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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赛儿走过去,坐在一旁,歆间父子三人俱都俯首欠身,而那两个赤山男子也随着略一躬身,以示见礼。

赫赫指着左首的那位虬髯男子,引荐道:“你大舅现在是赤山乌桓的大王了,这是他的大公子赫泰!”

接着指了指右边的那个身穿黑裘的矮胖之人道:“这位是赫泰的智囊好友须卜水!”

赫泰端起酒觥,对着赫赛儿道:“你我兄妹,第一次见面,俱都在草原上长大,不必学南方汉人忸怩作态,豪爽些,且干了此杯!”言罢,一饮而尽。

赫赛儿淡淡的道:“我从不饮酒,恕难从命。”

赫泰端着空酒杯,正等着赫赛儿也一口喝完,不料却等出她这么一句不冷不热的话。在赤山乌桓族人中,他是大王的长子,很少给他人敬酒。如果主动敬酒,自是天大面子,没人敢当场拒绝,今日竟是平生第一次被拒,当下面露不愉。

旁边的须卜水赶紧圆场道:“许久不见,当妹妹的有些生分,太正常了。尤其是在汉人的地界内,生长了那么久,染上些不好的习气,也是在所难免。来,我替她敬酒。”

说完,他端起酒觥一饮而尽,然后又向赫赫敬酒。

那赫赫虽是女人,但酒量奇大,平日里只是独饮,今天难得有客人一起喝,自然来者不拒。

不多时,几个人都有了些醉意。

赫赛儿早已不耐烦,只是出于礼节,坐在一旁,勉强陪着。她无意中回头一看,竟发现身后只站在着“媛姜”一人,而“穆姜”却已不知去向。

其实,关雎此刻亦注意到郑异并没有跟进来,心中纳闷,不时微微侧首,向门外张望。

而她不知道的是,从一进门,自己就早已被人关注了,而且还不止一人。

赫泰与歆家兄弟的眼睛一直就没怎么离开过她的面庞。

起初,赫泰还有些顾忌,毕竟初来乍到,此时这许多酒下肚后,胆子更壮起来,向赫赛儿问道:“妹子身后那个侍女叫什么名字?”

他这一问,众人的目光都望向关雎。

关雎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但见众人的目光都投过来,立刻知道是在说自己,忙再次把头低下。

“媛姜!”赫赛儿道。

“可否让她今晚陪陪兄长我?”赫泰笑道。

“不行!”赫赛儿断然拒绝。

“为什么?”赫泰厉声问道,声音已带着怒意。

“不为什么,我不答应!”赫赛儿亦是毫不客气。

“赫赛儿,怎么对兄长说话?”赫赫斥道。

“我这已经够客气了!”赫赛儿道。

“你不知道吧,赫泰远道来看我们,还带了三百头牛,五百只羊,二百匹马,可比这个汉人奴婢值钱多了!”赫赫道。

“说到这,我先问问赫泰,我父亲在赤山可好,他怎么没与你一同回来?”赫赛儿道。

赫泰面色一变,望向赫赫。

赫赫道:“他很忙,这次没有来。”

“他没来,那我明天就去赤山看他。”赫赛儿道。

“不行,我看你敢离开白山一步!”赫赫大怒,把条几一掀,桌上的酒、肉尽皆翻落在地,吼道:

“越大越不听话,真是跟着汉人学坏了!”

赫泰措不及防,怒火还没发出来,倒被赫赫先声夺人,立刻把他撞到脑门的怒气给顶了回去。

左右侍女迅速上前收拾地上撒掉的酒肉。

歆间见状,连忙起身,带着两个儿子告退。

赫赛儿亦当即起身,一言不发,拉着关雎转身就走,回到穹庐,却见郑异正坐在里面沉思。

“幸亏你没进去,否则更麻烦!”赫赛儿道,忽想起她听不见,遂对关雎道:“我都被气糊涂了!”

关雎道:“我听不懂你们在说什么,出什么事了?”

