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来个劳力一起动手,崔老实家的稻田收得很快,十八这日就收了差不多四亩地。
崔家分家得了两亩地,租了官府十亩地,卢秀珍下了一半的江南种谷,总计是六亩地,今日她只收了两亩,另外两亩种的是家里留的种谷。
不说陆明伸长脖子在等种谷称重,便是卢秀珍自己也在等着呢。
虽说看上去谷粒饱满又穗子大,可毕竟还只是目测,真正要知道是不产出多,多出多少,那还得过秤,这才是真的。
到了傍晚,众人抬着最后一批大桶装着的稻谷回到了院子,崔大娘高兴得快要合不拢嘴:“收了这么多!”
今年的谷子真是收得多,好在自家的地坪足够大,崔大娘望着一地的谷粒,不由得佩服起卢秀珍的先见之明来,当初盖房的时候她和崔老实还觉得咋要这么大的地盘哩,光是青砖围出一块地来都不晓得要花多少银子,可现在瞧着若不占了这么大一块地,这收得谷粒都不晓得到那里寻块地坪来晒哩。
“卢姑娘,先把这些谷子过秤吧。”
目前陆明最关心的便是这谷子的斤两问题,才将桶子放下,他便着急要看数字,卢秀珍笑了笑:“陆大总管,我也着急知道哩,你别催,总得先去借杆秤来。”
崔老实挠了挠脑袋:“没秤。”
“爹,我去邻村张屠户家借一杆秤来。”崔四郎转身就朝外边走,步子又快又急。
庄户人家谁又会备着秤?每年收庄稼都是用斗来量一下便是,反正朝廷收粮也是用斗,不过秤,要晓得斤两,只得去外边借秤。
陆明有些心焦,那个数字似乎就要到面前了,可却又隔着一段距离,让他心里头有些不舒服,也不晓得是这秋天的日头依旧晒得人全身冒汗还是咋的,他的后背渐渐的起了一层汗,额头上也有汗珠子沁出,亮晶晶的一片。
“陆大总管,擦把汗。”一块毛巾递了过来,陆明转头看了过去,就见着一张熟悉的面容。
真像,真像,他不由得暗自嘀咕了一声。
崔二郎见着陆明只在打量自己,不伸手接那毛巾,有些尴尬,脸色微微发红:“陆大总管,秋老虎热死人哩,拿了毛巾擦擦汗吧。”
陆明这才“哦”了一声,伸手将毛巾接了过来,冲着崔二郎笑了笑:“多谢崔家小哥了。”
卢秀珍疑惑的瞅了瞅陆明,这大司农家的大总管,素日里都是冷静沉着,为何方才忽然失态?她盯着陆明的脸看了一阵子,忽然间琢磨出有些不对劲来——陆明与崔二郎长得很相像!那脸盘那鼻子嘴角,特别是那宽宽的肩膀和高大的体型,越看越有些相似。
听袁迁和高寻说过陆大总管没有妻儿,孓然一身,崔二郎自然不是他的孩子,他这般盯着崔二郎看,是不是觉得他跟自己相像,故此有些好奇?
被陆明盯着看得有些不自在,崔二郎转过脸去与崔大娘说话:“小圆今日好些了么?”
崔大娘满脸堆着笑:“好多了,真是个勤快丫头,非得要帮着我烧火做饭,我不让她动手她还抢着去干活了。秀珍,你可得去劝劝她,这身子才好了些,可不能太过劳累又将自己累垮了,咱们家里也不少她那份活计。”
自从听着卢秀珍说这顾小圆可能是二郎未来的媳妇儿,崔大娘就更上心了些,每日熬药炖汤,唯恐怠慢了她——这孩子怪可怜的,爹娘对她那样狠心,自己可不能让她有寄人篱下受委屈的感觉。
好几日相处下来,顾小圆慢慢熟悉了崔老实一家,也没以前那种胆怯害怕的感觉,脸上开始有了笑容,特别是顾二贵中秋那日过来看她以后,她便更是安心了,得知卢秀珍准备帮顾二贵寻个可以养活自己的活计,她对卢秀珍充满了说不出的感激,只觉这世上没有比她更好的人,她要自己做什么,自己便可以为她去做什么。
昨日开始顾小圆便开始给崔大娘搭把手做事,崔大娘觉得她身子才好了些,不能这般辛苦,可她却摇头说一点都不累,她老是躺着坐着看别人干活心中过意不去,崔大娘赶她几次回房间都没作用,只能随着她去,今儿顾小圆一醒过来便开始跟着崔大娘忙忙碌碌,到现在都还没个歇息的时候。
