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秀珍快活得几乎要飞了起来。
这次进京还真是收获颇丰,得了一百亩良田,还有东大街一家铺面,京城的地和铺面自然不是江州城能相提并论的,这么算起来,她好像成了一个小小富姐。
周世宗今日特别高兴,着令陆思尧请卢秀珍去京城最好的酒楼赴宴:“江南种谷能种出来,卢秀珍功不可没,陆卿你身为掌管我大周农事的大司农,总得有些表示罢?今日午间你去庆丰楼宴请卢秀珍,让你部官员作陪。”
陆思尧听着说只要请卢秀珍吃顿饭,提着的心总算是放了下来:“微臣领旨。”
庆丰楼?卢秀珍有几分讶异,这名字似乎听说过呢,看起来是千年老店啦,自己可真是有口福,想来陆思尧也不会选便宜的菜肴给她吃吧,该能吃到那店里的招牌菜。
走出御花园,内侍们领着卢秀珍从侧门绕过大殿到了宣化门华表处,一个内侍朝卢秀珍眯眼笑了笑:“卢姑娘,真是好福气,能入了皇上青眼,日后必然飞黄腾达。”
卢秀珍点头回了一声:“到时候少不得请公公多多关照。”
内侍们说这话是别有用心,只可惜卢秀珍身上没装太多银子,也没啥多的打点,每人一个小小的银锞子便打发了,内侍们捏着银锞子在手,看着那施施然前行的身影,几个人叹了一口气:“乡里来的,能知道要打点就不错了。”
从华表那边穿行过去,面前纵横交错几条大街,卢秀珍抬头看了看天空,阳光晴好,还未到用午饭的时候,不如自己到京城四处转转,看下方才张国公说的东大街究竟繁华到什么样儿。
陆思尧这人有些傲慢,或许觉得自己身居高位,不用来关照她这样的小小村姑,自从应了周世宗的话之后就只对她说了一声:“卢姑娘,午时在庆丰楼候你大驾光临。”
说这话的时候,脸上还有些不屑的样儿,似乎不愿意与她多说。
卢秀珍心中暗道,这人是要比较才能见着真章,听兰如青说张国公与陆思尧两人针锋相对,从方才御花园的事情看来,这两人的高下立判,张国公胜过陆思尧可不是一丁点,周世宗问及这铺面的事情,陆思尧只会一味推托,而张国公二话不说,就应承了周世宗的话,没有半点虚与委蛇,直爽得很。
但愿他能给一间大点的铺面,毕竟花铺占的空间比旁的店铺要多一点。卢秀珍站在几条大街的交汇处,看了看四周,不知道哪边才是东大街,正在踌躇之际,就听着身边有人说话:“卢姑娘,我们国公爷请你去府上叙话。”
转过头来,就见着一个约莫四十岁左右的男子站在身边,卢秀珍有几分惊诧:“国公爷?是张国公么?”
那人点了点头:“正是。”
咦,莫非要将铺面移交?卢秀珍兴奋了起来,没想到这张国公还真是一诺千金,马上就要兑现诺言了。只是……她狐疑的看了一眼那个男子,毕竟自己不认识他,还得留点心眼,万一被骗了怎么办呢?
“我先去东大街转转,再来国公府拜会张国公吧,国公府在哪条街上?你告诉我,我自己慢慢寻过来便是。”
那人看了她一眼,似乎想说话,可还是没张口,冲卢秀珍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开了。
“什么?”张国公听着仆从回话,有几分惊奇:“她说自己来寻国公府?”
“是。”那仆人脸上带着几分揶揄的笑意:“可能是怕我骗她,她一个乡野村姑,有什么好骗的呢?”
张国公摆了摆手:“我知道了,回府。”
靠着马车厢壁坐稳当身子,张国公闭上了眼睛,回忆起今日发生的事情,大殿上替自己分辩,御花园里演示水车的运行,这个来自乡野的村姑让他产生了深深的迷惑——这真是从乡村旮旯里走出来的村姑?为何她会那般态度从容,站在朝会大殿之上就如站在自己家里一般淡定,没有半分紧张之意?
