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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已坚壁清野,为何会落下他们?”

沈棠扫了一眼瑟瑟发抖的马匪。

内心掂量着怎么处置他们。

褚曜淡漠道:“约莫有自己的考量。”

沈棠露出少有的嘲讽,不悦拧紧了眉头,一连几个反问:“考量?什么考量?不自量力的考量?还是他们觉得平日上供足够多,积攒的香火情能免于铁蹄碾压?”

褚曜神色微漠。

说道:“挑不出咱们的错便好。”

陇舞郡已经开垦的沃土都在这些富户豪绅手中捏着,赵奉一众武胆武者只能去无主之地开垦荒地。这些新开垦的土地位置偏僻,想要增加土壤肥沃还要仔细养地。

根本不够分的。

这还是其次,最棘手的是田税难收。

沃土良田都在这些人手中,庶民为了吃上饭,只能给他们当佃农。田地收成多少、佃农几口人,这些都与郡守上税休戚相关。他们隐瞒数字,郡府就收不上足额税银。

在郑乔王庭根本不管治下州郡死活的当下,郡府治所的运转、永固关驻兵的军饷、陇舞郡的修缮重建,全部指望这笔收成。说得直白些,这已严重威胁沈棠的命脉。

此前沈棠孤军深入十乌,他与祈善等人为筹措兵马粮饷,与这些富户豪绅打过交道。这些刁钻奸滑的老狐狸可是一点儿不怵,不是装聋作哑便是用上拖延大法。

几家联合起来,互相通气。

那姿态将郡府当成打秋风的穷乞丐,饶是脾性像褚曜这么好的也有些上火。

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一点儿不起作用。

他们真要有这份家国情怀,也干不出那么多天怒人怨、灭门绝户的事儿了。

这些地头蛇、土国主,豪横惯了!倘若十乌打进来,不过是改换门庭的事儿。

如今其中一家倒了血霉……

呵呵,褚曜真生不出几分同情心。

没有抚掌称快已是涵养上佳。

听出褚曜言语中的不快,沈棠只剩叹息,无奈又可惜地道:“虽说是挑不出咱们的错,这事儿归根究底也是他们自寻死路,不顾战时调度,但我作为一郡之长,让马匪在这片土地上肆虐,也有我的失职。无晦,这些马匪直接绑了带回去,用以平息众怒……”

褚曜却迟疑:“主公,不杀了?”

“杀自然是要杀的,但不是现在。”

褚曜便不再多问。

顾池自从十乌王都一战,身体就一直不太舒服,连滋养身体的药丸也加重三分药量。这会儿坐着马车——哪怕沈棠特地让人给车厢铺上厚厚的兽皮,以减轻颠簸,他仍遭了不少罪。发现大军停止前行,他掀开车帘瞧了会儿热闹,放下后,口中啧啧有声。

康时与顾池同乘一车。

无事做便一直闭眼假寐。

听到他带着戏谑意味的调侃,便不客气地问道:“你何故这般阴阳怪气?”

顾池笑道:“哪是阴阳怪气?这不是在夸奖主公一人有八百多个心眼么?”

跟褚曜真是一唱一和的好搭档。

“这话怎么说?”

顾池意有所指地道:“被俘虏的女眷,皆是丫鬟婢女,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

这些人家,关系盘根错杂。

各方居住一块儿,女眷应当不少。

康时心中微动,心下明了。

但还是道:“或许是跟其余男丁一块儿,在家丁护卫保护下逃走了……”

若主人家逃难,就算戴上丫鬟婢女也是贴身伺候的一等大丫鬟,这之下的丫鬟婢女都是自生自灭。没被马匪一锅端也正常。

顾池只是哂笑了声:“你那表弟……”

康时脸色一黑。

他现在听到“祈善”二字就头疼,发愁荀贞见到祈善会引发怎样的大战,更愁——祈善究竟还有多少他不知的仇人等着上门追债!这个表弟,他真是看一眼就心塞。

故作不知道:“元良又怎得了?”

顾池浅笑反问一句。

“你猜他为何叫‘恶谋’?”

祈善招人恨真不是旁人夸大。

倒不是说祈善亲自下场,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或推波助澜,这厮九成九干了!

外人还挑不出错。

因为陇舞郡境内兵马空虚得厉害。

祈善哪有这个精力面面俱到呢?

康时:“……”

空气陷入了莫名的安静,俄而,康时才低声问道:“可会影响主公声誉?”

