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夏夜十分凉爽,尤其是那池畔更是歇凉的好去处,一池翠叶亭亭,圆盘似的月夜里,有着如箭杆一般挑出水面的荷花,月华如水,荷花花瓣舒展,承载着那银白色的轻纱,恰如美人拖着长长的披帛在水面摇曳。
荷风送爽,竹露滴香,站在荷塘之侧,看着那淡淡月华,闻着那软软花香,简直让人醺然欲醉,只不过对于现在的卢秀珍来说,暂时还没有轻松的心情。
“兰先生真是这般说的?”
“是。”崔六丫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些紧张神色:“大嫂,没什么事情罢?”
“你当做一切都不知道便是。”卢秀珍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她:“没事儿,有我呢。”
“真没事?”崔六丫很是担心,她紧张得几乎要哭出声来:“大嫂,有什么事情咱们一起扛着,别闷在心里。”
“真没事,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咱们是庄户人家,外边天翻地动也跟咱们没关系,只不过是兰先生担心咱们会被卷进来,故此特地叮嘱咱们罢了。”卢秀珍伸手拉了拉崔六丫的头发,微微一笑:“明日就要上梁了呢,咱们家马上就有新房可以住了,还不想想要买些什么家俬放到里边?”
提起新居,崔六丫果然不再想起兰如青交代她转告的话,眉飞色舞板着手指算了起来:“大嫂,我需要一个好的锅子,要有好的碗柜,配上一些好看的瓷碗,要那种带花纹的,白底粉彩。”
崔六丫还真是事事想到厨艺上头来,就连女儿家要的梳妆台都没想,首先便提出要碗柜餐具大锅子。卢秀珍哈哈一笑:“没问题,大嫂一定会给你弄上好的锅子来炒菜。”
见着卢秀珍笑得爽朗,崔六丫的心才慢慢放了下来,大嫂能这般开心,应该是没有什么事情了,她也跟着开心的笑了起来,没事就好,就怕有事儿。
其实崔六丫一点也不知道,卢秀珍此刻正是满腹心事。
她不想说出口,怕吓着身边这个单纯的小丫头。
和兰如青直截了当交谈了一番,兰如青虽然没有直接摊牌,可其实已经告诉了她,这里有一个很大的阴谋,而且是跟朝堂的内斗有关系。那位姓陆的大司农,为何这般紧张她家的江南稻秧,定然是涉及到他自己的利益关系。
真没想到,不就是种个田吗,竟然还种出祸事来了,卢秀珍苦笑一声,自己怎么就没有那些穿越小说里的女主那样走运呢,人家穿到一个陌生的朝代,过着如同开了外挂的人生,步步锦绣,一帆风顺,只有自己,落到这个穷山僻壤不打紧,还要面临着各种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危险。
兰如青托崔六丫给她带话:“你可以选择和我站在一边,也可以选择将我出卖,我不会勉强你,卢姑娘,你自己看着办罢。”
卢秀珍苦笑一声,这位兰先生还真是“直爽”,他这般说,是早已赌了一把,认为她肯定会与他站到一处,会按照他说的去办——毕竟她对兰如青的对头一无所知,而兰如青目前看起来并没有对她不利。
而且,更重要的是……因为兰公子是他的儿子。
一个穿着黑色长衫的身影浮现在卢秀珍的脑海,身形高大挺拔,风姿绰约,只是面具后的一双眼睛里有着忧郁的神情。
她若是向大司农的人说出这江南种谷的秘密,只怕兰先生与兰公子肯定会遭到不测……卢秀珍的心猛的一惊,如同有谁用匕首割到了她的心一般,幽幽的痛。
不,她不能选择站在他的对立面,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选择而让兰公子跟着遭受到不测,毕竟只要她向大司农的人说出江南种谷的秘密,她可以想象到兰府的下场,那如玉般气质温润的公子,定然不会再出现在她眼前。
她捏了捏衣袖,布料擦着沙沙作响,一颗心纠结得像一张揉皱的纸,怎么也抹不平。
按照公平正义来说,她是该勇敢的将有人换了种谷的事情说出来,可她却一味的想徇私遮掩,这到底是错还是对?抬头看了看天空,皓月彷如玉盘,微微的缺了一个小小的角,显得没有满月那般圆润,有一种残缺的美。
人应当趋利避祸,她这样做也是保护自己,卢秀珍不住的给自己找各种借口理由,若是那个大司农知道自己和兰如青有来往,崔六丫还在兰府做厨娘,肯定也会要遭到连累,何必做这种危及自身的事情呢?人要有气节,可也得看场合,总不能因着要死守着那公平正义把自己给坑了。
就这样愉快的决定了,卢秀珍迈步朝家里走了过去,脚步轻松。
崔老实一家都没有歇息,明日是上梁的大日子,全家正在做各种准备工作。崔老实与崔二郎两人刚刚从邻村一个酿酒的人家回来,借了个小推车搬了几坛米酒,崔大娘正忙里忙外的将借来的锅碗洗洗刷刷。
农村盖房子讲究个好彩头,上梁乃是盖房的一道大工序,这一日里乡邻们都要带着东西来庆贺,寓意这家人日子过得越来越红火。主家也要请大家吃饭喝酒表示庆祝,到了这上梁的大日子,村里头会热热闹闹一整天。
“娘,我来,你去歇着。”
卢秀珍与崔六丫赶紧将手里的篮子放下,奔到崔大郎身边:“你别老弯着腰,等会这腰又该疼了。”
“没事没事,我能禁得住。”崔大娘抬起头来,一脸的笑容怎么也止不住:“秀珍,六丫,你们累了罢?赶紧歇会儿。”
一想到自家的青砖大瓦房马上就要起好了,崔大娘真是快活,事情再多也不觉得辛苦,越做越起劲。她看了看姑嫂两人放在地下的篮子,惊奇的瞪大了眼睛:“哪里割了这么多茭白?”
