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六丫,你马上回青山坳一趟。”
兰如青站在走廊下头,一张脸绷得紧紧,额头上的汗珠迎着初夏的日影闪闪的发亮,他觉得自己全身都被汗水浸透了一般,里边的裤子紧紧贴着自己的腿,没有半分松动,若不是穿得习惯了,他真恨不能将自己外边的长袍给脱下来扔到一旁,让自己好好凉爽凉爽。
“啊?”崔六丫瞪大了眼睛:“东家,我们家出了什么事情吗?”
“暂时还没有,或许会。”兰如青凝视着崔六丫,声音里透着一丝焦急:“你们家都知道那种谷是我给你们送去的吗?”
崔六丫摇了摇头:“先生,我大嫂叮嘱过我不要说,我们家里人都以为这是从江州城里买回来的种谷。”
兰如青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这位卢姑娘做事很周全,看起来他全然不要这般担心。
“东家,到底怎么了?”看着兰如青的脸色阴晴不定,崔六丫越发着急了:“东家,你倒是告诉我啊。”
兰如青定了定心神,将闷着的一口气缓缓吐出:“你现在回家去,告诉你大嫂,无论谁来问她,都不要提及那袋种谷是我赠与她的,就说是从江州夏氏粮肆买回来的便是。”
“这是为什么?”崔六丫仰脸望着兰如青,有些没弄得清楚:“分明是东家你做的好事呀,为何要把这功劳送给别人?”
“你不用管这里头的关系,就照着我的话去说便是,若是说错了,那你们家便会有大灾了,千万记住!”面对着一根筋的崔六丫,兰如青有些头大,只能拿话吓唬她:“我可不是吓你的,你们照着办就行。”
“啊?”崔六丫一只手按住了胸口,一颗心“砰砰”乱跳了个不停,看兰先生说得这般严重,这事情肯定假不了——兰先生从来不与人开玩笑的,他都这般说了,便不用怀疑这话的真实性。
“那……我现在回去与大嫂说一句,再赶过来做午饭。”崔六丫朝兰如青行了一礼:“多谢先生提醒。”
“不用了,你今日便到家里歇息一日罢。”兰如青摆了摆手:“一来一回的也费劲,现在正是农忙季节,你们家还在忙着盖房子,你在家帮着你母亲和大嫂办厨也是好的,去找老金,让他驾车送你回去。”
崔六丫很是感激,冲着兰如青行了一礼:“多谢东家。”
回到桃花村,已经快要到午时,虽然马上要到午饭时分,可依旧有不少人挑着水往田地里赶,黄土路上被桶子上洒落的水滴弄得一片潮湿,有些地方甚至出现了一个小小的水洼,就如夏日雨后的泥泞。
崔六丫踮着脚尖选着干净地方走,尽量不要将自己的鞋子给弄脏了,她虽是低头找地走,可步子却很快,不多时已经见到了自家高高的院墙。
飞快的奔到门口,崔六丫停下脚,探头朝里边看了过去,院子里安安静静,没有见到什么异样,那幢摇摇欲坠实在要拆掉的屋子门口,卢秀珍蹲在那里洗菜,清亮亮的水从她的指间滑落,碎琼乱玉一般。
“大嫂!”
见着卢秀珍好好儿的,崔六丫的心才放了下来,她飞快的跑上台阶,跑到了卢秀珍面前,一把抱住了她的胳膊:“大嫂,大嫂,可吓坏我了!”
卢秀珍猝不及防,手中的水瓢都没拿稳,差点摔到地上,她抬起头来,见着崔六丫这般情绪激动的模样,有些费解:“六丫,咋的了?怎么这时候回来啦?”
崔六丫回头看了看厨房那边,生怕崔大娘这会子走出来,她拽住卢秀珍的胳膊就往旁边拉:“大嫂,咱们到旁边说话。”
“六丫,你这是咋的了?”卢秀珍跟着崔六丫走了几步,下了走廊到了新修的那几进屋子面前,这才停下脚步打量了崔六丫几眼:“怎么这样神神秘秘的,有啥了不得的大事发生了?”
“可不就是有了不得的事情?”崔六丫的眉毛蹙在了一处,唉声叹气:“今日兰先生找我了,说我们家可能要遭殃啦,怎么办?大嫂,我现在心里好慌张。”
好日子才开了个头,她可真是舍不得呢。
“要遭殃?什么意思?”卢秀珍有些不解:“兰先生到底和你说了什么?”