赫赛儿道:“我这表哥赫泰大老远突然从赤山赶来,说是带来好多牛、羊、马,哄得我母亲开心,然后居然还……”

“还什么?”关雎道。

“还打上你的主意了!”赫赛儿气呼呼道。

“什么?”关雎脸一红,忙偷看郑异一眼,却见他静静的坐着,没有任何反应。虽明知他又在装聋作哑,但心中还是不由自主有些来气。

“他们事先又不认识我,带这么多牛、羊、马肯定不是为我一个奴婢而来,那为何而来?难道就是来看看你们母女两个?”关雎问道。

“对啊!我刚才就想问,一气之下竟把这么重要的事忘了。这就去问母亲去!”说完,她起身出门,直奔赫赫的穹庐而去。

郑异低声赞道:“问道好,这才切中要害,赫泰等人显然来者不善,必须弄清他们的来意!”

关雎见被他夸奖,登时如饮蜂蜜,忽然想起一事,立刻又面若冰霜,道:“适才你为何不进去,竟忍心把我一人扔下?”

“赛儿不是与你在一起么?有她在,你定然平安无事。”郑异笑道。

“刚才你明明跟在我身后,为何一眨眼就不见了?”

“因为里面有一人认识我。若进去,咱们一切就都被揭穿了,只怕连赛儿,都会误会我们。”

“你是说那个穿着黑色毛毳的矮胖子须卜水?你自己躲开了,扔下我一个人,不怕他认出我来?”

“不会!”郑异笑道。

“为什么?”

“因为他就见过你一面,而且那时你脸上一直都涂着黑灰。但他却在五原时曾见过我的真容,所以必定瞒不过他,只能敬而远之。”

关雎道:“南匈奴不是大汉的朋友吗?须卜水为何大老远去抓温芝他们?”

“这也是我想弄清楚的问题。”郑异道,“他曾经担心大汉与北匈奴和亲,对南匈奴不利,就想叛逃北匈奴,被我识破。云中太守廉范将计就计,伏击了栾提南,须卜水无法抵赖,只能供认不讳,南匈奴单于栾提苏出面说情,方才留下性命。后来,我送你出塞,路过五原,二次与他见过面。而你,当时幸亏只召见了吴棠一人,故此他未曾见过你的真容,否则今天的局面就不堪设想了!”

“那他为什么会突然在此出现?而赤山乌桓与白山不相往来多年,他如何又会与赤山乌桓的人在一起?”

“这些都是此刻无法揭开的不解之谜。或许,他还是反汉之心未泯,改投了乌桓。若果真如此,则说明匈奴境内已经大乱,栾提东与栾提北正在争夺王位,须卜水无所适从,在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又被白山乌桓偷袭,落个孤身而逃。除了赤山,别的也没有什么更好的栖身之地。”郑异道。

“既然被白山乌桓偷袭过,那他还敢来?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这正是疑点所在。赤山与白山断交多年,突然来访,不计前仇,冒险登门,这些不速之客必有重大图谋。莫不是想用假途灭虢之计?归根结底还是志在大汉。”郑异沉吟道,“果真是那样的话,赛儿可就危险了!”

“假途灭虢?”关雎一惊。

赫赛儿气冲冲跨进母亲穹庐的时候,室内已经清理干净,赫赫仍在独饮。

她一见到赫赛儿,圆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目,怒斥道:

“你今天对赫泰实在无礼,差点坏了我的大事!”

“是他无礼在先。”赫赛儿辩道,“他突然登门,来做什么的?就是为送那些牛羊?赤山乌桓怎么忽然想起咱们了?我父亲怎么样了,有消息吗?”

“先不要提你父亲,这些年白山如此兴隆,家家户户牛马成群,富得流油,与他何干?全部不都是我自己呕心沥血,精心谋划,才有的今天?”

“呕心沥血?你不就是靠着恃强凌弱,四处侵袭,纵兵抢掠大汉百姓,将他们的财物劫持到白山?还命人假扮汉军,出其不意的偷袭匈奴,抢夺他们的马匹与兵器?”

