逆子,倒是着急。”
甄妙勾起唇角暗笑。
老夫人瞥她一眼,道:“笑什么?”
甄妙仰起脸道:“祖母,四叔着急,还不是被您吓得。”
老夫人传信说是自己病了,结果见了面发现没事,然后提到了玉园,罗四叔自然会以为是戚氏出了事,且是不小的事,不然老夫人能称病让他回来吗?
“且让他急一急才好。”老夫人耷拉着眼皮道。
甄妙抬眼,瞧着老太太满是褶皱的眼皮,不知为何,却越看越可爱了。
没想到老夫人转了话题:“大郎媳妇啊,昨晚大郎又没回来?”
“嗯。”
老夫人沉了脸:“去,派人给他送信,就说我病了。”
“啥?”甄妙一脸不可思议,这老太太,装病还装上瘾了?
“快去,听祖母的。”老太太心里很不得劲。
大郎那混小子,昨晚居然没回来,害她精心准备的神医和那道鹿茸炖乌鸡生生浪费了!
甄妙有些犹豫:“祖母,大郎他公事繁忙——”
老太太不乐意了:“公事繁忙,祖母病了都不回来啦?”
甄妙差点给生龙活虎的老太太跪了。
老夫人叹息一声:“那傻小子,天天忙什么呢,大郎媳妇啊,听祖母的,去吧。”
甄妙不是个较真的,见老夫人执意如此,点点头起身走了。
老夫人收回盯着她背影看的目光,对立在一旁的杨嬷嬷叹道:“大郎媳妇该不会觉得我这老婆子胡搅蛮缠吧?”
“不会,大奶奶是个心思敞亮的人儿。”
老夫人笑了,良久后叹息一声:“也许我是真的老了吧,更愿意看着儿孙满堂,和和乐乐的生活在一起,为了什么功名地位,连和家人相处的时间都少了,最后又能得着什么,你且看老国公和我那短命的大儿子就知道了。”
镇国公府,她不求锦上添花,只愿平安顺遂,而大郎,给她的感觉,总像一口井,还是那种表面看着平静,内里却可能烧沸了的水井。
甄妙吩咐青鸽去找半夏给罗天珵送信,自己则沿着抄手游廊缓缓往回走,偶然瞥见假山旁的一大从蔷薇深红浅白,开得正热闹,心中一动,若是世子回来了,晚上做一道蔷薇绿豆粥,倒也不错。
这样想着,她便走了过去。
脚下是柔软的青草地,甄妙走过去,专拣那开得最盛的蔷薇花来摘,不知不觉就走到深处,整个人埋进了花丛里。
这个时候,日头正盛,她躲在花丛里虽有几分阴凉,可浓郁的花香让人有些不舒服,便抬脚欲走。
这时,忽听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甄妙下意识的停住了脚,心中有些纳闷。
这个时候,谁会往这里来,莫非也有那和她一样贪吃的?
正惊疑间,一个清清淡淡却如夏日清泉般的声音响起:“你怎么来了?”
甄妙一愣。
这个声音,她印象很深,是嫣娘的声音。
她虽和嫣娘见的不多,奈何对方实在是个万里挑一的大美人,那嗓音更是独具特色,不是寻常的甜美,却如清风拂面。
“今日国子监休课,我听说,昨日虚惊一场,有些担心你。”
这个声音响起,犹如一道惊雷,差点把甄妙劈晕了。
男人,和嫣娘说话的是个男人!那声音听着还年轻,隐隐有几分耳熟,显然不是二叔!
她捂着嘴,又实在忍不住,悄悄拨开一道缝看了一眼。
看清那人的脸,甄妙只迟疑了片刻,就分辨了出来,那是二郎!
三郎虽和二郎容貌相似,可现在人还在兵营呢,且二人气质迥异,只要仔细分辨,还是不难区分的。
嫣娘背对着甄妙,她看不清她的表情,只听她说道:“我说过,你以后莫来找我了。”
二郎脸色有些难看,声音却是甄妙从没听过的温和:“你还在恼我借用了三郎的身份?”