顾池拢紧毛茸茸的狐狸围脖。

再往后仰靠,调了个舒服的位置,笑道:“主公这不是‘英雄救美’了么?也幸好这里头没个正经女眷,不然的话,咱们这位主公就要借刀杀人,让人出个意外了。”

正因为没有,所以救得大方。

但凡这家有个正经继承人活着——哪怕只是个女儿,便没有正经借口收走他们这些年吞下去的田地,更别说将被隐匿的佃户释放出来。还容易被诟病失责失职。

虽说不严重,但名声有瑕。

这情况跟当初的林风是不一样的。

顾池一脸慵懒:“祈元良这厮,我还不了解他?倘若从这户人家家中搜出个能要命的玩意儿,呵呵,莫说杀鸡儆猴,让他扯下一根鸡毛都能作为发作的借口……”

康时:“……”

顾池笑道:“你猜搜不搜得出?”

康时:“……”

答案是肯定的。

甚至能省下祈善栽赃嫁祸的功夫。

因为陇舞郡这些地头蛇干下的事迹,莫说初来乍到的沈棠等人,连底层庶民都有耳闻,只是奈何人家不得。恐怕连这些地头蛇都不知道,他们这回真踢到铁板了。

这块铁板,尽是狠人。

简单安抚了被强虏的一众女眷,沈棠等人继续率兵上路,赶在金乌西沉前抵达治所汝爻。率先一步抵达的青鸟已将消息递给祈善,沈棠大老远就看到城墙下的青年。

近两月不见,祈善清减了不少,原先合身的衣裳穿在身上竟有些空荡。

“元良!”

她大老远就挥着手。

祈善率领治所一众小吏为她接风,寡淡的神情终于多了抹喜色,见到出现在视线的兵马,内心也是激动,悬吊的心终于落了地。他上前行礼:“恭喜主公凯旋。”

沈棠身躯前倾看他,几乎要趴摩托脖子上,带点炫耀口吻:“近来可有受伤?”

祈善牵过摩托的缰绳。

在沈棠期盼目光下,笑着夸她道:“未曾受伤,想来是主公实力又有精进了。”

沈棠要给自己竖大拇指。

“这是自然!”

遗憾的是她都不知道自己是啥境界,遇强则强,这大概就是文武双修的弊端?

祈善目光清浅,甚至算得上柔和。

道:“主公一路行军可累了?治所已经命人备好了膳食,庆功准备在明日。”

沈棠揉了揉肚子:“元良不提还好,你一提——嘿嘿,我还真有些饿了。”

待在十乌风吹日晒、昼伏夜出,她超级怀念自己那破狗窝,这会儿有着强烈的冲动——吃饱饭,洗个澡,睡大觉。哪怕是天要塌下来的事儿,也得等她睡饱再谈。

祈善对沈棠偶尔的孩子气很宽容。

满打满算,她也才十四。

开年之后才十五。

武胆武者和文心文士五感都敏锐,二人交谈声音不大,但有心的话,都能听得清楚。其中要数磨剑霍霍的荀贞最为认真,也最为瞠目惊讶。好一会儿他才醒过神。

看向姜胜,压低声音。

“先登,你确信这是祈元良?”

面孔是生面孔,但这一点不稀奇——祈善伪装的本事,任谁都要看走眼——可祈善这温和口吻,险些让荀贞动摇。他几乎怀疑,此祈善非彼祈善,自己认错人了?

“嗯,就是他。”姜胜还拱了一把火,“不信,你现在就下去,看他是何反应?”

荀贞:“……”

正如丑媳妇总要见公婆,这仇家也是迟早要碰面的。康时和顾池二人先后下马车,他与姜胜总不能跟深闺少女一样躲着不见人。再说了,他也没什么不好见人的。

荀贞下车之时,听自家主公对着祈善道:“此行收获颇丰,郡府接下来两三年的开销都不用愁了。哦,对了,还多了位能人加入。元良,我给你们引见一下……”

祈善道:“能人?”

沈棠忍着肉疼的感觉:“永固关一战,也多亏了他才能拿下大胜。有了你们,想来陇舞郡恢复繁华只是迟早的事。”不好好压榨荀贞的劳动力,如何对得起她飞走的钱?

那可是足足五千两黄金啊!

