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从软帘透了过来,一片金黄色有些模糊,以至于看着阳光里的人影也觉得有些恍惚起来。
卢秀珍双手抱着膝盖靠着马车厢壁坐着,没有说话,可心里头有些惆怅。
兰公子说要去京城一段时间,那会是多久?她多久不能见着他?忽然间有些焦躁和难受,似乎自己喜欢的玩偶被人拿走,心底被挖去了一个角。
“秀珍,你怎么了?”
见着卢秀珍没有动静,崔大郎有几分紧张,将身子凑过来几分,用自己的胳膊肘轻轻的碰了碰她:“你会等我的吧?”
卢秀珍侧脸看了他一眼:“等你什么?”
“等我回来娶你。”崔大郎只觉自己全身都有些发颤,这可是他大着胆子说出来的,以前的他,从未想象过自己会这样对一个年轻姑娘说话,他望着卢秀珍的脸,全身充满了一种力量,还有……恋恋不舍的感觉。
“那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答应什么?”
莫说是一件事,就是百件千件,只要她愿意答应嫁他,他都会一一去完成。
“求亲的时候,你要自己与媒人一块儿来,而且……”卢秀珍顿了顿,眼睛瞟过了崔大郎的面具:“而且你不能戴面具,我要看你的真容。”
崔大郎愣了愣,本来以为卢秀珍会提出一件很难以完成的事情,可万万没想到她的要求竟然只是这么低——登门求娶,他肯定会自己带着媒人去,而且那个时候自己肯定身份已经揭露了,不需要再躲躲藏藏吧?
万一……万一那时候兰如青说的敌对还没有垮台,他也不会让卢秀珍失望,总不能耽搁了她的大好年华,也不能耽搁了他们的好事,就算那时候兰如青劝阻,他也会毫不犹豫回到青山坳去的。
更何况他还有一桩心事。
在江州城兰府里生活的这半年里,崔大郎一直心中在折磨,养父养母含辛茹苦养育自己这么多年,而他一点回报全无,反而让他们为自己伤心,真是罪该万死。崔大郎心目里的期限便是到卢秀珍孝期为止,若那时候兰如青说的那所谓大事还没有成,他便不再陪着他们耗下去了,无论如何他也会要回去。
他不能辜负秀珍,也不能辜负崔老实与崔大娘。
见着崔大郎踌躇的模样,卢秀珍心中微微有一分难过,看起来兰公子自卑心理实在太重,自己提出这要求让他为难了。
“兰公子,若是你觉得做不到,那就算了。”
她有几分没精打采,口里头声声的说着心悦自己,而自己提出的这般简单的要求,他都不能给个肯定的回应,果然这男人说的话就是不可相信,就连这每日宅在后院,没有出门到外边经历过的兰公子,也落了俗套。
“不不不,秀珍,我能做到。”崔大郎赶紧抓住了她的手:“相信我,到了那日,我肯定会以真面目出现的。”
到了那时候……崔大郎心里偷偷的笑了起来,媳妇肯定要知道自己长啥模样啊,这有什么好提要求的?他现在都恨不能将面具掀开告诉卢秀珍其实他并没有烧伤脸,一切都只是兰如青弄出来的计策而已,可理智让他忍住了那冲动。
毕竟这不是一件小事,虽然他在兰府住了半年平安无事,可谁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经在陷阱之底?在这个时候,他一定要克制自己,不能将秀珍牵扯进来,他只希望她活得简简单单,开心自在,不能因着自己陷入危险之中。
“真的?”卢秀珍眼睛一亮,嘴角浮现出笑容:“那我等你。”
“好。”他抓紧了她的手,幸福的笑了起来。
“你用了那药膏吧,手比原来软和多啦。”手心里的那只手,似乎没有原来那么多硬茧子,柔了许多。
卢秀珍“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她才搽了几日,就有这般大的变化,那这简直是灵丹妙药!这只是他心中以为吧?她瞥了一眼崔大郎,娇嗔道:“哼,竟然拿用过的药膏当作节礼送我,你也太不走心了。”
“不是,不是……”崔大郎有些慌神,他不是这个意思,他只是觉得秀珍的手这般粗糙,要拿最好的药膏给她用,那是他用过了的,药效好,他这才给她的:“秀珍,是我自己先用过,觉得不错,这才拿给你用,你别误会,没别的人用过。”
卢秀珍低头微笑:“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两人十指交扣并排坐在那里,再也没说一句话,可心里却觉得甜丝丝的一片,什么言语都不能表达出他们此刻的感觉。
“公子,公子!”