甄妙听他这么说,是彻底愣了。
那一日罗二老爷抽打三郎,她恰巧旁观了,听二叔夫妇那意思,是三郎对嫣娘有些心思,她虽觉得三郎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这些日子心里也难免琢磨一下,却万万没想到,其中竟有这种曲折和……龌蹉!
她几乎是难掩鄙夷地扫了二郎一眼。
这样的奇葩,究竟是怎么被生下来的啊?
到底是随了他爹,还是随了他娘,这真是个恼人的问题!
“当日,我只是心血来潮开了个玩笑,却没想到就放不下你了,又怕你怪罪我最初的玩笑,就一直没找到机会提。你若是生气,那我就去找父亲请罪,任他处置,但你若是就此不理我,却是不能的。”二郎说的柔情蜜意,心中是笃定嫣娘会原谅他的。
他不是那个傻三弟,这女人啊,你为她做一件实在的事,还抵不住多对她说些甜言蜜语。对自己心仪的女人说这些,他更是乐不得。
“无论如何,我现在已经有了身孕,我们还是算了吧,不然被老爷知道了,你我都讨不了好。”嫣娘的声音平静无波。
二郎爱的就是她的清清淡淡,哪怕是身份低贱的通房,又已经把身子给了他,可只要穿起衣服,永远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更让人挠心挠肺的想要把她这副模样打破,看着她在身下婉转承欢时,前后极致的对比,真的会让他有种难以言说的快感。
二郎一把抓了嫣娘的手,冷笑道:“这孩子,是我的吧?就算你想和我算了,他又怎么能算了?”
甄妙被这个消息惊呆了,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这声音虽轻,二郎却似乎有所察觉,往这个方向看了一眼。
甄妙死死捂着嘴,紧张的心砰砰直跳。
二郎收回目光,重新看着嫣娘:“别闹了,我会想法子让你跟了我的,你且等一等。”
“等?”
“对,等我明年春闱后。”
之后就是长久的沉默,然后嫣娘道:“那我先回了。”
她没有直接答应,但以她的性子,这便是默认了,二郎就笑着看着嫣娘走了。
甄妙见二郎也消失在假山后,又等了等,见没有动静,这才松了一口气,用帕子兜着采好的蔷薇花走出了花丛。
眼看着日头越发强了,她加快了脚步,拐过假山角时忽然伸出一只手,因为太突然,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拽进了假山洞里。
那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凉薄之意,再没有了面对嫣娘时的柔情蜜意:“我道是谁偷听呢,原来是大嫂!”
甄妙见是二郎,反倒平静下来,只冷眼瞧着他。
“大嫂听的可开心?”二郎靠过来,二人距离瞬间拉近。
甄妙心中隐隐作呕,面上却不动声色,等二郎松开堵住她嘴的手,才淡淡道:“不开心,恶心。”
二郎被她的直言不讳弄的一怔,随后冷笑:“那么,大嫂是打算把此事告诉大哥么?”
这是当然的啊,甄妙翻了个白眼,却抿了唇不吭声。
二郎神情狠戾,轻声道:“大嫂,你说今日你若是香消玉殒在这假山洞里,又有哪个会知道凶手是谁呢?”
“嫣娘会知道。”
甄妙这回答,出乎二郎反应,他愣了愣,才道:“她或许会猜到,但她不会说。”
见甄妙不语,他笑道:“其实我是不想伤了大嫂的,只要大嫂也不说。”
他又靠近些,忽然伸了手取下系在甄妙腰间的香囊,笑道:“我信不过大嫂,这香囊就让小弟替您保管吧——”
话未说完,忽觉下边一痛,忍不住倒地呻吟。
甄妙很满意自己酝酿许久的这一脚,弯了腰把香囊捡起来,冷笑道:“知道猪都怎么死的吗?啰嗦死的!”
说完还不解气,抬脚在二郎脸上踩了一下,这才施施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