兰如青的一时心软将江南种谷给了这个村姑,他心里是极为恼怒的,后来从兰如青与他的回报里,他明白了原来是外孙的主意。
“公子说不想他的养父母一家遭殃,故此坚持要将好的种谷给崔家。”兰如青低头承认错误:“我该力劝公子,不该照他吩咐去办的。”
“算了,既然你已经将种谷给了她,那就让她去种吧,只是你该明白以后要怎么做。”
他的本意,是想让兰如青做下手脚,让崔家的江南种谷长着长着就长没了,这也能反驳陆思尧的提议,在北方种不成江南的种谷,由此可以让周世宗对陆思尧彻底失去信任。可是事与愿违,自己打算得好好的,青山坳那边传来的消息却不令人乐观:“陆思尧派了专人守在田头,根本没法子下手。”
“难道你就想不出别的法子来么!”见着兰如青满脸为难的样子,张国公有几分生气,二十多年前的兰如青才气横溢,写出的文章真真是锦心绣口,他有怜才之意才将他带回府中纳为己用,可是随着岁月见长,兰如青这才气可是渐渐消磨了,他怎么就没有写文章时的那种机灵了呢?
昔日灵气逼人犹如闪闪发光的宝石,此刻却是普通得跟石头子儿一般,想要他将崔老实家的稻谷毁了,这点小事他都没法做到。
“国公爷,现儿陆思尧将这青山坳的田地看得格外重,特地派了他府上的大总管陆明盯着,真的不好下手,况且那个卢姑娘实在聪明,她、她……”兰如青低下了头,虽然心中佩服卢秀珍,可要他对着张国公承认他被卢秀珍看穿,实在有些不好意思。
“这个姓卢的怎么了?”张国公身子前倾,有些警觉:“是不是她已经觉察出皇长子之事?”
“没有没有,只是她跟我提到过这江南种谷为何大家都不能种出秧来,是一件蹊跷事情,而且……只有我给她的种谷出了秧,她说种谷只有大小差异,没有能不能出秧的区别,故此对此事一直怀疑。”
兰如青擦了擦额头的汗,心中暗道,就冲着皇长子殿下对卢姑娘这份情意,自己也不能将她给卖了。
“原来是这样。”张国公长长的舒了一口气:“这事儿本来也值得怀疑,当初我决意这般做的时候也考虑到了这种情况,只是没想到你竟然将好的种谷给了她!若是众人洒下种谷都不出秧,自然是北方不能种江南的种谷了,可你偏偏故意要放出一条漏网之鱼,险些要破坏我的大计!”
“国公爷息怒,是我做错了。”兰如青很是惶恐,脑袋低低,都快抬不起来。
“自然是你做错了。”他挥了挥手:“你出去罢。”
现儿,这条漏网之鱼就在他面前了,是伸手去捉,还是放掉她?
江南种谷已经有了丰产的结果,此刻再去对这姓卢的动手似乎已经失去了意义,更何况现在皇上赏赐了她一百亩良田,让她继续培植嘉禾,自己对她动手只怕会让周世宗产生怀疑,进而追查今年种谷不出秧之事……
张国公微微摇头,也罢,就让她继续种她的地好了,他将江南种谷掉包的愿意是为了打击陆思尧,现在种谷都已经变成稻谷收割了,他又何必再去追究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更何况他针对的并不只是这个小小村姑,方向不能弄错了。
今日皇上让陆思尧并大司农部的官员宴请卢秀珍,意思很明显,便是要大司农陆思尧捧着点这个小村姑,让她多多努力培植嘉禾。培植嘉禾是有必要的,外孙登基即位,也需要天下太平,若这个姓卢的能被自己收拢的话,那可是很有利用价值的——往近处来说可以替他刺探陆思尧的举动,远点看便是能替外孙的太平盛世出点力。
让出东大街一间铺面,既能在皇上面前给自己博取好感,又能让卢秀珍对自己心存感激,自己可以借着铺面来试探她的态度,要是能与自己合作,那边是太好了。
“国公爷,到了。”
车外仆从的声音将张国公从思绪中拉了回来,帘幕掀开,他见到了自己朱红门户。
跳下车来,张国公大步朝门口走了过去,两个守门的门房站起身来:“国公爷。”
“等会有个十七八岁的姑娘来找我,姓卢,你们让管事的直接将她带到书房这边来。”张国公严肃的看了两人一眼:“记着,不得问她要好处!”
宰相门房五品官,有些高门大户的门房往往在客人来拜府时趁机索要碎银铜板,一年下来往少里说也能攒上几十两银子,张国公深知这里的奥秘,唯恐给卢秀珍留下不好的印象,故此特地叮嘱。
两个门房一愣,赶紧点头哈腰:“知道了,国公爷。”
抬起头来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疑惑的眼神——这十七八岁的姑娘,是什么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