“住口!这也就是你,我的亲生女儿,若换做旁人,我早就把他的舌头割掉,抽皮扒筋了!”赫赫喝道,“不错,这就是为什么白山能有今天的原因。财富是一点一点积累的,只能进不能出,族人才能过上好日子!这次,你大从兄赫泰,千里迢迢,不辞辛苦,带来那么多的牛羊与骏马,一旦运至白山之上,哪家族人不举手欢呼?”

“原来那些牛羊与骏马还在路上?你可曾亲眼见到?那么多年未见,你凭什么如此相信他?”

“凭什么?就在于他此次登门的目的,赤山有求于咱们!”赫赫得意的说道。

“什么目的?”

“他们欲侵袭大汉北境五郡,但路途遥远,大军路途劳顿,若再继续向南,必被汉军发觉。所以,想在白山休整数日,养足兵马的精神后,再突然杀出,一击得手。”赫赫道。

“什么,奔袭大汉?”赫赛儿急道,“真是痴人说梦!母亲好糊涂啊!那大汉人才济济,兵强马壮,岂是赤山之上的那些小小部族所能觊觎?大汉不来讨伐他们,已是万幸,如今却要本末倒置,去以弱侵强?大汉有句古训‘居累卵之危,而冒峥嵘之险’,他们如此胡作非为,岂不是自寻死路?母亲切不可为虎作伥,引火烧身啊!”

“不要说了。你这口气,与当年你父亲一模一样,不识时务!”赫赫说道,“此事我自有主张!这次侵汉,与以往截然不同,乃是精心谋划多年的兴我乌桓的百年大计,里应外合,激起大汉内部裂变,然后乘虚而入,阙廷必会轰然倒塌。”

“什么百年大计?”赫赛儿面色苍白,颤声问道。她隐隐感到父亲的失踪、自己被送往幽州都是这百年大计的一部分。

“这个,你就不用问了!母亲所做这一切,还不都是为了你!”赫赫道,“我累了,你退下吧!”

“汉人有部书,叫做孙子兵法,其中有一个假途灭虢之计!无论母亲是否愿听,我都要讲出来!”赫赛儿道。

“那就明天再说吧,汉人的东西对我们没有什么用,早一天晚一天,都没有关系。”赫赫道。

“汉人过去曾有很多诸侯国,有强大的,也有弱小的。其中有一个强大的国家叫做晋国,距离它不远有个弱小的国家叫虢国,晋国一直想灭掉虢国,但中间却又隔着另一个小国叫虞国。于是,晋国就送给虞国许多贵重礼物和宝马,说他们想去攻打虢国,但须从虞国借道,这些也是买路钱。虞国国君十分贪财,当即满口答应。不料,晋国军队在穿过虞国时,突然发起攻击,先灭了虞国,原先送去的财物失而复得,并且还净多了一个虞国!”赫赫一口气讲完了这个故事。

赫赫听完后,愣了半天,道:“晋国竟然又把那些送出的宝物都收了回去,还占了虞国?你是说赤山的大舅有夺咱们白山的企图?”

“我只是说一个汉人的故事,大舅有没有这个打算,要看他为人如何?母亲你,对此应当最为清楚。我从没见过他,但从观察今天这个赫泰,便可履霜知冰、一叶知秋!”

“他们好几百只牛、羊、马还在路上。无论你大舅有没有不良企图,都先让他们把这些东西送上山来。其他的,以后再说,且让我仔细想想!”赫赫道。

“你要是不答应,就不可收他们的厚礼。因为一旦收了,就意味着答应了。”赫赛儿道。

“这个你就不懂了。在草原上,牛、羊、马才是最珍贵的,远比怎么回答重要的多!先答应,让他们把这些东西送上山来,然后再不答应,把他们人打发回去,不就行了?”

“那怎么可以?你这是不守信义?”赫赛儿急道。

“信义?在这里,只有牛、羊、马才是信义,守住它们,就是守住了信义。我意已决,勿要多言,快回去吧!”

