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天气不是很好,京城地处北方,还只是刚到九月下旬,就已经渐渐的冷了起来,路上的行人穿上了夹棉衣裳,宫里行走的宫女们,腰身看上去都要比夏日肥了几分。
天气寒凉,周世宗又病倒了。
清华宫里此刻已经烧上了银霜炭,可还是挡不住那深深寒意一般,尽管宫女内侍们在寝殿多站一会儿工夫,就觉得背上汗粘乎乎的贴着衣裳,可周世宗依旧还是感了风寒,一病不起,每日都能听到他的咳嗽声。
咳嗽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简直是撕心裂肺,听得人似乎肠子都被抓成了一团,越掐越紧,实在是难受。
“皇上这身子,咳……”
一个老内侍很忧愁的站在了门口,侧耳听着里边传来的阵阵咳嗽声,耷拉着眉毛,无奈的摇了摇头:“风寒风寒,这真是风寒么?”
“干爹,太医说是风寒。”他身边站着的一个小内侍犹豫着说了一句:“这……风寒没啥大事,吃点药就能好。”
“你这孩子,还真信了?”老内侍叹息了一声:“也不过是说着让皇上心里舒服点,这哪里会是风寒的样子,分明就是……”
话说到此处,他不敢再往后边说,垂眸默然,佝偻的后背越发低了些。
看着老内侍那模样,小内侍心中明白周世宗这病大约是好不了的,他抓紧了手中的拂尘站在那里,头低望着自己的脚下,水磨地砖的缝隙里爬出了一只蚂蚁,几条纤细的腿爬行得很快,转眼就爬过了几块地砖,朝台阶下边爬了去。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只蚂蚁朝前边望了过去,忽然间见到了深紫色的一角衣裳,后边跟着有深红色的几袭长袍。
“咦,首辅大人与平章政事府的几位大人来了,还有太师太傅……”小内侍的嘴巴张得很大,犹如木偶一般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睛盯住了那群人从青石小径走了过来,还没摸得清头脑,老内侍已经小碎步跑上前去弯腰迎接:“各位大人安好。”
梁首辅停住脚,皱着眉头问道:“皇上可曾好些了?”
老内侍陪着笑脸道:“今儿好像比昨日要好多了。”
寝殿那边传来了一阵咳嗽,梁首辅的眉头蹙紧了几分:“这般咳嗽还是好些了?唉,皇上可要保重龙体啊!”
周世宗已经有四日没有上朝,大臣们的奏章堆积在文英殿,跟小山一般,梁首辅看在眼里急在心头,将上回来府里头赏菊的各位大人们召集到一处商议:“这样下去可不行,方才文英殿管事的过来与我说,皇上桌子上的奏折已经堆了很高一层了。”
“唉,又不能请太后娘娘或者皇后娘娘来代为批阅,这委实是一桩为难事儿。”
“即便我们去请太后娘娘或者皇后娘娘,她们也不见得会出面,毕竟妇人不干政这可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有人摇头道:“两位娘娘可是极守规矩的。”
“梁大人,上回你说的那事情……”江平章凑了个身子过来:“是不是可以向皇上提出来了?这是个好机会。”
梁首辅点了点头:“择日不如撞日,这事情总要说的,不如就今日罢。”
众人得了梁首辅这句话,都站起身来:“吾等愿随梁大人一起进宫觐见皇上。”
当然,来清华宫之前,自然是要向胡太后禀报,众人都不知道皇上会是什么反应,而且胡太后这些日子里已经做足了功夫,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可暗地里却行了不少事,做好了准备,就等那些老臣们去进谏之时将她查到的东西抖出来,里应外合将迎皇长子回宫的事情定下来。
“我等欲来探望皇上,还请公公通传。”
“请梁大人稍等。”
面前站着的乃是首辅大人,自己如何能怠慢?老内侍慌忙弯着身子朝里边一溜小跑的走了去,轻手轻脚推开门,就闻着一阵中药的味道飘了过来。
“皇上……醒着?”他小声问了一句门口站着的宫女,那宫女点了点头:“醒着,正在服药,太后娘娘亲自在喂呢。”
“首辅梁大人和平章政事府江大人,还有几位大人过来探望皇上病情了。”老内侍朝宫女呶呶嘴:“他们咱家进来通传一声。”
宫女将门拉开了几分:“公公你进来罢。”
老内侍侧着身子朝里边挤了进来,走到床榻之前,朝周世宗与胡太后行了一礼:“皇上,梁大人,江大人他们进宫来探望您的病情了。”
周世宗半靠着床榻,眼睛眯缝着,脸颊上两团胭脂红:“传他们进来。”
他好些日子没上朝,是该跟老臣们见见面,听他们说说朝堂之事了。
梁首辅等人走进寝殿,见着周世宗那如火苗烫红了的脸孔,不由得心中暗自吃了一惊,众人向周世宗行了礼,默默站在一旁,有些心上心下,皇上这样子,或许是好不了啦,这模样儿实在是没精神得很。
“各位爱卿,朝中可有大事?”周世宗的声音极为虚浮。
“皇上,事情有不少,只是您身子欠安,也只能压着。”梁首辅伸手摸了摸雪白的胡须,眼睛望向了胡太后,见她眉毛挑动,知她是要自己将事儿挑明白,也就下定了决心:“皇上,文英殿的奏折堆了许多,各部官员都等着皇上批复哪。”
周世宗挣扎着喘息了一声:“朕这样子,哪里还能去文英殿批阅奏折?”
