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姑姑……”
似乎有些不安一般,两只小手放在她的腿间,不敢抱得太紧,才抱住又分开,才分开又围拢来,二柱抬着头,一双眸子里闪着泪花:“姑姑,你别生我爹我娘的气了。”
就如鹦鹉学舌一般,二柱重复着大柱那句话,再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出来,只是脸上的表情却有些惶恐不安。那是一副害怕被拒绝的神色,卢秀珍看得心酸,一把抱起了二柱,伸手替他将眼泪擦掉:“二柱,大人的事情是大人的事情,你只是小孩,不用管这么多。姑姑喜欢大柱喜欢二柱,会一直喜欢你们的。”
“可是我爹我娘……姑姑真的就不喜欢了吗?”二柱睁着一双朦胧的泪眼,黑白分明里掺杂着朦朦胧胧,有些执拗。
“大柱二柱,你们自己说说,要是你们跟姑姑一样,你娘天天逼着你干活不给吃饱饭,你爹也不说上一句,任由着你娘作践你,你们会不会轻易就原谅他们?”
大柱想了想,摇了摇头:“姑姑,我不会,我会记恨很长时间的。”
二柱将一根手指含在嘴里,偏着小脑袋想了想,声音软软:“姑姑,我会原谅他们,他们是我的爹娘,我们是一家人。”
二柱天真,还不知道世事,等他长大一些,可能会是与大柱一样的选择吧?卢秀珍伸手摸了摸二柱的脑袋,笑了起来:“可是你娘说了,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我和她已经不是一家人了,姑姑当然不能原谅她了。”
“娘,娘!”二柱有些着急,转过头来冲着卢大根婆娘喊叫着:“你怎么能说姑姑不是咱们一家人呢,姑姑是爹的妹妹,是我的姑姑啊!”
“听听,听听,连小孩子都懂这个理儿,那边两个大人竟是连这小孩都不如!”听到二柱与大柱的话,众人纷纷摇头叹气,望着卢大根和他婆娘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之色:“爹娘死得早,他们就只晓得算计自己的妹子,真是禽兽不如!”
卢大根羞愧难当,恨不得能挖个地洞钻进去,他那厚脸皮的婆娘,这下也挂不住了,朝四周望了望,见着众人那神色,渐渐的面皮发红,进而深紫,最终至于猪肝色,头埋得低低,再也起不来。
“卢大根,这么多年来你没有将我当妹妹看,我自然也不会把你当成哥哥,可你这两个儿子我却还是照旧会将他们当侄子看的。”卢秀珍声音冷冷,没有半分感情——她本来就不是原主,对于这个所谓的“哥哥”,拒不认亲也是斩钉截铁般坚决:“我在桃花村的时候,大柱二柱偷偷的给我留东西吃,我出门那一日,他们两人还把攒下来的几个铜板都给了我……”
卢秀珍摸了摸荷包,从里边掏出了一枚铜钱来给众人看:“各位,你们瞧瞧,这铜板上头还有泥巴印子,这是我两个侄子过年的压岁钱,他们埋在地里头,生怕丢了去,但是在我出门的时候,他们两人将铜板挖出来给了我,这是我最宝贵的嫁妆。冲着这几个铜板,我也要好好的对我两个侄子,你们说是不是?”
“可不是么!这俩小孩没长歪,没想到歪竹里长出了好笋!”众人啧啧惊叹:“看起来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也不全然是对的。”
“大柱和二柱是我的亲侄子,至于他们两人,若是洗心革面痛改前非,我倒也不介意在这世上还有个哥哥嫂子,要是还一门心思想来坑我卖我,那就莫要怪我翻脸不认人,不念着一点点兄妹之情!”
卢大根与他婆娘做的事,在大周根本够不上人口拐卖的尺度,放在前世未必都会有人管这个,只会说是娘家太黑了,收了聘礼不给姑娘陪嫁,而在大周这男权社会,长兄如父,爹娘都不在了家里便是卢大根说了算,更何况还有媒人牵线搭桥,这是合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理儿,她想去告官,官府都不会受理这案件。
即便是那旷知府,也不见得会在这事上帮她,习俗如此,大家都觉得天经地义,卢大根和他婆娘做的事情也没触犯律令,最多是会被人诟病,道德谴责罢了。
卢秀珍想来想去,对于这两个恶人,自己也不必花那么多精力去计较,毕竟从自己穿过来的那一日起,她也没受他们俩什么欺负,要讨回公道的是本尊自己,只是那本尊虽然受了那么多苦,焉知她会不会想要报复她的兄嫂呢?
眼前晃过一张脸,眼神里充满了绝望。
或许她最想报复的便是那负心的宁谦之吧?相约私奔却将她抛在半路上,见她投水自尽还不伸出援手,眼睁睁看着她沉没在池塘里,这样的男人着实可恨。
今日宁谦之母子两人过来闹事,已经被她狠狠的打了脸,可卢秀珍觉得还不够,本尊受的苦难,不是一句话就能说得完的,怎么只打脸就可以了呢?