灵燕的声音又在外边响起,崔大郎将身子转过去,掀开了软帘:“何事?”
就不能安静点让他与秀珍单独相处一阵子么?开始喊他的时候他故意没有回答,怎么这是喊上瘾了呢,又来喊他!
“公子,时辰不早了。”
灵燕不敢抬头,崔大郎是个温和的主子,素日里都没听他用这般恼怒的口气说话,她心中有几分忐忑,看起来自己是打扰到公子了——可她不能不提醒,毕竟兰先生说了要着急赶去京城,这般拖拖拉拉的,可能赶不上国公府的夜宴。
情人相会,最是难舍难分,只是不得不分,提醒公子要注意时间,这是她这个做贴身丫鬟必做的事情,即便会让公子生气,她也不能不做。
“兰公子……”卢秀珍拉了拉崔大郎的衣裳:“你丫鬟说的是,时辰不早,合该走了。”
“秀珍,你让我改口,你也该改口才是。”
听着卢秀珍喊他兰公子,崔大郎觉得很不自在,这种称呼实在是别扭。
“那我该怎么称呼你?”卢秀珍也觉得有些不妥当,可她不知道兰公子的名字,她总不可能随意的给他一个称呼吧?
“我叫懐瑾。”崔大郎缓缓的说出了这个名字,说得很艰难。
这个名字,尘封了十多年。
当时交他认字的那个老秀才赐了这个大名给他:“崔老实,你这儿子有瑾瑜之才,我给他取个名字叫懐瑾吧。”
他很喜欢这个名字,觉得听上去文质彬彬的,可崔老实不识字,见着老秀才在纸上写出那么多笔划来打了个哆嗦,回到家的时候,他已然忘记了老秀才到底说了些什么,只知道似乎是在夸奖自己这个捡回来的儿子。
大郎,他与崔大娘,还有青山坳里的人依旧是这样叫崔大郎,只有那个老秀才很坚持的叫着他懐瑾:“哼,他们都没看出来你是有大才的,日后必然能一鸣惊人。”
可是让老秀才失望了,到八岁上头,老秀才得了县学学正的赏识,搬去了江州府的一个学堂里去授课,他便没有再继续念书,他背上了弓箭开始了自己打猎耕作的生涯。
懐瑾,在风清月白的夜晚,他会轻轻的念着这个名字,他身边的人或许已经将这名字给忘记了,可他却始终不会忘记。
“懐瑾?这名字很好听啊!”卢秀珍点了点头,果然是大户人家出身,取名都很有讲究,她虽然不知道是哪两个字,可听上去很不错。
“真的吗?”崔大郎眼睛一亮:“懐,是胸懐的那个懐字,瑾,瑾瑜之意。”
“瑾瑜?”卢秀珍抬了抬眉毛,有些不大了解意思,中国文字博大精深,同音字委实太多,她也不能即刻便猜出是哪两个字来。经过崔大郎解释以后,她方才明白,这个瑾字,是指美玉的意思,也就是说,这人是很了不起,如美玉一般之人。
“这名字真好,听起来顺耳又那么有含义,好好好。”卢秀珍连连点头:“那我以后喊你阿瑾好了,这样会听起来更亲近些。”
“阿瑾?”崔大郎轻轻念了出来,或许太久时间没念自己的名字,他自己都觉得有些生疏。
“是,阿瑾,我以后就叫你阿瑾。”卢秀珍笑眼弯弯:“是不是很好听?这两个字只能我喊出来,别人都不能用!”
“那是当然。”崔大郎心花怒放,秀珍的声音正好听,甜甜的,就跟黄莺鸟一般动人。
“姑姑,姑姑……姑姑你在哪里啊?”
大柱二柱的呼喊之声传了进来,很快卢秀珍就听到了胡三七的声音:“没事没事,你们的姑姑出去买糖人了,很快就会回来。”
“哼,才不会,姑姑不会扔下我们去买糖人的,你骗人!”二柱的声音又脆又亮,明显的有着不信任:“你走开,走开!别拦着门,我们要去找姑姑!”
卢秀珍掀开软帘看着胡三七张开一双手挡着芝兰堂的大门,和大柱二柱玩起了老鹰抓小鸡的游戏,不由得哈哈一声笑了起来:“我得下车了,要不是胡大叔那一脸胡子会把我两个侄儿吓哭的!”
崔大郎拉住卢秀珍的手,依依不舍:“秀珍,记得我的话。”
卢秀珍回眸看了他一眼,笑意盈盈:“阿瑾,是你要记住你说过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