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且看你一人凭着意气能行至多远！”沈老太爷嗤笑道，“你终究有找我的那日，我且等着。”
罢了，夏虫不可语冰。
林子衿没有言语，向他们作揖告辞。
其实她也不知道，自己能行至多远，但也不能盲目的依附强权。
二人没有阻拦。
她一人独行的背影映入眼帘，在这世道上她是孤独的，好似又不是。
沈老太爷嗤之以鼻，少年热血是世间最无用的东西。
唯有强权方能抗衡强权，唯有融入世间，顺应规则，才能成为规则的强者。
前车之鉴还在他身边坐着呢！
沈老太爷转头对云夫人说道，“你是过来人，不劝着些？”
“有何好劝的？”云夫人望着她远去的目光还未收回，淡淡开口道，“少年本该如此。”
“最终如你们那干人一般？当初你们个个意气用事，个个说得好听，后果如何？”
沈老太爷还是那副不以为然的冷讽道，“天道无情，世间不公。明德，仁怀，落英，他们哪个有好下场？看你...又落得何等下场？”
这番话顿时让沈筱哑口无言。
那年的天道约束，降下天罚，每个人都有必须遵守的神谕。
无人知道各人的那条神谕是什么。
人族一众少年不能幸免，魔族妖族亦不能幸免。
与自己理想中的生活，背道而驰。
可是她总觉得少年不该是如此。
＊
在见到林子衿之前，沈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她看见了，这位兰亭宗亲传五弟子。那时候，她不是兰亭宗亲传。
她是妙手宗的外门弟子。
那位少女因为欺负了她的女儿云霓，在妙手宗被排挤。沈筱知道这件事情，但无动于衷，甚至任由云九川推波助澜。
沈筱觉得这个说法非常可笑。
修真世家的威名在外，何况还是医修大宗，有哪个不长眼的敢在太岁头上动土？
即使是猖狂了些，又怎么可能欺负到她头上去？
沈筱知道云九川是故意的，至于缘由是为何，她便不清楚了。是为女儿出气？还是别的原因，她不知道。
也无所谓。
她现在的一切，犹如带着尖刺的枷锁，禁锢着她。她喘不上气，她反抗不得。
其实，沈筱没有那么喜欢她的女儿云霓，也不喜欢她的儿子云烟。
这些都是枷锁上的砝码，重如千斤顶。
与云家主的伉俪情深，端庄大气的云主母，这些通通都是让她绝望的深渊。
云九川很爱沈筱，可是关沈筱什么事？
爱是遥观，不是占有。
云家是个污糟的泥潭，她却要如飞蛾扑火般奋不顾身。
天命难违，她身不由己。
身陷囫囵，她痛苦不已。
反抗不得，她麻木不仁。
可在她去寻云霓作秀的那日，沈筱看到了那个单薄又瘦小的身影。
她的心尖一颤。
像是被一只大手掐住喉咙，喘息不得。
还有一个更疯狂的想法伴随着她，她想将那位单薄的少女拥入怀中，轻柔抚摸她的发顶，倾听她的烦恼与苦难。
她想狠狠的疼爱她一番。
可是不行，她得和眼前的女儿，上演母慈子孝的话本子。
戏演完了，观众也散了。
那名少女踩着轻盈的步伐，和西边的落日一同走下山去。
再次见到林子衿的时候，是在云家的小柴房里。那间小柴房，在她院子的旁边，离得很近。
有时，连她痛苦惨叫的声音都能听到，云家的院子隔音挺好的。
能让沈筱听到，这得是多么的痛，才这么不管不顾的大叫出声。
但云九川不让她管这件事情，可是他又将少女关在离她这般近的地方。
真不知道云九川是不是有病。
云九川一直和她说，他是为了她和云家好，请原谅他的所作所为，日后不要恨他。
有的时候吧，沈筱真的觉得...云九川精神有点问题。
有一次，隔壁传来的惨叫声太凄惨了。
她联想到那日林子衿凄凉的身影，她没忍住支开云九川的眼线，走到柴房的一条窗缝偷偷看她。
凌乱不堪的柴房，如云家那般肮脏！
一个妙龄少女，蜷缩在冷硬的地面，干草覆上的草堆，有黑灰的老鼠仰躺在上面歇息，还惬意的翻了个身。
数不胜数的小虫子，在屋子里爬呀爬。
沈筱永远都忘不了那个场景。
林子衿形如枯骨，手上是道道结痂的伤疤。其状之可怖，便可得知伤有深得见骨。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一阵阵钝痛。
这是前所未有的事情。
柴房中瘦削的少女，用尽全身气力翻了个身，沈筱才得以看见她的全脸。
此时少女的眼中，掀不起任何的波澜。与此前的冷淡防备不同，这次她的眼中再无光亮。
像是一摊死灰的沉寂。
从前她的目光中带着淡漠，静若处子，是她那个年纪不该有的稳重。
如今是绝望的，不带任何感情，像是随时都要离这个世界远去。
像是静悄悄的，来时悄无声息，走也无声无息。
少年披星戴月来了人间一趟，却不带走片朵霞光的云彩。
有人来找林子衿了，沈筱连忙隐匿气息藏于柱后。
来人是她的外侄子沈竹喧，还有她的儿子云烟。
沈筱有些生气，同时也为世间的荒谬，感到好笑。
这届天才少年，不合力抵抗魔族称霸，居然把心思全花在了她的女儿云霓身上，还因此内斗起来。
简直可笑。
就连她这个境界下跌的废人，这两人都察觉不到。
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她的废物儿子和他爹一样，没用的东西。
那沈竹喧也不知道像得谁，应该是和他那没用的师尊学的吧。
屋内的林子衿平静的面对酷刑，沈筱看不下去了，转身离去。
她没想到，再次见到林子衿的时候，竟然是天人永隔。
一袭破败的草席，裹挟着少女枯槁的尸体，在寂静的夜晚，永远沉默下去。就像天边极速陨落的那颗星星，寂然无声。
林子衿那时候堪堪十八。
沈筱看着林子衿，想到了旧友长珩所在的宗门。
兰亭宗那群为生民打抱不平的少年，被问心宗的亲传，和妙手宗以妖族卧底之名，一起围剿了。
造孽啊。
多好的少年，一个个都走了。
沈筱都不敢多看尸体一眼，生怕怒气上涌，哪怕是拼着天道崩塌，也要将那群造孽的畜生全部杀了！
随着心怀凌云的少年陨落，沈筱都不肖看到最后，便知道人族要衰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