“池塘那边割的,刚刚好才长出来一茬,嫩秧秧的,明日我拿了这茭白和上肉泥做成那饺饵,蘸着麻酱吃,那味道又新鲜又甜美。”崔六丫笑嘻嘻的举起那一篮子茭白来:“咱们村里人都不吃这东西,真是可惜了,我见着江州城的大酒楼里用这个炒菜,价钱贵得很。”
“炒茭白得用油腌着,谁家能有这么多油呐,放油放少了就有点麻舌头。”崔大娘有几分紧张,唯恐崔六丫多用了油,现在家里才盖了房子,什么地方都要紧把细用,怎么能大手大脚:“富贵人家爱吃这个,咱们穷人家怎么吃得起,明日还是莫要弄这个了。”
“娘,咱们这一辈子也就盖一次房子,没必要这般计较,更何况这茭白是与五花肉的肉泥剁在一处,不妨事的。”卢秀珍赶紧将崔大娘搀扶了起来,劝着她朝里边走:“娘,你早些歇息着去!”
崔六丫站在后边,抿着嘴笑。
大嫂说了,自家忽然就阔起来,村里人免不得有嫉妒得红眼的,有时候拿小恩小惠的收买他们也是个法子,不要与小人计较,太计较了,指不定要吃更多的亏,能将他们变成朋友,点头之交不翻脸就是最好的。
明日新房上梁,好好请村里人吃上一顿,到时候适当的诉诉苦,就说盖了房子没钱用了,就连这办酒席的银子都是借来的,这样让大家也觉得舒服一点,看起来自家与村里人其实并没有多大差距。
第二日的清晨薄雾刚散,有两个人就挎着筐子朝菜地里奔了过去,两条身影都很是纤细苗条,一边走一边说着话,就跟树上的鸟儿一般快乐。今日崔六丫没有去兰府,跟兰如青告了个假,兰如青知道她家盖房上梁,没说多话,还打发了二两银子给她:“这是我的贺仪。”
卢秀珍心知肚明,这是在收买她呢,也不说多话,大大方方收了下来。
现在处处要用到钱,银子当然是多多益善。
卢秀珍和崔六丫两人弯着腰,手里镰刀挥动,一把把青翠欲滴的蔬菜落到了篮子里头。
“还不知道要准备多少,有些人来喝酒,把自己的孩子都会带上,还不晓得要坐几摊席位。”崔六丫一边割着菜一边与卢秀珍商议:“多割些回去,总比少了好。”
两人拎着满满两筐子菜回到家时,村里已经有人到了他们院子,新盖的厢房前边到处都有人在走动,不时的摸摸墙面,眼馋的看着那些青砖,啧啧称羡:“这上好的青砖,睡到里边肯定舒服。”
“可不?冬暖夏凉哩。”
几个人正在窃窃私语,见着卢秀珍与崔六丫走过来,停住花头,冲姑嫂二人热络的笑着:“这下可好咯,住上新房子了,不再是那个小茅棚啦。”
“还不是各位乡邻帮衬着?”卢秀珍一扬眉,朝几人点了点头:“以后各位家里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只管说,我们可记得大家的这份情呐。”
“好说好说,都是乡里乡亲的,说这些见外的话作甚。”站在那里的几个人眉开眼笑的回了几句:“大郎媳妇,都是你能干哩,要不是你家哪能盖上这青砖大瓦房。”
“哪里是我能干,是我们家劲往一起使,特别是我们家六丫,这才是大大的能干!要不是她……”卢秀珍叹息了一声:“她和主家签了个几年的契约,这才借够了盖房子的钱,否则我再能干,哪里又能这么快把房子盖起来呢?”
“可不是嘛,六丫也挺能干!”
不少人眼睛朝崔六丫身上瞄了过去,眼见着面前的这个姑娘长大的,模样儿周正,又这么能干,谁家娶了回去做媳妇,那可是一等一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