只是她也没有权力去对宁谦之做些什么——说实在话,若是想要暗地里做手脚,只要将宁谦之煽动年轻女子与他私奔这事情捅出去,让县学里的学正们知晓,那么宁谦之就永远也没有转为秀才的可能性了,私德败坏,素来是自视清高的知识分子所不齿的,宁谦之私行有亏,学正们自然也不会录他为秀才。
卢秀珍并不打算这样去做,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了亏心事总会得报应,她相信老天爷总会惩罚那些恶人的,她不是天,她也不是掌管惩处的官员,她只能替本尊更好的生活下去,要活得有滋有味,让那些恶人看了眼红又毫无办法,只能在心里不住的怨念懊悔,这样才算是替本尊报了一箭之仇。
身体上的惩罚是一时的,而内心一辈子的折磨远比*上受苦要来得深刻沉重。
“秀珍,以前是哥哥错了,没有照顾好你,让你受苦受累,你放心,哥哥以后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情了。”卢大根很是羞愧,不敢抬头,他那婆娘更是不敢开口说话,就如被勒住嘴的葫芦,紧紧的闭着。
“那……”卢秀珍点了点头:“那你们自回桃花村去吧,我留着大柱二柱到这里过中秋,等着中秋以后送他们回来。”
“好。”卢大根应了一声,心中欢喜,只要卢秀珍肯原谅他就好,兄妹两人的前嫌总会慢慢消失的。
“都快到午饭时分了……”卢大根婆娘有些不赞成,回头看了看院子里摆着的那一张张桌子,嘴里嘟嘟囔囔,都这个点了,卢秀珍还赶她回桃花村去吃饭,这岂不是太没人情味儿了么!
“走,啰嗦什么!”
卢大根冲婆娘一瞪眼,好不容易妹子才原谅了自己,又要因着这一顿饭起什么风波不成?这婆娘真是分不清轻重!
“汉子,你瞪我个啥子!”卢大根婆娘抱住了襁褓打了个哆嗦,卢大根以前对她可不是这样儿的,她可是老卢家的大功臣,给老卢家生了三个男娃!
“回去!”卢大根觉得脸上火辣辣的一片,吼出了声音。
“哇哇哇……”襁褓里的小婴儿发出了啼哭之声,或许是卢大根的声音太大了些,吓倒了他,他开始拼命的大哭了起来,一张小脸瞬间便变成了深红色,似乎要滴出血来。
“秀珍……”崔大娘站在身后,有些许不安:“让你哥哥嫂子到这里吃过饭再走吧。”
“娘,你就别管这事了。”卢秀珍转身走进了厨房,从碗柜里拿出了两张早上吃剩下的烙饼走了出来:“哥,你们回去吧,这两张烙饼拿着路上做干粮。”
“两张烙饼!”
卢大根婆娘发出了一声尖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原本以为崔大娘开口说话,卢秀珍一定会听从,正眉开眼笑着想中午能饱餐一顿了,没想到卢秀珍竟然不给婆婆面子,拿了两张饼就想打发他们走,这怎么可以!
“两张烙饼怎么了?那时候你可是连晚饭都不让我吃的,还是大柱二柱偷偷攒出些东西给我,有时候我饿得狠了,到鸡窝旁边的地上去捡东西吃,你摸着良心想想看,我拿两张烙饼是不是够对得住你了。”
卢大根羞愧得满脸通红,连伸手接烙饼的力气都没有,横了婆娘一眼,转身匆匆离开。
他那婆娘磨磨蹭蹭还不想走,崔五郎已经横眉怒目的冲到了她面前,怒吼一声:“你这人要不要脸?我们家的饭就是给猪吃给狗吃给鸡吃,也不会给你吃!”
“五郎……”崔大娘有几分不安,秀珍的大嫂再怎么不对,毕竟也是她的大嫂,是自家的亲戚哪,说说她让她明白错在哪里就够了,何必这般去羞辱她?
卢大根婆娘一伸手将那两张烙饼夺了过来,冲着大柱二柱喊了一句:“你们俩到姑姑家多住几日,等着要收庄稼的时候再回来搭把手。”
“娘……”二柱抱着卢秀珍的脖子,转头望着卢大根婆娘那粗壮的身躯,可怜巴巴的喊了一声,卢大根婆娘这时候已经拿着两张烙饼抱着她那小儿子飞快的朝外边走了去:“汉子,汉子,你等等我哇!”
将两个儿子留在这里几日,家里也要少些嚼用,卢秀珍心疼侄子,肯定会给他们添置衣裳啥的——不管怎么样,自家总是赚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