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发的叶片还带着一抹嫩绿,与那种老叶的深绿有几分不同,老叶就像和阗绿玉,沉积多年,厚重而质朴,那新叶却如刚刚雕琢出的优质翡翠,水头好,迎着阳光竟然带着微微透明的颜色。
“兰公子,你将这几株蝴蝶兰养得很好,太感谢你了。”
卢秀珍是真心实意的想感谢他,要是将蝴蝶兰种在自家院子里,这些日子家里盖新房,不说人多手杂有乱动花草的,便是那些尘土都能将蝴蝶兰上压一层灰。
蝴蝶兰是一种养起来很娇贵的花,它需要一个洁净舒适的环境,卢秀珍觉得植物和人一样,没有什么区别,它们也有自己的喜怒哀乐,不能只是种在那里就不管了,你还得照顾好植物的情绪。
崔大郎听着卢秀珍赞扬他,心里头高兴,口里却乐呵呵的谦让:“这个不值一提,我全是在照着卢姑娘教我的那样做。”
“一日做容易,难的是每日都要做,兰公子,真的要好好感谢你才是。”卢秀珍冲着那张银白色面具微微笑了起来,心里有几分惆怅,这样心细如发的一个人,身姿挺拔,若是这张脸没有被毁,那该是多么完美的人生。
“不用谢,咱们是朋友嘛。”崔大郎有些紧张,虽然不是第一次靠近卢秀珍,可依旧还是有些紧张,他低头看着身边的她,纤细小巧的身子,只够到他的肩膀上边一点点,可怎么就有那么大的感染力,会让他一直心上心下不停呢?每一次她发丝的颤动,如如若有一只小手在轻轻拨动着他的心弦,有一种说不出的声音从他心底深处涌动,异常的躁动不安。
两人站在蝴蝶兰旁边,弯下身子一边察看,一边细细交谈,脑袋都快要凑到一处去了,有阳光从窗户外边漏了进来,闪闪的金色,就如给他们镶上了一层金粉,远远看上去,就如一对金光闪闪的璧人。
“你瞧,他们俩看上去多配。”
胡三七又习惯性的伸出手来拉兰如青,同时又习惯性的被兰如青嫌弃的甩到了一旁,可他一点都不生气,照样笑嘻嘻的凑了过去:“老兰,你别这样,人家多好的一对,你就别老想着要拆散他们了。”
“我哪有老想着这事。”
这话倒是真的,目前江南种谷的事情已经将他弄得头大如斗,根本就没闲工夫来管这些,有时候兰如青还真羡慕胡三七,人家一介武夫,只要保护公子周全就行了,哪里像他这般劳心劳力,还要费力不讨好。
只不过胡三七总是在他耳边嘁嘁喳喳的说,他也不得不抬眼朝那边望,心中不得不承认那是很相配的一对,不仅仅是从身材长相,便是连那种气质都有说不出的和谐。
“老兰,有些事情是老天爷注定的,你怎么阻止都没有办法。”胡三七笑眯眯的望着崔大郎与卢秀珍,心中得意,公子与卢姑娘多般配,全靠他老胡在其中大力斡旋,要不是早就已经被兰如青横加干涉得劳燕分飞了。
兰如青站在那里没有说话,心中也有些动摇,胡三七是个粗人,一根肠子通到底,有时候他说话做事都不经脑袋去想,可却出奇的能达到一个更好的结果,莫非简单才是对的?兰如青皱了皱眉头,心中暗自叹气,这身份的差距摆在那里,这道鸿沟犹如黄河志宽,再怎么样努力也难以跨越。
卢秀珍与崔大郎拿着那几株蝴蝶兰讨论了很久——两人找不出别的话来说,只能拿着这花卉说来说去,说到最后已然没有话题,崔大郎有些心急,看着卢秀珍的脸冲口而出:“卢姑娘,你的家人还好罢?”
“我的家人?”卢秀珍觉得有些奇怪,崔大郎怎么会问这个问题呢?纯属是没话找话吧?只不过她还是微笑点头:“多谢兰公子挂心,他们都挺好的。”
“那就好,那就好。”崔大郎喃喃两声:“真想跟着卢姑娘回青山坳去看看。”
“回青山坳?”卢秀珍咂摸着这话听起来怎么有些奇怪,说得好像他曾经在青山坳呆过,还想要回去瞧瞧一般。卢秀珍抬起头来看了下崔大郎,这通身上下的气质,怎么会跟青山坳这个小山村联系到一起呢:“公子,你去过青山坳?”
