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
萧如瑟的双脚被包裹得严严实实,坐在轮椅上,正靠着病床发呆。
病床上,庄严浑身上下裹满了纱布,软绵绵地趴着,只露出半个侧脸,好似一块被月光浸染的玉。萧如瑟呆呆地看着这个男人,乌黑的头发,长长的睫毛,脑海里不断闪过的是他挺身而出挡住钢珠的身影。.qqxsnew
庄严好似在做着梦,眉头紧紧锁着,嘴角不断牵动,似乎连梦里都在抓捕罪犯。
此时此刻,萧如瑟好想拥有一个神奇的熨斗,抚平他所有的烦恼和忧愁。
窗外,燕子飞过,羽翼扑闪的声音,在萧如瑟的耳中不断放大,好似昨日直升机的螺旋桨声。
昨天,手机自动关机后,萧如瑟和庄严二人面面相觑。幸好,他们把该说的都说了,只需慢慢等待就是。至于前往小山村抓捕龚英之事,庄严并没有提,以他们目前的状况,想要不动声色地擒住疑犯非常困难,能够查明其方向已经是万幸的事了。
萧如瑟也没有提,她一向不会去做超越自身能力之外的事,那样只会事倍功半,甚至适得其反,破坏警方的行动部署。
最后,他们在附近找到一块相对平坦的地方,静静地等待救援。
或许是泄了一口气,庄严慢慢瘫倒在地,直至昏迷。
然而变得“兵荒马乱”起来,获救、入院、手术,这期间,医院两度下达了病危通知书,冯局吓得面色煞白,这位历经世事的老局长双手止不住地抖动;王晓芸更是“哇”的一声嚎啕大哭。
庄严的父母连夜从上海赶到了春城,守在手术室外,寸步不离。
庄父戴着金丝框眼镜,看起来很清瘦,文质彬彬的,便连说话也是慢言细语的;庄母保养得极好,单看身段好似年轻姑娘,用“风韵犹存”来形容,都是对她的亵渎。
萧如瑟向庄严父母问好,两位老人家也对她表示了感谢,初次见面显得格外融洽。萧如瑟发现,庄严的相貌和他的母亲非常相像,几乎是一个模子印出来的。
手术进行了四个多小时,等推出手术室时,庄严依然昏迷不醒。
直到现在,萧如瑟依然清楚地记得医生的话:“好险,真是和死神擦肩而过,如果晚来半个小时就救不活了。伤者共有三处骨折,分别是两根肋骨和小腿骨;此外还有四十七处骨骼出现骨裂现象;最为凶险的是,伤者的脾脏、肾脏都出现了细微的出血点,直接导致腹腔内有大量的积血!至于伤者背后的创伤,看起来很吓人,实则反而是最轻的。你们警察不容易啊,真不知道靠着怎样的毅力才能拖着如此重的伤势在深山老林里坚持一整夜的!”
三处骨折、四十七处骨裂!
脾脏、肾脏出血!
背部重创!
如此严重的伤势,庄严在萧如瑟面前,愣是没喊一句疼!
这才是真爷们儿!
“水……水。”
病床上,庄严不知何时醒了过来,脆弱地说着话。
萧如瑟连忙转动着轮椅,想要去倒一杯水。
就在这时,庄母走进房来,她连忙放下手中的饭盒,说道:“如瑟姑娘,你脚上还受着伤呢,让我来吧。”她连忙倒好温水,端到儿子的床边,心疼至极地说道:“宝珠,来,喝水。”
听到妈妈的声音,庄严叫了一声“妈”,眼泪如同珍珠一般涌了出来。
庄母连忙拭去儿子的泪水,哽咽道:“好儿子,咱不哭。”
庄父跟在后面,手里提着一袋水果,默不作声。
片刻后,庄严喝了小半杯水,有些干涸的嘴唇变得湿润起来,脸上也多了丝血气。
“宝珠,你感觉怎么样?”庄母关心道。
“妈!”庄严道:“不是说好了吗,你以后不叫我小名啊。更何况,还有外人在呢。”
“好,好。”庄母看儿子气色好了些,便顺从道:“小严说得对,只是,如瑟姑娘可不是外人哦。妈是过来人,懂的。”
“妈。”
萧如瑟有些尴尬,道:“伯母说笑了,你们聊,我先回病房。”
“这孩子,还害羞。”庄母道:“你庄伯伯买了些粥,在这边喝碗粥吧。”
萧如瑟稍作推脱,便同意了。
庄严父母不愧是上海人,连几碗粥都搭配得十分精致。四份粥,竟然各不相同,小米南瓜粥、百合莲子粥、黑米红豆粥,还有白米粥。配菜亦有四样,甜菜心、酸豆角、咸鸭蛋和腐乳。
庄母一边安排着粥,一边说:“小严刚动完手术,喝白米粥;如瑟姑娘,你来碗黑米红豆粥,对女人好。”
剩下两碗,庄严父母端到了另一边共享,将空间留给了二人。
庄严看了看绑满绷带的右手,无奈奈何道:“我没法吃。”
萧如瑟笑道:“要我喂?”
