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八年寒冬。
浓雾笼罩着整个春城,朦朦胧胧间透出几道灯光,颇为温暖。
四点半起床后,许惠芬开始挨家挨户送牛奶。
刚到春城的许惠芬身无分文,在桥洞里睡了大半个月,靠捡易拉罐攒了六百块,这才租了一间五平米的阁楼,勉强当个容身之所。
房东见她可怜,介绍她去送牛奶。
所以,许惠芬很珍惜这份工作。
虽然遭遇过不幸和不过,但许惠芬不是轻言放弃的女人,她的心里始终藏着一束光。若非这番变故,此刻的她应该在窗明几净的教室里读书,在干净整洁的宿舍里和同学打闹。强忍着不去想那张被父亲撕得粉碎的春城大学录取通知书,许惠芬专心地骑着三轮车。
大街上空荡荡的,偶尔能见到环卫工人打扫着落叶。
片刻后,许惠芬的三轮车拐进了小巷子里。
狭窄的巷子让许惠芬的心里生出一丝丝担忧。那场变故,让一名活泼开朗的少女,变成了谨慎而胆怯的女人。
一些古老的巷子,一些古老的城楼。青石条铺成的小路,有着积水,偷偷冒出头的绿芽。许惠芬穿着破旧的球鞋,推着的三轮车挨家挨户地经过着。
开箱,放牛奶,关箱。
许惠芬熟练地做着,嘴角渐渐扬起淡淡的笑。
是的,她该觉得满足了。
没有重男轻女的父母,没有凶狠残暴的人渣,没有说风凉话的老乡,朱惠芬还有什么不能满足呢?她这样安慰着自己,不断地欺骗自己去相信,去幸福。
苦日子终有一天会熬到头的。
没过多久,许惠芬在编织厂找到了一份临时工。
恰是在那时,许惠芬遇到第一任丈夫。
询问室里,许慧芬聊起叶大海的时候,整张脸忽然变得光彩动人起来,仿佛回到了从前一般。
“大海呀,大海是个好男人……”
每次想到叶大海,许惠芬的心情都会很好。
那是一个多么憨厚老实的男人啊,不抽烟,不喝酒。
每个黄昏,编织厂下班的时候,叶大海都会轻轻地走在许惠芬的身后。
刚开始的时候,许惠芬有些害怕,她对男人有着极大的恐惧。
后来,眼见男人只是远远地跟着,不上前搭话,也不轻易离开,许惠芬便没了惧意,甚至开始捉弄他。
许惠芬会在某个路口突然转身,看那个男人窘迫的脸色,看他快速皱起的眉头,看他轻轻蠕动的唇,然后她皎洁地笑。
许惠芬毫不不知道,她的笑对一个血气方刚的单身男子有多大的杀伤力。
幸运的是,老天爷终于眷顾了许惠芬一次,她和叶大海走到了一起,迅速成婚。
庄严听着眼前的女人缓缓道来,仿佛看过了她的前半生,不知不觉间,竟然关心了起来。“还好,总算有个完美的结局。”
“完美?”许惠芬“哈哈”笑道:“那可太完美了!”
结婚三年了,任凭叶大海多么努力地播种,许惠芬的肚子丝毫没有动静。叶大海疼老婆,并没有怪她的意思,只是烟抽了起来,酒也喝多了。许惠芬看得心疼,却又无能为力。她私下里去妇科医院检查过,结果是子宫严重受损,怀孕几率极低。她敢肯定,这和老家的那个人渣脱不开关系!
厄运终究再次降临到许惠芬的头上。
叶大海是厂里运输队的司机,那天,他喝得酩酊大醉时,接到了厂里的通知,紧急运送一批棉纱。叶大海自以为是老司机,舍不得几百块的加班工资,便咬牙上了。结果,果然发生了交通事故,车毁人亡。
事后,厂里以叶大海醉酒驾驶为由,不但没有进行任何赔偿,反而找了个由头把许惠芬也开除了。
一连串的打击让许惠芬彻底失去了信心。
此后,许惠芬一直从事着最底层的工作,收废旧、打零工,勉强度日。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叶大海留给了她一套三十平的小房子。
这样的日子,一过便是五年。
那时的许惠芬已经三十出头了,却依然独自生活,于是隔三差五总有红娘上门牵线。许惠芬寻思着,一个人生活太难了,总得找个男人帮衬帮衬,便同意见见。在听说她不能够生育后,大部分男人都望而却步了,唯有马坤不介意。
马坤,比许惠芬大十二岁,老婆死了八年了,开了间猪肉铺,在邻里间口碑很好。
两人处了小半年,许惠芬终于松口了。
一个丧妻一个丧夫,两人的婚礼没有大操大办,只是和马坤的家人一起吃了顿饭,便算是凑合过日子了。
马坤确实不错,能赚钱,也舍得给许惠芬花钱。
结婚后,许惠芬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起来,穿着打扮也开始潮流起来。
“如果……”询问室里,许惠芬冷笑着说:“如果姓马的没那个缺点该多好啊。”
马坤什么都好,唯一不好的是——打老婆。
许惠芬第一次尝到马坤的拳头是在夜里。那天晚上,许惠芬收拾卫生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了马坤喝茶的紫砂壶。许惠芬以为不是什么大事,打碎再买就是,便没告诉马坤。谁料到,马坤起夜的时候发现了,当场暴跳如雷,拖住还在熟睡的许惠芬就打,直打得鼻青脸肿。
那个时候,网络还没有这么发达,女人对“家暴”的概念也不深刻。许惠芬骨子里是一个传统的女人,挨自家男人两拳,也没放在心上,更何况还是自己犯错在先呢?介绍人也劝她:“哪个男人不打老婆?这叫爷们儿!你呀,以后做家务小心点,别再打碎了东西,让你家男人心疼。”
可惜的是,家暴只有零次和无数次。
接下来的几年里,马坤因为各种鸡毛蒜皮的小事情,经常暴打许惠芬。最严重的一次,马坤直接打断了许惠芬两条肋骨!
许惠芬想过离婚,却因为种种原因,最终选择了沉默。
这样的日子,许惠芬足足过了九年!
某一天,像往常一样去猪肉铺的马坤,再也没有回家,彻底消失在了春城。两天后,许惠芬报了失踪,警方查了许久,没有找到人。失踪案拖了几年,马坤没有消息,许惠芬独自前往公安局开具了死亡证明。
握着手里沉重的证明,许惠芬忽然觉得,头顶的天是那么的蓝,那么的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