“啊,没有……”崔大郎答得有些迟疑:“只不过我听他们说青山坳后边有座栖凤山,是咱们江州城踏青的好去处,我想哪天能跟着卢姑娘一道回你们村里瞧瞧,看看那栖凤山的景致是不是如他们所说那样美。”
“原来如此。”卢秀珍笑了起来:“栖凤山确实风景如画,别说踏春,就是夏天也是个消夏的好去处呢。”
说完这句,她忽然有些害羞,脸微微一红,赶紧低下头去。
自己这话,好像充满了邀约的意味,可自己目前的身份还是寡妇,若是请了个年轻男人回去,这青山坳的人就该有话好说了,到时候谣言满天飞——咳咳,虽然不算谣言,自己对兰公子好像是有那么一丢丢意思,可也不该在这时候呢。
她脸红的一刹那,恍若花开,崔大郎不由得只觉心跳得快了几分,脸红的她比素日看上去更美了,有一种无言的娇羞。他心里忽然有一丝冲动,很想伸出手来去拉住她的小手到园中溜达一圈,可这只是他的一种想法而已,他根本不敢有半分轻举妄动,他只能站在那里,挺直着脊背,努力的想将自己的影子遮住她的身子,让她不觉得阳光灼灼。
两个人就这样站在那里,不再说话,夏风吹着树叶微微作响,一片沙沙之声,犹如梁间燕子在呢喃低语,又恰似清泉潺潺在山石上飞溅,他们俩出神的聆听着那细微的声音,心底徐徐升起了一种莫名的喜悦,甜丝丝的一片。
站在那里,听着彼此的呼吸,哪怕是一句话也不说,却亦然能明白对方的心意,这是一种无言的快乐与幸福。卢秀珍低头看着地上崔大郎的身影,已经与自己的影子重叠,臃肿的一团,似乎两人抱在了一处,心里砰砰的乱跳了个不停。
什么时候就这般对他有情意了呢?真真应了那句,莫名,我就喜欢你,感情来的时候就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如潮水一般将一切都卷走,沙滩上没有留下半点痕迹,唯有那远去的海浪在低声吟唱着幽幽的回忆。
“他们在说什么?”兰如青只觉有些奇怪,最开始还能听到他们有说有笑的声音,可慢慢的声音渐渐的低了,到现在更是连听都听不到。
这是聊完了么?他有些疑惑,想走上前去,却又被胡三七给拽住:“老兰,你这是干啥?听壁角非君子所为。”
“你没看到他们都无话可说了?”兰如青有些愤慨,什么叫听壁角,他可是光明正大的站在旁边呢,哪里是丫鬟婆子们贴着壁角听人说话的那般猥琐行径。
胡三七摸了下脑袋:“他们暂时不说话,不代表以后不说话。”
兰如青白了他一眼:“我真不屑理睬你。”
“哎呀,老兰,你这样是不对的,咱们可是好搭档,是不是?”胡三七的脸庞很厚,即便兰如青摆出一副臭脸,他照样可以很自然的贴上前去:“老兰,你不能这样抛弃我,你要站在这里陪着我。”
兰如青简直无话可说,对于国公爷安排来的这个有一身好武艺的傻子,他已经悲愤到一个字都说不出来的地步——他只是想去与卢秀珍将尚未说完的话交代清楚,难道他脸上写着棒打鸳鸯四个字?
“卢姑娘,”兰如青最终摆脱了胡三七的纠缠,缓缓举步走向卢秀珍:“我们似乎还有话没有说完。”
正在不知道该怎么继续说下去,只觉有些尴尬的时候,兰如青适时的出现等于是在救场,卢秀珍转过身来,脸上浮现出一个大大的笑容:“啊,兰先生,你觉得这个地方合适讨论这些事情吗?”
兰公子肯定是不知道他父亲目前的身份,或许他只是单纯的以为他父亲就是一个商人,何必破坏兰如青在他心目里的形象呢?父子俩关系本来就不好,这事情一说破,只怕是更加会雪上加霜,兰公子可能会看不起兰如青,以后两人便更难交流了。
“你不是说想和我借银子开花店吗?为何到现在还没动静?”兰如青的眼神里别有深意:“我想卢姑娘最好能与兰某合作,不要单打独斗,这江州城的花市看上去繁荣,可也有不少人入市即死,卢姑娘又何必逞强,一个人独自支撑呢?”
这是在打哑谜呢,卢秀珍望着兰如青,微微一笑:“先生的建议秀珍会郑重考虑的,若是有什么更好的建议,尽可以让六丫给我带话过来,江州开花店也不急在一时,毕竟我现在手头还没有足够多的好货支撑我将这店子开起来,若只有几株蝴蝶兰,和那几棵平安发财树,别人过来一瞧也会觉得铺子有些萧条。”
“卢姑娘,若是你不嫌弃……”崔大郎在旁边出声,只觉一颗心跟擂鼓似的:“我可以替你预先去采买一批上好花木过来。”
“啊?”卢秀珍一时之间有些发懵,心里头忽然感觉到有几分甜,轻轻吞一口唾沫,嗓子眼那里就如有清泉流淌而过,甘美清甜。
崔大郎见她这模样,更是又欢喜又爱惜:“我知道卢姑娘家中正在盖房子,定然是没什么时间,我在家反正是闲着,不如替卢姑娘出点力气。卢姑娘,你不是说要和我一起开店的么?怎么就不算上我这一份了呢?”
卢秀珍与兰如青两人都呆住了——崔大郎这也表现得太积极了些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