“好。”庄严说得很轻声。
“我听不见。”
“你喂我吃。”
……
一旁的庄严父母挤眉弄眼地笑成了一团。在他们看来,这次庄严因祸得福,困扰他们多年的问题,说不得能够圆满解决了。庄严三十多岁还没结婚,父母虽然不催,但心里很是焦急。看如今的形势,已经用不到他们催婚了。
萧如瑟抬高了病床的靠背,让庄严缓缓坐了起来。然后,她一口接着一口地喂着白米粥。庄严像个幼儿园的小朋友,来者不拒,吃得很香。
“甜吗?”
“甜。”
“傻瓜。”
吃完饭,医生过来查房,简单量过几个指标后,笑着说:“小伙子很不错,身体很棒,恢复得很好。”
室内几人听了这话,都放下心来。
萧如瑟在庄严病房里守了一个上午,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算是渡过了一段悠闲的时光。或是心有灵犀,两人都没有提及圭山中发生的事情,仿佛林红梅和龚英都不曾存在过。他们相信,警队会妥善处理的。
中午,冯局带着一队人,前来探病。
病房里挤满了人,叽叽喳喳的,分外热闹。
“去,去,都出门呆着去。”冯局驱赶着:“你们这是来探病的,还是来给病人添堵的?”
“局长,你就让我们看看头儿吧。”
“对啊局长,我们看看庄队再走。”
“呜呜呜,庄队都瘦了。”
“你懂什么,庄队这是追时尚呢,警届病娇美男。”
“哈哈。”
看着熟悉的面孔,庄严不觉得吵闹,只觉得暖心。
高光邀功道:“头儿,你放心,龚英那小子被我亲手抓住了。”
庄严道:“龚英?”
“对了,头儿还不知道他的名字吧。”高光道:“那小子叫龚英,中了两枪,流了那么多血,还能和我高光交几下手,确实有两把刷子。”
“他怎么样?招了没?”
“他就住在楼下病房,死扛着呢。”高光道:“他身上有伤,我们也没法省。头儿你放心,我派人二十四小时盯着他,绝对跑不掉。”
“无妨。”庄严道:“龚英没跑掉就好,至于招不招,并不是最重要的。”
“好了好了。”眼见庄严还要发表连篇高论,冯局连忙阻止道:“都别提工作上的事,让庄严同志好好休息!我们的庄大队长,你放心吧,等你出院了,案子还由你来负责侦破。”
“多谢局长!”
“好好休息吧。”冯局道:“等着上面的奖励,我为你请功了!”
“局长,功劳不是我一个人的。”庄严连忙道:“萧专家帮了不少忙,没有她龚英早就跑了,我也走不出圭山!”