赫赛儿出得门来,仰天猛吸了几口从山峰雪域吹来的清凉空气,顿觉精神气爽许多,遂快步走入“穆姜”与“媛姜”的穹庐。

“情况怎么样?”关雎问道。

赫赛儿性情倒是丝毫没有受到其母那种偏激狂躁的影响,反而似春柳初绿般的明净清新,当下就把适才与母亲的对话原原本本复述了一遍。

却见关雎低头陷入了沉思,半晌不语。

赫赛儿道:“要不,我此刻就把你们连夜送下山,你们去幽州给萧太守报信,以便让他提前做好防御准备?”

关雎摇了摇头。

赫赛儿道:“这倒也是,你们两个女子,又是从五原被抓上白山的,且不说萧太守闻听后相信不相信,只怕就连能不能见到他本人,都是一个大难题。那这样吧,我就随你们一起去,亲口告知萧太守后,请他派人送你们回五原。”

关雎又摇了摇头。

赫赛儿道:“莫非你们不愿抛头露面去幽州,想直接回五原?这倒不是不可以,咱们下山后,你们奔西面的五原,我去东南的幽州。不过,这夜黑风高的,路上歹人、禽兽必然少不了,我怎么放得下心来?此法实在不妥!”

关雎道:“此事复杂,且容我三思,待有了想法,明日当面商量?”

赫赛儿明如秋水的目光一闪,道:“突然想起来了,昨天说过我的身世后,你也曾说三思后次日相商,可有了方略?”

她哪里知道,每当问一次,背对着她的关雎都要望向沉默不语的郑异,见他眼球横着微晃一下,才一次次摇头,而昨日之事,曾与郑异商量过,已知如何回答。

“有!”关雎转过身,道。

“什么好主意?”赫赛儿喜道。

“索性随我们回大汉,以后天天在一起,就是一家人。”

赫赛儿悠然神往,拍手叫道:“太好了!我本就喜爱大汉,加上又识得了你们姐妹,一言为定!”

她话刚一落音,忽然神色又黯淡下来,道:

“可惜,当下赫泰他们来势汹汹,我要陪伴母亲一同度过这眼前难关,还要寻找父亲下落,此事只能从长计议了。只是,你们一日不脱离这里的险境,我的心就一日不安,必须想办法先让你们脱险。”言罢,她起身回去了。

“如此凶悍蛮横的母亲,竟有如此深明事理的女儿,真是世事难料!”郑异望着她的背影说道,“由此可见,萧太守,或许与其师欧阳歙竟真是截然不同。”

“我且问你,适才赛儿提出要先把咱们两人送下山,你为何不让我答应?”关雎问道。

“那不可行,不但我们逃不出去,反而连她也拖累了!”郑异道。

“为什么?”

“白山下山之路,皆有乌桓兵严密把守。一旦赛儿下山,她母亲必然知晓,如何肯允许她去幽州送信?就算能下得山去,从这里到幽州,路上至少一、两日路程,且不说怎么生存下来,就是她母亲一觉醒来后,再带兵来追,也照样能远远循着踪迹,把我们抓回山上来。所以,须得另寻良机。”郑异道,“脱险事小,但刚才她与母亲的对话,却是令我十分震惊。”

“是啊,你们二人倒是心意相通,居然不约而同的想到了假途灭虢之计。”关雎望着郑异道。

“我说的不是这个。”郑异道,“而是她母亲所说‘这次侵汉,与以往截然不同,乃是精心谋划多年的兴我乌桓的百年大计!’此事,我曾与陛下提及,昔日刺杀式侯案、凶手神秘逃离北宫、朔平门之变、蠡懿公主被杀等,这一系列波诡云谲的迷案,若皆出自同一幕后主使,那此人必是志向远大,所图必为不计一时而是计一世的宏伟大业,岂不正暗合赫赫所说的‘内部裂变、乘虚而入、里应外合、百年大计’?眼下,内部裂变几近完成,乘虚而入的赤山兵马已在途中,里应外合之势已然隐隐浮现!”

