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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羽今年十七,做花娘已有两年。”季仲岸看着众人道。

“虽不曾统计,但以每日一人计算,他所接客的次数,至少在五百以上,那么,她绝对算是一位有丰富经验的从业者。”

众人听的直皱眉,这话听着怎么那么别扭。

但又说不出他到底哪里有问题。

桂王也不高兴,“你想说什么,直白点。”

“大人可知道,修房的泥瓦工匠,绣花的绣娘,出师看病的大夫,以及我们讼师,等等这些行业,都讲究一个资历。这个资历是如何来的?”

“是从业的时间以及从业者的经历而来,和从业的年纪无关。”

“泥瓦匠修建房屋,经过数十个年头的经验积累,他只要看一眼地基,就能估算出一间房需要多少块砖,多少根木头。绣娘捻上一根丝线,便能确定她最多能将这根丝线分成多少股,有经验的大夫甚至不用问闻切就能知晓病者的病情。”

“这些就是经验,是他们应该具备的职业操守以及在和同行竞争中,使得自己能够脱颖而出资本。”季仲岸环视四周,神情自信地道:“而花娘,也是如此。”

“一个从业两年接客近五百次的花娘,是有着丰富经验的。她应该具备什么资本呢?”季仲岸虽说的是一件所有人觉得羞耻的事,但因为他面色镇定语气冷静,就丝毫不让人觉得,这是一件应该回避或者羞耻的事。

他很认真的在分析,在阐述自己的观点。

“首先,她应该知道怎么取悦她的客人,用技艺来让她的客人高兴。其次,她应该知道如何在这些服务中,规避让客人受伤以及让自己受伤。”

“所以,当晚严长田去了死者的房间,二人在行事的过程中,一定是互相商议过的。她让严长田高兴,并在自己确认安全的情况下,答应了他的任何请求。”

“比如,她身上的鞭伤,她认为没有危险,所以同意高金抽打。相等,她认为套住脖子愉悦严长田,也是没有危险的,所以她同意了。”

季仲岸说到这里,里外一片哗然,所有人直到此刻,才真正明白过来,他要说的,真正的话在这里。

“但是,死者死了,这是谁的错?”季仲岸看着四周的人,“是严长田吗?他不过付钱寻找快乐的人,他在付钱想要得到快乐的时候,却受到了惊吓,他是受害者!”

“这就如同你花钱去买一块肉,商家为了更好的服务而情愿将自己的肉割下来给你,可是他流血死了。难道这是买肉人的错吗?”

“非也,你也是受害者。错在死者,作为有经验的花娘,她判断是否安全,是否能愉悦客人是她必须具备的技能,现在她死了,是她的失误,而不是严长田的失误!”

“所以,此案中,严长田若真要追踪他的错,那么只能从道德来谴责他,他眼见死者要死,却没有为他请大夫,他眼见死者死了,却没有立刻报官,而耽误了官府这么长的时间,浪费了人力以及物力。”

里外哗然一片,像是谁捅破了一个马蜂窝,嗡嗡嗡的……

这一段的辩词,给所有人的冲击力,就如同告诉他们,自己不是从亲娘肚子里出来的,而是爹亲自生的一样。

震惊,却又找不到言辞反驳。

众人面面相觑,面色恍惚。

忽然,不知道是谁低低问了一句,“杜先生呢。”

大家不约而同的去找,此时此刻,所有人都盼着杜九言出现。似乎不是为了治罪严长田,而是让她们心里的那份憋闷疏散了,让他们确定,他们还是从娘的肚子里出来,并非是爹。

隔壁,刘嵘勤眉头微蹙,薛然冷声道:“客观意义上来说,他作为一个讼师,此案辩的非常精彩!”

