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崔大娘有事要见自己,张皇后有些愕然,只不过她还是点头应了下来:“将他们两人传来月华宫,正好本宫也有事情想要问问他们。”
懷瑾有二十年没在自己身边,这二十年里他是怎么样生活的,自己一无所知,张皇后想好好询问下崔老实夫妻两人,让他们告诉自己,她的儿子这二十年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他最喜欢什么,他最讨厌什么,自己要好好的为他准备着,让他在皇宫里过得轻松自在,就如他还在青山坳里生活一样。
崔老实与崔大娘跟着宫女走进月华宫时,已经没有了走进清华宫那时候的担心忧虑,只不过依旧拘谨,总觉得自己的手脚都没处放,两人跪拜过张皇后,听着她柔声喊自己站起来时,都有些觉得颇感意外。
太后娘娘的声音听上去便觉威严无比,可皇后娘娘的声音怎么就这般温柔,就如那二月的春风一样,软软的,带着一丝灿烂的阳光,照得人心里头暖暖的。
两人站起身来,双手放在前边交握,一双脚并拢,低了头望着毡毯上的花朵,不敢抬头,就听张皇后又响起来:“快快给郡公与郡公夫人看座。”
郡公,郡公夫人?好像是在说自己?两人茫然的相互看了一眼,忽然想起那道圣旨来,这时两个宫女已经笑着走上前来:“崔郡公,崔郡公夫人,请跟我来。”
宫女们笑得眉眼弯弯,嘴角梨窝浅浅,看得崔老实与崔大娘更是手足无措,跟着两人走到右首的椅子坐了下来。自有宫女赶着送上香茶,茶盏是白瓷乳胎底绘粉彩团花,茶盏的柄上有一道银色的波浪纹延展而下,就如凤凰尾翎拖得长长。崔老实与崔大娘看着这般精致茶盏,两人都不敢动手去接,只是呆呆的望着上边的团花,一片片的数着花瓣。
“听说郡公与郡公夫人想见本宫?”张皇后柔声问道,见崔老实与崔大娘都不敢抬头,只是低头盯着自己搁在膝盖上的一双手,不由得笑了起来:“两位不必拘谨,想说什么只管说便是。”
“娘娘……”受了张皇后的鼓励,崔大娘终于抬起头来:“有一件事情我想告诉娘娘。”
见张皇后含笑望着她,崔大娘心里略略放松了几分:“是关于我家大郎……不,不,不,是关于皇长子的。”
“哦?本宫也正想问问懷瑾的一些事情呢,没想到咱们却是想到一块儿去了。”提到崔大郎,张皇后一双眉毛都飞了起来,斜斜挑起,几乎要入到鬓里:“不知郡公夫人想告诉我什么?”
“娘娘,昔日我们不知道大郎原是皇长子,故此做主给他定了一门亲事,没想到……”崔大娘绞尽脑汁的想着,如何才能将大郎死而复生的事情用比较好听的话描述一遍?
“是不是没想到懷瑾是假死,故此那个媳妇不好处置?”张皇后接过了话头:“懷瑾不是今年二月假死的么?你们给他定下的那个媳妇家没有退婚?”
“没有没有,秀珍已经在我们家守了大半年望门寡了哪。”一提到卢秀珍,崔大娘心里头就有些怜惜与不舍:“娘娘,我这个媳妇可真是贤惠,到我们家来以后,里里外外全是她一手操持,本来我们家穷得很,屋子也是破的,她带着我们一起发了财,盖上了上好的青砖大瓦屋,我们打心眼里感激她!”
“守了望门寡?”张皇后沉吟一声,赞了一句:“这姑娘有志气!”