“那如何是好?我等又脱不开身,而此时赫泰已上白山,幽州太守若也是他们的人,阙廷岂不已是岌岌可危?”关雎顿足道。

“我虑之再三,已思得一策,如若可行,在此即可先挫一下他们的锐气,暂时拖延些时间。”郑异道。

“什么好计策?”

“杀人!”郑异冷冷的道。

关雎吃了一惊,忙道:“那赫赫虽然性格暴躁,杀人如麻,残害大汉百姓多年,可她毕竟是赛儿的生身之母啊!”

“目前,还不用杀她。”

“那杀谁?”

“须卜水!”郑异恶狠狠的道。

她再一次看到他的面上露出了杀气,如此浓郁,竟至咬牙切齿的地步,却又都是冲着同一个人—须卜水,但同时又有些纳闷,郑异素来宽容大度,不记私仇,不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胡人矮胖子,究竟做了什么事把他得罪得如此之深!

当夜,郑异心潮澎湃,辗转反侧,一会儿思量着赫赫母女的那段对话,一会儿推断着幽州太守萧着的态度,一会儿想着阙廷的明帝与井然,一会儿又惦记着济国与沂国当前的境况,以及王景他们筑渠的进展……

又是直至黎明方才入眠,睡没多久,便被一阵叫嚷之声吵醒。

他忙睁开眼睛,这次关雎醒的比较早,正站在门前向外窥视,那喧哗声越来越大。他也起身,走到关雎身后,向外望去。

但见赫泰与须卜水带着多名随从,站在赫赫门前,正在与赫赛儿争论,却不见赫赫出来。

“奇怪,若换做平时,那赫赫还不早冲出来了!今日为何一反常态,竟没有露面?”关雎道。

“很有可能不在。”郑异道。

“她能去哪里了?”

“赫泰许诺的牛、羊、马不都还在路上吗?没见到实物,她如何会轻易答应他的请求?但若明言拒绝,就注定就得不到这些牛羊了!她如此贪心,又岂能眼睁睁坐视这些财物从眼前溜走?必是先把这些牛羊哄骗到手再说。所以,多半是找一个理由出去躲赫泰了。”郑异道。

“为什么又不带赛儿一同去躲?赛儿又与赫泰吵什么?”

“要是带上赛儿,意图不就太明显了吗?赫泰、须卜水又不是傻子,看到赛儿,他们心中方能踏实下来。如果连赛儿都看不到,山上没有了主人,他们还能留下来么?路上的牛、羊不又踪影皆无了么?至于他们在争吵什么,不外乎是赫泰他们想进入赫赫的穹庐,赛儿又不允许,所以引起他们不满。”

“怎么突然停下来了?”关雎道,“不好,他们朝着咱们这边走过来了。”

郑异定睛一看,可不是?

赫泰阔步在前,须卜水趋步于后,赫赛儿正拼命追赶,试图想阻止他们。

关雎道:“如果真是露了陷,看到你是男子,那赛儿妹妹应该是喜极而泣还是怒极而泣?”回头一看,郑异倒是镇定自若,目光炯炯的望着来人。

眼见众人已到近前,赫泰庞大的身躯抬脚就要进来,赫赛儿冲上去挡在门前,用乌桓语大声道:

“这里是女子的住所,不得擅闯,否则母亲回来,必然饶不了你!”

赫泰怒道:“刚才去你母亲的穹庐,你不让进,也就罢了。这如今我要进汉人奴婢的穹庐看看,你也不让进!你的眼中,还有我这个从兄么?”

“我眼中,只有正直善良的从兄,没有心术不正的从兄!”赫赛儿道。

“我不就进一个汉人奴婢的穹庐看看,如何就心术不正了?在赤山,我想进谁的穹庐就进,无人敢管。”

“这里是白山,不是赤山!你若想随意进入别人家的穹庐,就回赤山吧,此处绝对不行!”