“你们想一想,如果你们现在是原告讼师,应该说什么,怎么说?”薛然道。

他身后的周岩等人一脸恍惚,恍恍惚惚居然也觉得季仲岸说的很对……可是隐隐又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

“你们站着别动。”忽然,从隔壁传来一道声音,随即桂王啪叽丢了个牌令下来……

他有武功,射箭极准。

季仲岸不过是个书生。

所以,牌令丢来,正中季仲岸的脑门,他疼的失声一叫,捂着头道:“大人,您、你这是作何,公堂之上,您如何能动粗。”

“作为一个讼师,你站在这里,就应该预判道,你当堂的县官是个脾气暴躁的人,所以,本官打你是本官的错吗,是你的错!”桂王怒道:“再给你一次机会预判,若再让本官砸到了,本官就弄死你。”

季仲岸额头都红了,闻言拱手道:“大人,现在是谈案情,还请大人您严肃一些。”

“严肃什么,你在和本官绕什么东西,你当本官傻子吗。”这要不是公堂,他就上手了。

什么无耻的人,居然义正言辞的说歪理。

“大人。”季仲岸拱手道:“严长田付钱给死者买她的欢愉,这是买卖。既然是买卖就要讲究买卖人的条例和道义。买卖双方就要承担一定的风险。”

“现在这个买卖出了问题,怎么能让严长田一个人承担呢?他无论心理还是名声都受到了损害,他也是受害者。”

“最多,从道义上,严长田给死者的弟弟一些抚养的钱,让他不至于孤苦无依,流浪街头。但这是道义是和律法无关。”

“请大人判我请讼人无罪。”季仲岸拱手道。

焦三从外面进来,在傅元吾耳边低声说了一句,傅元吾一怔,躬身应是上前一步抱拳,道:“大人,我请的讼师刚刚迟到了,现在已经赶到,还请大人允许,让她上堂。”

桂王眯了眯眼睛打量一眼傅元吾,想了想,道:“让她上来。”

话落,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欢呼之声,不等桂王问,就见一身讼师袍服,戴着讼师帽的杜九言笑盈盈地从外面走了进来,冲着桂王一拱手,道:“哎呀大人,学生在来的路上和人吵了一架,实在是生气,所以来迟了,抱歉抱歉。”

从没有哪一刻,桂王看杜九言会这么顺眼,这么好看。

隔壁,周岩几个人站了起来,有人低声道:“她果然去了。”

“她不是说了吗,她要去的。”刘嵘勤低声道:“都认真听,带笔了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摇了摇头。

“劳驾,帮他们取笔墨来。”刘嵘勤取了钱给后面听差遣的差役,差役应是迅速给他们取了笔墨纸砚。

刘嵘勤道:“仔细听,仔细学,认真记。”

众人应是。

刘嵘勤再次坐下来,端着茶侧耳去听隔壁的对话。

堂外,桂王笑了起来,他往椅子上轻松一靠,接了话头问道:“你这小儿,连正经事都忘了,居然和人吵架?说说看,和谁吵有是为什么吵?”

季仲岸亦侧目去打量杜九言,少年皮肤很黑,但目光清亮狡黠,笑盈盈地极富有感染力,他眉头紧蹙戒备地看着杜九言。

“说起来就生气,正好说出来,也让大人您给我评评理。”杜九言道。

桂王颔首。

“我前些日子被一头驴踢了一脚,所以留了背疼的毛病,于是我早上就去医馆,找他们的推拿的小师傅给我按摩一下。”杜九言说着,揉了揉自己的后背。

桂王听着嘴角抖了抖,这小子,这个时候还不忘骂他!

“我一见那小师傅生的娇媚,我就摸了一下小师傅的手,小师傅没拒绝,我索性起来又抱了他一下,没想到!”杜九言忽然大喝一声,吓的众人一跳,“没想到,他居然拒绝我,于是我一生气就将他打了一顿,太气人了,摸个小手都不行。”

桂王憋着笑,眉头都在跳,他以拳抵唇咳嗽了一声,道:“你这小儿,人家给你推拿,你怎么能摸人小手,还要抱别人呢。”

这小子……不会喜欢男人吧?桂王皮一紧,眸光中划过一道戒备。

难道她纠缠我,是因为我生的俊美?

“大人。”杜九言不服气地道:“如何不能摸小手,我付他钱了。”

桂王喝道:“你付钱是干什么的?”

“我付钱是为了得到舒服和愉悦的啊。”杜九言说着,负手走到季仲岸面前,“这位季先生,您认为我该不该摸大夫的小手呢?”