崔六丫喘了口气,将兰如青要她说的话重述了一遍,最后加重了几分语气:“大嫂,你可一定要记着,若是有人来问咱们家用的种谷,就说是从江州城夏氏粮肆买的,明白不?”
“兰先生这么跟你说的?”卢秀珍有些不理解,当初兰如青给她种谷的时候是说他想得皇上的嘉奖,故此跟她合作种田,现在全村只有她一户人家的江南种谷出了秧,这正是兰如青好出头的机会,为何他忽然画风完全变了?
否认这种谷是他提供的,那他不是没有向皇上邀功请赏的资本了么?这位兰先生,葫芦里究竟卖的是什么药?
“大嫂,你别想这么多了,记着这一点就行,兰先生说了,若是不按照他交代的去说,咱们家马上就有大难临头。”崔六丫的一颗心兀自还悬在半空中,焦急得鼻尖都冒出了汗珠。
卢秀珍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不管兰如青出自什么目的,他这般着急的打发崔六丫回来送信,肯定是出了什么事情,兰如青没有必要欺骗青山坳里的穷人,他这话肯定有依据,至于是什么,他没有直说,卢秀珍也猜不到,只不过卢秀珍觉得,兰如青绝对不会费尽心机来对付一个不值得他动手对付的人——哪怕是为了他的儿子,他也不会用这样卑鄙的手段。
兰公子……卢秀珍心中一动,有好些日子没见着他了,也不知道他过得怎么样,那些蝴蝶兰还好么?
“为何今日我妹妹没有来府里主厨?”崔大郎放下了手中的玉箸,摇了摇头:“不,这不是她做出来的味道。”
灵燕灵鹊两人面面相觑:“公子,奴婢们也不知道。”
“去,将兰先生找过来,我有话要与他说。”崔大郎的一双手压在了桌子上边,心里的愤懑越来越大,这些天都没有见着卢秀珍露面,他心里有些难受,辗转反侧,眼前总是她那张甜甜的笑脸。
他将几株蝴蝶兰打理得很好,他想给她看看自己的成就,可那个人,就是不来。
她为什么不来,是不是兰如青从中作梗?现在就连六丫都没有来了,是不是也和兰如青有什么关系?崔大郎的一双眉毛皱到了一处,心中的烦躁莫可言状。
没有她的时候,日子一天天的过,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认识了她以后,感觉一切都有些不同,就连梁间燕子的呢喃,似乎都多了别样的意味。她似乎是一缕金色的阳光,照入了他的生活,让他眼前猛然多了一道灿灿的金色,看什么都更加明亮。
“公子,可有什么事情?”
兰如青来得很快,脚步匆匆,可面色却依旧如常。
“我妹妹六丫怎么了?为何今日没有来主厨?”崔大郎指了指桌上的碗盏:“这些绝不是她做的菜,我能尝得出那味道。”
“你那义妹今日来了,是我遣她回去了。”兰如青回答得很是平淡:“公子休要着急,你家一切安好,没什么事情发生。”
“她来了,你遣她回去?”崔大郎瞪着兰如青,有些不敢置信:“难道你不准备请她做厨娘了?这可不行,家里还等着她挣钱回去呢。”
“公子,我只是让她回家捎信去了,没有说不请她。”兰如青有些无奈:“事发突然,我也只能赶紧打发她回去。”
“何故?”崔大郎听到事发突然这四个字,心头一紧:“出了什么事?”
“公子,那时候是我考虑不周,给卢姑娘弄了一袋子江南种谷,现在正是这种谷出了事,可能会牵涉到你养父一家。”兰如青脸上有些内疚之色:“唉,若是那时候我稍微坚决一点,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
“什么意思?”崔大郎睁大了眼睛,完全不明白兰如青究竟在说什么:“先生,不是说青山坳只有我养父家种下的江南种谷发了芽?这是好事啊,先生何故自责?”
别人家的种谷不发芽,说明他们是买了奸商的黑心种子,兰先生亲自替家里挑选,用了上好的种谷,这才避免了家中的损失,有何不好之处?为何他还要这般懊恼,说出牵涉到崔家的事情来?
“公子,你不明白里头的厉害关系。”兰如青望了望崔大郎,心中暗自思付,自己是不是可以慢慢的将这朝中风云讲一些与他知晓,也让他心中有所防备。否则,现在的公子就如一块纯净的美玉,没有一丝杂质,可也不知波橘云诡变幻无常,也不会预先做下防备,遇到事情便会措手不及。
“先生,愿闻其详。”见着兰如青脸色凝重,崔大郎渐渐的也觉察到此事的不同寻常之处:“请先生将这事告知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