“皇上,最近事情比较多,西北边塞来了急报,北狄人又开始来我大周打草谷了,边关战士奋起抵抗,可那些人却依旧如蚊虫一般,旋即刮一阵风般的来了,等着城内备好战马整装出征,他们又退了。”
“什么?”周世宗的呼吸急促起来,他一只手猛的朝床榻板子上拍了下去:“朕这两年没发兵征讨北狄,他们竟然这般猖獗!快快快,快传镇国将军与兵部尚书进宫来与朕商讨着出兵西征之事!”
“皇上!”大司马走到梁首辅身边,弯腰拱手道:“皇上,现在暂且还不能动兵。”
“为何?”周世宗朝他扫了一眼:“难道我大周便任人宰割不成?”
“皇上,早两年遇着灾荒,不少地方百姓没有粮食可吃,流离失所引发了受灾之地哄抢官仓之事,有些流民甚至占山为寇,抢掠过路行人客商的东西,军队为了平息暴动已经投入了不少人马粮草,而这两年国库比以前空虚,加上又有各种用途,此时国库已无大举西征之粮草储备,发兵不过几日便没有补给,这仗只怕难打。”
周世宗好铺张浪费,去年他出去游玩,带着三宫六院的妃嫔一路游去了江南,只剩下胡太后与张皇后在宫中坐镇,光是出游这笔银子就花了数以百万两。一路上的官府都要耗尽财力进行接待,期间还有谎报数字中饱私囊之辈,这么层层的刮下来,周世宗出游一次的银子就多得让人咋舌。
“难打也要打!”周世宗气喘吁吁,一双眼睛用力的睁开,重重的拍了下床榻:“鼠辈竟然欺负我□□上国!”
“皇上,何必生气?等你身子好了些再与他们算账不迟。”胡太后将手中的药碗放下,拿出帕子来给周世宗擦了擦汗:“边关有几员虎将在,不用担心,北狄小儿,不过是来骚扰着弄点过冬的粮草回去罢了,让百姓们先回关内,然后咱们再做计较。”
“除了北狄扰民,还有秋收赋税之事,户部已经上了几道奏折了。”江平章也有些忧心忡忡,户部管着钱粮,这可是关系到百姓苍生的吃饭穿衣问题,务必要解决才是。
听着提到户部,周世宗只觉头疼,户部还有什么别的事情?无外乎又是关于上交国库的赋税钱粮。早两年是遇着了灾荒,可那又如何?毕竟是两年前的事情了,那些刁民怎么还能拿着两年前的事情来说呢?肯定又是不想交这么多赋税了吧?他们不交赋税,那自己的吃穿享乐的银子从哪里来?
唉,都怪国师,竟然没算准,南方水灾,北方蝗灾,他只算对了一样,而且也没算到南方的水灾竟有如此之大,有数处决堤,弄得不少良田被淹,颗粒无收。
一想到这里,周世宗便记起了丁承先来,自己到底要怎么处置他呢?关在诏狱里这么久了,总得要有个了断,上次胡太后还问起这事情,他依旧是一片迷茫,不知道该怎么处置丁承先才好。
“皇上,身子要紧,且将这些都放一放。”胡太后心疼的看着周世宗,毕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即便他平素各种不对,可现在见他这般受罪,心里也是难过,真恨不能替着他生这场病才好。
“母后,这朝政之事不可不处理。”周世宗摆了摆手:“让他们将奏折搬到朕的寝殿来。”
“皇上,老臣有一句话,也不知当讲不当讲。”梁首辅掂量再三,终于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