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半。
五个亲传用过晚饭后,聚在一起交流自己今日得到的消息。
“总得来说,就是这么个事。”宋初阳总结道,“罗张两家搞冥婚,那个姑娘回来复仇,杀死了踩她上位的四姑娘。”
“目前只是猜疑,还未有确切的证据证明。”楚锦瑞道。
“那是个什么事?”宋初阳若有所思道,“我感觉哪里不对。”
广泽问道,“什么不对?”
他复盘了刚刚的想法,没有感觉到哪里不对。
宋初阳突然拍桌,把肖玦的茶杯震的弹起来,左右晃动几下。肖玦的剑眉微挑,星眸里带着几分不悦的看向宋初阳。
他最好是说出点什么来。
林子衿也看向宋初阳,静等他的下言。
宋初阳一拍案桌道,“这不就是恶有恶报吗?她生前蒙冤,回来报仇了,我们还要阻止她复仇不成?”
“恶有恶报,天行有常,它危害了他人的因果。”宋初阳的想法太过片面,楚锦瑞只好无奈道,“被她残害的姑娘,就不可怜?”
肖玦抿了口茶水,茶水入喉,润泽略微干燥的嗓子。
他道,“正值芳华的姑娘,满心欢喜的想着未来夫婿的模样。日后要与夫婿一起过日子,若是婚姻美满,他们便会有可爱的孩子,绕膝侬儿,一同在长街中漫步观景。”
听他们这么一说,宋初阳懂了,“她们被剥夺了幸福的权利。”
“不止。”林子衿道,“她们被剥夺的,还有活下去的权利。”
“即便没有夫婿,她也是个独立的小娘子。有了夫婿,她也是个独立的小娘子。她有她自己的选择,但是没有任何一人,可以剥夺她支配生活的权利。”
“也是。”肖玦倒是赞同她的观点,“小娘子不嫁人,也是独立的个体,一人也可以做很多事情。”
“所以是我太过片面了。”宋初阳认错的倒也快,“她的报复过界了,她固然无辜,可寻常人也无辜,确实该付出相应的代价。”
广泽也道,“更何况,世间的男子难不成就是好东西了?为何只报复女子?给她造成苦难的可不是女子,让她痛苦的恰恰是男子。”
楚锦瑞道,“二师兄说的在理,不论如何,这都不是害人的借口。”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少年一时无声,都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不断的汲取对方所述的知识,完善自己认知中的不足。
夜渐渐的凉了,扑面而来像是井水般的冷。夜色也像井水一样,月光依稀照耀着苍茫的大地,照耀不到的地方作蔚蓝色,透明而微亮的蓝色。
庭院中一片寂静,主人家早已熄灯歇下。草丛中传来窸窣的声音,隐入嗖嗖的凉风之中,极快的游荡在罗府庭院中。
肖玦的修为高,很快便听出了方位。他厉声道,“有动静。”
“不会又死人吧?”宋初阳暗叫不妙。
五人神色一沉,闪身随那方动静而去。
该死的旧社会规矩,为了避嫌,女眷休息的地方与厢房相隔甚远。
这里是凡界,他们又不能随便用术法,怕吓到凡人,然后和修真界投诉。
避免出现兰亭宗亲传夜半,装鬼吓晕凡人,欺凌弱小。
所以他们只能靠体术,跟着那团凉嗖嗖的阴风狂跑。
夜幕之下,少年争分夺秒与风赛跑,风扬起了他们的衣角,好似在赞赏。
年轻人的腿脚真好。
*
少年赶得再快,还是赶不过恶人的速度。
罗家又死人了。
这回死是年纪尚小的罗六姑娘。
如上一个一般的死法,身着合身的大红嫁衣,上吊窒息而死。全身僵直,面呈惊恐。脖颈淤青不深,可见上吊时间不长。
“没死多久。”林子衿断定道,“奇怪。”
东窗有动静。
“出来!”楚锦瑞厉声呵斥,掐诀起符。
一道符篆打向门边的鬼祟,另一个禁制保护了它,将楚锦瑞的符篆打到一边去,同时向楚锦瑞打出一击。
肖玦提剑格挡,替楚锦瑞拦下那致命的攻击。
趁无形的禁制正对付兰亭少年,鬼祟趁机逃跑。
当兰亭宗亲传追出去的时候,它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这是什么鬼?”宋初阳皱眉问道,“有两把刷子。”
“走!”林子衿突然跑回头道,“回去。”
回去之时,庭院空荡荡的,原本的尸体已经不在了。
“怎么回事?”