“娘,我去瞧瞧。”
卢秀珍心中感叹,像顾小圆这样的姑娘,真心是勤快成了习惯,让她歇息都不行。
穿过中间的院子,就见顾小圆坐在台阶上,低着头在洗菜,一大盆子清凌凌的水里泡着一堆青菜,翠绿的叶子,玉白的梗子看上去格外鲜明。顾小圆一双手浸在木盆里,将青菜捞起来,一长串的水珠如珍珠般滴下来,溅落在盆子里,发出轻轻的叮咚之声。
“小圆。”
顾小圆抬起头来,看到卢秀珍走过来,慌忙将洗过的青菜放到桶子里,站起身来,一双手在衣裳前襟上擦了擦:“卢姑娘。”
“你身子还没全好,怎么就在这里忙活上了?”卢秀珍走过去,打量了下顾小圆,精神是好了不少,脸色也比早几日白净了几分,只是额头上依旧还有一条疤痕,虽然有些浅,可还是很明显,只要微风一过掀开她的刘海就能见着那长长的印记。
顾小圆低下头去不敢看卢秀珍,一双手交握,有些不安:“卢姑娘,我觉得大家都在忙,我不该偷懒,我……”
卢秀珍的手按上顾小圆的肩头:“小圆,不是不让你干活,等你身子好了,我自然有事情要你做,现在你身子还未大好就这般忙碌,万一被累病了还不是又得停下来吃药将养身子不能下地干活?”
“卢姑娘,我错了……”顾小圆嗫嚅道:“我没想过……”
卢姑娘为她看病已经花了不少银子,怎么还能让她继续花银子呢?顾小圆有些惶恐,声音都有几分变调:“卢姑娘,以后我不会这样了,不会了……”
“没事没事,”见着顾小圆这般胆怯的模样,卢秀珍心里似乎被谁戳了下,有些疼,这姑娘或许从小就被家里人责备,委曲求全一直活到现在吧?她笑着拉起顾小圆的手晃了晃:“小圆,虽然我买了你做丫鬟,可你依旧有权力告诉我你想做什么,如果遇着不可以做的事情,我自然会告诉你原因,你不用这般害怕我,我觉得咱们做姐妹比做主仆要更合适。”
顾小圆的一双眼眸里盈盈有泪:“卢姑娘,我……”
“快莫要说你呀我呀的了,赶紧去歇着喘口气儿,对了,我那里有些药膏,搽了可以让疤痕变浅的,你跟我来,我给你搽搽。”
崔大郎给她的那一瓶子药膏,既然能去手上的硬茧和粗皮,应该也能去疤痕吧?那东西闻上去气味不错,搽到手上凉冰冰又润滑,对于肌肤改善很不错,就算不能去疤痕,给小圆这样的美人用了也是物得其所。
“可以去疤痕?”顾小圆眼睛里闪过一丝亮光。
“没问题。”卢秀珍点了点头,抿嘴笑了笑,姑娘家,毕竟还是在乎自己的容颜。
带了顾小圆来到自己的屋子,卢秀珍从梳妆台上取下那一瓶子药膏:“每日搽到额头那道疤痕上头,早晨起床一次,晚上睡觉的时候搽一次。”
“嗯。”顾小圆脸上满满都是笑容,手里捧着那个瓶子,就如捧着稀世珍宝一般。
“大嫂,大嫂,来过秤啦!”
外边响起崔五郎的喊叫声,声音里充满了一种说不出的欢喜,跟着他喊叫的还有二柱:“姑姑,你快些出来,四叔借到秤了!”
卢秀珍哑然失笑,没有她在,不也一样可以称重么?陆明拿脖子都快拉成长颈鹿了,多多少少也该照顾人家的情绪嘛。她快步从房间走出:“好好好,就来了。”
“姑姑,我觉得你们家地里收成肯定会好。”二柱拉着卢秀珍的手朝前边走着,一面和她叽叽喳喳的说话:“怎么姑姑你种的那些江南种谷都出了秧?我们村里也都种了,全部不长秧苗,后来补种了一批,现在还不能收哪,也不晓得能不能收这么多谷子。”
听着这些话,卢秀珍心里沉了沉,张国公为了一己之私,将天下百姓的死活而不顾,实在是太自私了些,也不晓得江州城今年要减产多少,还不知道朝廷会不会坚持要征收这么多赋税,到时候百姓能不能吃饱饭还是一说呢。
走到外边的地坪,那边已经在称重了,陆明拿了纸笔站在桌子一侧认真的记载着每一筐里的稻谷重量,那模样儿像极了一个账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