季仲岸听懂了杜九言的意思了,所以冷冷地盯着她,脑中飞快地转着。

“要是我请季先生给我辩讼,那么我是不是也可以摸摸季先生的小手呢。”杜九言说着,忽然拿了季仲岸地手,作势要摸。

季仲岸嫌弃不已,猛然甩开手。

桂王笑了,又拍了桌子,“杜九言,好好说话。”

“是!”杜九言拱手,“我出了钱按摩想买愉悦,可小大夫不让摸手,我出了钱打官司想买称心,可讼师也不让我摸小手。”

“这是为什么呢?”杜九言负手而立,看着外面。

立刻有听众配合地问道:“杜先生,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服务啊!”杜九言道:“服务是有界限的。小大夫拿钱提供服务,他的服务是给我治疗伤口,而让我摸手这种事,并不在他的服务范围内。”

“泥瓦匠拿钱盖房子,他能算多少块砖,你却不能要求他保证你媳妇肯定生儿子,因为这不在他的服务的范围内。”

“一个职业,服务者收钱,在这个界限内他应该去提供服务,让顾客得到愉悦称心满意。”

“花娘也不例外,她收钱是为顾客提供肉体的服务。只要协商好,顾客可以鞭子抽打,可以勒脖子甚至撕咬刀割,只要彼此愿意达成了协议,那么都无可厚非。”

“但是,命是吗?”杜九言视线走过一圈,目光落在季仲岸身上,“她卖的可以是肉体,可以是自尊,可以是更多她有的东西,但绝对不会是性命!”

“现在她死了,这就超出了她的服务界限,顾客拿走了超出了他购买的范围。那么他就必须为这个超出的范围买单,付出应该有的代价!”

季仲岸一怔,深深看着杜九言,面色冷峻。

杜九言不再看他,而是蹲下来,戳了戳严长田的胸口,“什么代价,你知道吗?”

严长田满头冷汗。

“以命偿命!”她大声道。

严长田噗通坐在地上。

外面有人大声附和,道:“对,杀人偿命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杜先生说的对!”

“就是,杀人偿命!”

群情激愤,又觉得痛快,因为圆还是圆,方还是方,他们依旧是母亲生的,而非被某种言论扭曲的,让他们暴躁,心烦却又无计可施。

这种感觉真好,像三伏天里喝了一碗冰镇绿豆汤。

通体舒畅,令人想要大呼一声痛快。

衙堂隔壁,刘嵘勤颤抖着手放了茶盅,回身看着学生,问道:“如何,可有记住什么?”

大家都看着他,又看看薛然……

刘嵘勤便发现,纸张之上虽记了一些,却都不是他想要的。

“算了,让他们听便是,任何一场辩讼,都是有可取之处的,没有必要如此较真对待这一次。”薛然道。

刘嵘勤看了一眼薛然,回到座位上,隔着糊着纸的墙看着外面,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又真实存在。

刘嵘勤笑了,目光是从未有过的明亮。

好,少年好,可期可喜可贺!

杜九言接着道:“严长田,你拿走了傅羽的性命,所以,你就要用你的性命去等价交换,这就是律法!不是你说的钱财买卖,不是你一句职业操守就能决定,就能糊弄,就能让人信服的。”

“至于你说的服务,规避危险,”杜九言冷笑着看着季仲岸,“刚才的令牌就给了你答复,大人打你你就该规避,不能规避就是你的错。现在令你将令牌捡起来,还给大人。”

“快捡!”桂王很生气,此人意图扭曲他的思想,太可恶。

狼狈为奸!季仲岸抿唇,将令牌起来还给刘县令,拱手退下来。

“大人,”杜九言拱手和桂王道:“此案,证据确实唯一,建议大人立刻定案!”

桂王靠在椅子上,看着杜九言,目光悠远深邃……

“大人。”杜九言又喊了一声,桂王眉梢一挑醒神过来,坐直了看她,目光晶晶亮的,含笑道:“定罪是吧?”

杜九言提醒他,“是,依照《周律、刑律、人命》凡以戏而杀伤人或旁人者,皆以故杀罪论。按律,当判斩刑!”

“有道理,”桂王微微颔首,正要拍惊堂木,忽然季仲岸上前一步,拱手道:“大人,学生有话要说。”

------题外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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