广泽在六姑娘闺房中绕了一圈,还是没有看到她的尸体。
楚锦瑞低声道,“真的是鬼怪在作祟吗?”
“早知我便守在这了。”林子衿懊悔不已。
刚要有些端倪,线索说没就没。
广泽安抚道,“不是你的问题,那般也不安全。”
林子衿一人在此,也不一定能拦下未知的人,没准还会遇难。
“如果不是鬼怪,什么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里,把尸体拖走?”宋初阳道。
肖玦道,“师妹,你怎么看。”
林子衿说出自己的想法道,“若是短时间内的窒息而死,肌肉不会僵直这般快,淤青也不深。至于死前为什么是惊恐的,我也不知。我认为有可能是人为,也有可能是人鬼合作所致。况且这个孩子方才十二,没有定亲。”
罗府的人好像醒了,隐隐约约的传来些动静。为了不节外生枝,他们隐身回到厢房中。
“先进去。”楚锦瑞推开了自己的房门,四人随着他进了房间。
五人围坐在茶桌上,兀自给自己倒杯水。跑半天了,不止人累得慌,嗓子也干了。
宋初阳忽然道,“我们若是再跑快点,她是不是便不会死了。”
面对宋初阳的问题,四位少年思考了一番。
楚锦瑞饮了口茶道,“也不能这般说,修真界既然有规矩,我们便要遵守这个规矩。”
“可若是我们不遵守这个规矩,那我们没准就能救活她了。”宋初阳不服道。
宋初阳太过意气,广泽道,“若是也赶不上呢?”
“赶不上便赶不上,至少我们试过,无愧于心不是吗?”宋初阳道。
广泽又道,“若是人没救活,还连累了宗门怎么办?给了魔族抨击人族的机会,你又当如何?”
宋初阳问,“抨击便抨击了,只要不开战,只要少年强,我们便还有挽救的机会。难不成我们不奋力一试,便对得起自己的良心了?”
“四师兄,追其根本没有意义。如今重要的是真心,莫要纠结这些细支末尾,徒增烦恼。”林子衿道。
“可是我们本可以救下她的。”宋初阳还是有些不服气。
“自省固然重要,反省吾身这当然是应该的。”宋初阳太过一根筋,转不过弯来,林子衿劝解道,“可是如今,我们应该把重心放在事情的真相中,等这些事情结束了,我们有的是时间再深究其中疏忽。”
人恒过,然后能改。
“不是只有你一人想救她,我们何曾不想救?”肖玦道,“莫要放大过错,陷入明德前辈当年的死局中。”
宋初阳想起来那位明德前辈。
少年明德总觉得自己身上肩负着重担,就将自己应该做的事情,想得太全面。如今的他,何尝不是将自己推入这种死局中去。
“我知道了。我们应该尽量弥补疏忽,而不是自哀自怨。”宋初阳想通了,便重整旗鼓。
兰亭少年初出茅庐,在兰亭宗的刻意培养下,他们每个人都是独立的个体,会有自己的想法与思考,所以遇到问题便会有分歧,有分歧,便会有争议。
有争议很正常,重要的是如何去妥善处理。
所幸的是少年会反思不足,并在其中改正自己的想法,完善自己的认知。
做到分内之事,便已无愧于心。
“那我们现在如何做?”宋初阳问道。
“我有一个想法,不如我们先去民间调查,发生这种怪事的人家,之后的事便看对比结果如何,再做抉择。”林子衿道。
肖玦道,“可。”
现下除了这个,也没有别的选择了。
“好好休息,明日见。”楚锦瑞起身开门道。
四人相继走出了房间,肖玦看着师弟和师妹都入了房间,这才回房。
少年回房后,罗府却炸开了锅。
“六小姐不见了!”
“那边找了吗?”
“没找到!”
“...”
*
鸡鸣晨起。
“起床了。”
“...师兄,再睡会。天刚亮,不急。”
“还不急?等会罗启权就要来叫你帮他抓鬼了。”
“什么罗?抓什么...鬼!”少年一个激灵翻身跃起,“师兄,我这就起!”