都还没来得及摸一摸就没了。

她拉着祈善的手腕,笑容满面往向荀贞马车方向走,好似迫不及待想炫耀。

他道:“主公……”

话音落下,脚步停顿。

沈棠发现拽不动人,扭头瞧他。

不知何时,祈善的脸色铁青一片,眉峰因为用力而微微颤动,双眸一改方才的清浅温和,添几分逼人阴鸷,双唇抿紧,面部肌肉绷紧,这是忍着情绪的小细节。

而他的视线——

沈棠顺着视线看过去,发现落点在手指摩挲剑柄的荀贞身上,气氛凝滞。

她耳畔只剩下旗帜猎猎的响声。

胸腔那颗心脏也跟着咯噔。

这场景——

这气氛——

何等熟悉啊!

不待她张口说啥,便听祈善不带感情地笑了声:“主公,沈幼梨,你真是——”

沈棠:“……”

好家伙!

久违的杀气,久违的“沈幼梨”。

可见祈善这回真气疯了。

她嘀咕:“我、我也不知道啊……”

祈善用深呼吸,勉强压下脑瓜子的嗡嗡动静,无奈又哭笑不得:“怎得?散落在天南地北的仇家都能被你一一寻来?”

他心中酝酿着国粹。

这已经是第几个了???

他以前是搞死了七个主公,他承认!

所以作为报应,眼前这个主公就非得给他凑七个仇家来达到平衡吗?一想到帐下同僚都是仇家,祈善的内心便开始狂乱……

他木着脸想,这主公留不得了。

看沈棠,她反倒先委屈地睁着杏眼、瘪着嘴。茫然无辜的模样浇熄他的心火。

祈善:“……”

他偶尔都想怀疑主公是不是故意的?哪有人能这么精准啊,光挑他仇家捡?

出门一趟捡个仇家回来。

回回不落空!

最重要的是——

祈善指着荀贞,后者拇指抵着剑柄,出鞘些许:“你知道他文士之道吗?”

沈棠嘀咕:“不知道,但破财。”

她已经接受是穷鬼的现实了。

沈棠算是看出来了,她大概是啥“集邮体质”,什么稀奇古怪、五花八门的文心文士都能碰上。即使没有荀贞也会有下一个荀x。

既然无法反抗,她干脆躺平认命。

倒要看看,自己这命究竟有多硬!

祈善道:“急中生智。”

沈棠嘟囔:“……有些耳熟……”

可不就是耳熟嘛。

当初在鲁下郡治所,她就偶然路过,便听姜胜说了一嘴这个文士之道。当时还感慨为何受伤的总是主公,却没想到,被伤害的主公竟是她自己?若记得没错——

【急中生智】这个文士之道……

大概、或许、可能……

会让主公的脑子不太好使

她蓦地响起自己那日骑摇摇车的糗事,掐指算算时间,恰好是荀贞在永固关大发神威的时候?因此,她莫名降智成喜欢摇摇车、唱儿歌的三岁稚童,不是她有病?

根源在荀贞身上???

沈棠险些眼前一黑。

论狠,还是荀贞狠啊。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一次性给她挂上俩个无解debuff——降智+破财?

但——

钱都花出去了啊,这人不能不用!

沈棠心下咬牙,不用太亏了!

“你们究竟结了什么仇?”

倘若是死仇,她肯定偏心祈善。

祈善不答,荀贞哂笑:“这事儿说来话长,他祈元良当年为躲避仇杀……”

说到一半不说了。

荀贞握紧剑鞘,环顾一圈四周,冲祈善朗声道:“这大庭广众的,老夫予你几分面子。过往恩怨,私下解决,如何?”

祈善黑着脸道:“可。”

沈棠:“……”

八卦刚听了个头就断了,抓心挠肺。

但此处也确实不是处理恩怨的好地方,旁的不说,这俩要是拔剑打起来也不好看,让多少人看热闹、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维持着诡异僵硬的气氛,一路回到治所。

她不在的这段日子,治所已经修缮得差不多,主体完工,剩下的慢慢雕琢。

崭新政务厅内。

沈棠怕祈善吃亏,默默站他这边,坐在最佳观众席吃瓜。待荀贞说完,她才吃完了整个瓜,脑瓜子只剩下一念头——

还能这么操作???

荀贞压下拔剑砍人的冲动,沉声道出:“……数年之前,祈元良为躲避追杀,伪装成妙龄落难少女,为犬子所救……”

沈棠:“……”

------题外话------

ヾ(?ω?`)o

今天难得粗长一回。

香菇改一改虫子就去睡觉啦。

ps:其实【局势】这个标题还能偷懒用着的,但为了呼应之前有一章标题【仇人见面】,咱就把这回改成【仇人又见面】,下一次棠妹再搜集一个仇家,就是【仇人又双见面】,【仇人又双叒见面】……以此类推。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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