“你这是撵我回赤山?”赫泰一瞪眼。

“你要如此理解,立刻回去,我也不会拦着。”赫赛儿道。

“我要真走了,看你怎么对母亲交待。”赫泰转身就要走,须卜水连忙阻止,道:

“都是赫家兄妹,赤山、白山也都是一家人,何必为进不进一个卑贱的汉人奴婢的穹庐而闹得不愉快?不如这样,我们不进穹庐了,就在这里喝酒吃肉如何?昨天大家都还没尽兴,今日接着喝,一醉方休!”

赫泰点了点头,对着赫赛儿道:“在外面摆酒喝,不算心术不正吧?”说着,一挥手,周围的随从便开始布置。

赫赛儿一言不发,径直进了穹庐,对郑异、关雎道:

“两位姐姐多多见谅,乌桓男子粗豪莽撞,比不得汉人彬彬有礼。今日就让他们在外面喝一个痛快吧!母亲不在,我已阻止不了。”

关雎道:“直到此刻,我姐妹二人安然无恙,全都仰赖赛儿不遗余力的保护,如何还会抱怨?没关系,只要他们不闯进来就成。你母亲去哪里了?怎么不见她出来管教他们?”

“她见今日春暖花开,阳光明媚,去山上洗浴了。”赫赛儿道,“一时半会儿还回不来!”

说话间,外面又开始大声喧哗起来,推杯换盏,吼叫声越来越响,但所说却都是乌桓语。

突然,“咣当”一声脆响,一只酒觥砸到穹庐外墙上!

“放肆!”赫赛儿当即起身,就要冲出去找他们理论。

“赛儿,莫生气!”关雎急忙拦住,道:“他们有点醉了,此时出去,正好给了他们闯进来的口实。再等一会儿,你母亲就回来了!”

赛儿只得回身坐下。不料,“当当”又有两个酒觥砸到墙上,接着便是硕大坚硬的肉骨头、酒坛相继招呼过来,最后竟还有数把短刀,“飕飕”插到墙壁之上。

赫赛儿再也忍耐不住,“腾”地又站起身,道:“跟我走!惹不起,咱们还躲不起吗?”

关雎道:“此时出去,被他们望见,恐怕麻烦更大。”

赛儿想了想,又坐了回来。

穹庐外,赫泰“嗷嗷”直吼,夹杂着乌桓语,声音中充满醉意,而且离门越来越近,接着门忽然被大力推开,他那魁梧的身躯,晃晃悠悠堵住了门口,双眼通红,一眼望见关雎,又一眼看到郑异,纵声“哈哈”大笑,扑了进来。

赫赛儿拉着关雎与郑异一同闪在一侧,早已酩酊大醉的赫泰,扑了个空,脚步踉跄虚浮,一头直挺挺冲了过去,撞到墙上,顿时栽倒在地。

外面的须卜水等人也是喝得神智模糊,见到赫泰竟独自进了穹庐,尽皆哈哈大笑,突然听见里面“轰隆”一声巨响,瞬间酒醒了几分,连忙喝令随从上前堵住门口,自己则径直冲了进去。

只见赫泰爬在地上,身体不住剧烈起伏,喘着粗气,正在挣扎着起来,他登时放下心来,这才抬起头来,察看室内情况。

赫赛儿正对着自己怒目而视,昨天见过的那个美貌侍女满面惊恐的站在她身后,而这位侍女旁边另外还站立着另外一位高挑女郎,也是花颜月貌,但瞧着似乎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一眼不眨的仔细望着她,脑中飞快的回忆着。

“郑异!”他突然想起,越看越像,接着瞬间便意识到,假如真是郑异,那他旁边的那位汉人美女是谁?

难道是她,大汉的关雎公主?

真是天上掉馅饼,好运当头!须卜水欣喜若狂,登时笑道:

“这不是大汉的越骑司马郑异么?你缘何到此?这位莫非就是大汉的关雎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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