五个少年堪堪翻过罗府的墙,三两打着哈欠,立在玉兰花树下。
玉兰花累不自负,落下满地自成锦。少年懒懒睁开眼睛,玉兰落于手心。相视之间,互相以手中玉兰,寥慰晨安。
“为什么要这么早,师兄?”宋初阳努力睁大惺忪的眼眸,眼里还闪着泪花。
“府上六姑娘不见了,罗启权一大早来找我,叫我们去抓鬼。幸好我还是推脱掉了。”楚锦瑞心有余悸道。
一大早的上哪去找鬼?
“我们要被抓去抓鬼了,师兄师妹,那我们快跑!”宋初阳说完,便直直的冲出去,犹如一阵风,吹起了少年不羁的发丝。
“别跑这么快,二货!”广泽在后面追着骂道。
少年相视无奈,将手中的玉兰一扬,迎风而去,白衣与各色交叠的裙摆,在风中荡漾。
清风徐来,覆在叶上的甘霖露水,还未来得及收势,玉兰便随风起舞。在清晨的长街上,毫不避讳的展现着朝气蓬勃。
微凉的晨风,吹弯了街边的野草,也吹醒了年少。
云间泄光,路边的商铺陆续开张 。
“师兄,我们上哪去?”宋初阳突然想起自己不知道方向,这才急急的停了下来。
见四位同门气喘吁吁的,传来哀怨的眼神,他讪讪一笑,“要不吃个早饭?”颇为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道,“我请!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嘛。”
“走走走。”宋初阳左手揽过大师兄宽厚的肩膀,右手挽着广泽的手肘。几人推搡之际,入了一家馄饨店。
“老板,五碗招牌馄饨!”宋初阳一入店门,刚坐下便吆喝道。
“好嘞!客官稍等。”老板高声回应道。
馄饨上桌,一汤馄饨入胃,浑身都温暖起来。
宋初阳喝了口汤,还不忘问道,“师兄,师妹。我们接下来去哪?”
“这得问当地百姓,问我们做什么?”广泽口中含着馄饨,有些口齿不清道。
“要不,我们去衙门翻看案件?”宋初阳道。
林子衿闻言眼睛一亮,“好主意!”
楚锦瑞问道,“怎么进去?”
“隐身进去。”宋初阳说道,“术有专攻,各展神通!他有府衙,我有术法。”
众少年哂笑一声,这二货还押韵上了。
“老板,一碗素馄饨。”一道声音在兰亭宗亲传身后响起。
他们吃馄饨的动作一顿,抬眸对视道,“好耳熟?”
同一时间回头看,便看到了衣衫褴褛的花辞镜。少年不复当初意气,如今倒是被岁月磨平了棱角。
花辞镜察觉到炙热的视线,抬眼望去,便看到五位风姿绰约的少年,正在望着他。
只肖一眼,他便认出来了。
兰亭宗亲传。
很快他便自愧的低下头来,不知所措的扯了扯脏兮兮的衣角。
垂着灰扑扑的脸蛋,选择了离他们最远的道路,离开了馄饨店。
“小花兄弟...怎么走了?”馄饨店老板一阵莫名。
“老板,怎么你们很熟?他常来吗?”宋初阳吃着馄饨,假装不经意的问道。
“当然常来。”馄饨老板笑道,“他是个外地人,刚来的时候,身上一个子儿都没有,就坐在我的店门口,好好一个的少年,颓废的呀...我都不稀得怎么说。”
“喔...然后呢?”宋初阳接着问道。
“然后我见他可怜,请他吃了碗馄饨,让他在药堂找了份工,养活自己倒是不成问题。”馄饨老板道,“虽是没有少年的朝气,但好歹愿意养活自己了,也是好的。”
“原来如此,老板您人真好!”宋初阳夸赞道。
“哎!什么话,见着你们这些后辈,我就像看到了我家儿孙。若是我孙儿身体健康,便也如你们般活泼可爱,想着我能帮点,便帮些了。也算给孙儿积德,让他身体快些好起来。”面对这些朝气的少年,馄饨老板也说了两句掏心窝子的话。
闻言,林子衿放下碗筷,转身询问道,“老板,您孙儿生得什么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