“你放心吧。”冯局道:“萧专家不是我们系统的,但是,我已经将她的事迹上报给市里面了,高低也给颁个荣誉市民。”
“多谢冯局。”萧如瑟道:“既然我答应了庄队的邀请,那么肯定要做到最好。”
“好,好,都是好同志。”
冯局越看萧如瑟和庄严越喜欢,高兴得合不拢嘴。
众人又寒暄的片刻,这才散了。
警队里还有一大堆事情等着他们去处理,实在无法在病房里多待。
等众人离开,庄严这才说道:“爸妈,你们也回上海吧,我这边没问题。”
“这怎么行呢?”庄母一口回绝道:“你伤得这么严重,我要留下来照顾,让你爸爸一个人回去吧。”
庄父也道:“不行,我也要留下来。”
“爸,妈,真的不用。医生都说了,我恢复得很好,用不了多久就活蹦乱跳了。再说了,还有萧如瑟在呢。”
“怎么能总麻烦如瑟姑娘呢?”庄母道:“更何况,她的脚还受着伤呢。”
庄严道:“妈,你们团里明天有演出,那是你追求多年的梦想,一定不能缺席。你放心吧,我这边真的没事。”
庄母是国内知名的舞蹈家,然而,在七年前的一次演出中,因为设备故障,她不慎摔落台下,伤害了脚踝筋骨,从此告别了舞台。但是,庄母并没有放弃舞台梦,她转为幕后,牵头搭起了一个舞蹈团,自己编舞,组织排练,将她的舞蹈理念通过舞台传递给观众。明天,正是庄母舞蹈团的首次演出。
“我……”
庄严道:“妈,您回去吧。我能理解,就像您支持我做警察一样。”
“唉。”庄母同意了,眼角忍不住流出泪来。
庄父疼老婆,不忍妻子一个人回上海,只有作陪。
临走前,庄父严肃道:“我知道你的梦想,当初极力反对,也是害怕你受到伤害。这些年,你多次小伤,但是从来没有和家里提过,我和你妈也都装作不知道。然而,你要明白一件事,人只有活着才能实现梦想!”
“我明白,爸。”
“好好养伤!”
庄母拉着萧如瑟的手,道:“小严这孩子,从小面皮子薄,脾气又倔,但他的心是滚烫的,有做得不到位的地方,你要多担待。”
“伯母,您放心吧,我会照顾好庄严的。”
“那我就放心吧。”
老两口手挽着手离开了病房。
庄严的伤需要多休息,才能尽快恢复。萧如瑟喂他吃了药,道:“你睡一觉,我去楼下病房看看龚英。”
庄严道:“好,你先探探他的口风。”
“行,我明白。”
虽然,萧如瑟此刻去询问并不符合办案流程,所得的供词也不具备法律效应,但是她有她的考虑。像龚英这种经历了严格训练的犯罪分子,不仅武力过硬,而且有着较强的对抗审讯能力,非常难对付。萧如瑟去见他,只想先了解一下他的性格,以便在正式审讯时,有所应对。
楼下龚英病房门口站着两名持枪警员,他们认识萧如瑟,简单问询后,便放她进了病房。
当萧如瑟转着轮椅进入屋内时,龚英正在接受护士换药。警队的小李则是一脸警惕地守在旁边,以防龚英爆起伤人。
这是萧如瑟第一次近距离观察龚英,只觉得此人身周有一股难以言说的气场,或许便是庄严所谓的“杀气”。龚英很高,接近一米九;很瘦,但肌肉结实,充满力量感;他的脸型很奇怪,狭长而扁平,眉毛浓密得惊人,向上飞起,鹰钩鼻,薄唇;总是,若是落到史书上,该是一句“相貌异于常人”的评语。
“龚英?”萧如瑟道:“我是春城刑警支队的心理顾问萧如瑟,可以和你简单聊几句吗?”
龚英冷冷看了萧如瑟一眼,没有回答。
“戒心重!”萧如瑟迅速在心里给他下了第一个标签。。
萧如瑟继续道:“龚英,我没有恶意,这次来也是为了帮你。”
旁边的护士见警方来人,连忙加快了手上的速度,三下五除二便换好了药。随后,她向萧如瑟示意,便离开了病房。
龚英躺回病床,闭上双眼,完全不理萧如瑟的话。
“你的态度让我很难办啊。”萧如瑟忽然道:“难道你就不好奇打中你两枪的是什么人?”
听到这话,龚英忽然睁开了眼,死死地盯着萧如瑟。片刻后,他开口道:“是你?!打伤我的是你?”
龚英的声音很奇怪,好似某种金属划过砂纸,让人听得难受。
“不错,正是我。”萧如瑟道:“你真的不好奇吗?”
“哼。”龚英扭过头,闭上眼,再次一言不发。
随后,不管萧如瑟从哪里切入话题,龚英都不再说话。
坚持了约莫半个小时,萧如瑟无可奈何地离开了。
看来龚英的性格真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