“可不是?我就寻思着,看娘娘给发个话,是让她进宫来陪着……”崔大娘小心翼翼的看了张皇后一眼,见她似乎笑容收敛了些,赶紧改了口:“或者准许她改嫁,莫要耽误了她的大好年华。”
张皇后微微皱眉,觉得这事有些棘手。
这个姑娘是个有志气的,懷瑾假死,她毫不犹豫的过来守寡,真是节妇,但现在懷瑾并未死,她的身份便有些尴尬,若是直截了当得说不要她了,对这个姑娘来说绝对会是个打击,她会觉得是一种羞辱,或许经不住这份沉重自尽了也未必。
可若是让她与懷瑾完婚,她的身份怎么能配得上堂堂太子,如何能担得起太子妃这个名头?这可真叫人为难。
“娘娘……”崔大娘有些忐忑不安,眼睛巴巴儿望着张皇后,不知道她如何定夺。
“此乃大事,本宫还仔细考虑一番,不能这般仓促便给你一个回答。”张皇后沉吟片刻,端起桌子上的茶盏,手指捏着茶盏盖子,轻轻碰了碰杯子,茶盏里的茶汤不住的荡漾,她的心也如同那茶汤一般,漾漾的荡了个不停。
“是,是。”崔大娘唯唯诺诺,不敢再多说什么,毕竟人家亲娘在,哪里轮得上自己来插嘴?只不过她的私心里却已经有了个法子,只是开不得口。
她喜欢秀珍,崔家人都喜欢秀珍,若是秀珍不能与大郎成亲,势必要重新回娘家去。秀珍的兄嫂那般对她刻薄,她已经与他们恩断义绝,自然是不会再回去的了——要是能变成她的女儿该多好,这样秀珍就可以名正言顺的留到崔家了。
“你们先回青山坳罢,这事情本宫知道了,总会妥善安排了那姑娘的,不会让她吃亏。”
这事情,需得与太后娘娘再商议一番,毕竟是婚姻大事,特别懷瑾现在身份不同,更需要谨慎小心对待。
崔老实与崔大娘站了起来,朝着张皇后行了一礼,两人佝偻着背退了下去。
回到国宾馆,有人送来了三千两银票,说是今年的年俸,崔老实与崔大娘的守都有些发抖,他们见过最多的银子是十两一个的银锭子,那次挖地基的时候从那口箱子里找出来的。卢秀珍也曾拿着银票回来过,可那是给尚工师傅们的工钱,他们两人没好意思仔细瞅清楚上头些的是多少银子。
而这一次,却是实打实的拿在了手里。
“叁仟两?”崔老实的手指轻轻抚摸过那张银票,有些提心吊胆,这么大的面额,万一掉了那咋办?
“对,是三千两的银票。”
来使笑眯眯的指着上边的那一行字让他们看清楚:“郡公,郡公夫人,你们可要好好的收起来。”
崔老实嘴唇皮子哆嗦了两下,抬起头来道:“能不能……换成别的?”
“什么换成别的?”来使有些发懵,这位郡公是啥意思?
“比如说,给我换成稻谷这些,抵得上三千两就成。”崔老实笑得憨厚:“就要稻谷,实在没了,玉米棒子,面粉啥的,也行。”
“……”来使有些摸不着头脑,三千两银子去买稻谷,这位郡公家里到底有多少人要吃饭?买这么多稻谷放到家里不会霉变吗?
崔大娘自然明白自家汉子的意思,她也很是赞成,若是有人见财起意,设法将这三千两的银票偷走,那岂不是分文不剩?不行不行,就算不能换谷子,至少也不能是这样,一张整的三千银票。
“郡公,郡公夫人,此时正是秋收已过,一时间要仓促收三千两银子的稻谷得花不少功夫,再说从京城运回江州,这路途遥遥,车马劳顿……”来使几乎都快要哭了,本来直接交一张银票就完事,现儿还得至少花十日的功夫在这上头。
看着来使脸上的表情,崔老实与崔大娘觉得很是过意不去,自己确实为难人家了呢。
“这样罢,把银票破开,换成……”崔老实想了想,欢欢喜喜道:“全换成铜钱。”
来使的腿肚子都打颤了,这位新晋郡公,为何满脑子古怪念头?要换三千贯铜钱,只怕京城最大的钱庄也没现货,要去四处调过来罢?三千贯……他的脑子里出现了一幅画面,八匹马拉着的车子都在摇摇晃晃,车轮随时都要被压扁。
“换了铜钱,青山坳里每人发一百文……”崔老实捣鼓着手指头:“十个是一千文,一百个呢?”
崔大娘比他头脑敏捷:“可不是一万文?十两银子。”
“咱们村该有两百多号人罢?该发多少铜钱出去?”崔老实自言自语:“铜钱显得数量多,客气。”
来使擦了擦汗:“郡公,郡公夫人,不如你们自己拿了银票到江州城的钱庄里去换铜钱,这样更方便些,也避免路上有人见了你们有这么多钱生了歹意。”
“哟,这可是真话。”崔老实与崔大娘都是一惊,怎么能带这么多铜钱上路呢,别人看到了抢走了怎么办?
“那……你给我换成一百两一张的银票。”
到时候衣裳里缝几张,鞋底下踩几张,万一丢了一张还有二十九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