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拜……”
站在大殿右侧的司礼内侍大声喊着,比往日那轻柔尖细的声音大了不少,前殿外边站着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赶紧跟着他的指令跪了下来。站在左侧的崔老实心中紧张,他腿肚子打颤的跟着司礼内侍走进太庙的事情,见着里边金碧辉煌,到处都是明晃晃的刺着眼睛,心中便很是紧张,至于太子殿下是什么时候进的太庙他全然不知道,耳朵里满满都是司礼内侍各种喊声,他竖起了耳朵,一心听着司礼内侍喊出“跪拜”两个字,一直等着,等到他觉得自己腿都发酸的时候,终于
听到了这两个字,赶紧“扑通”一声跪倒在地,衣裳下摆很长,裹着一双腿,他感觉自己几乎被捆绑住了一般。崔大娘与卢秀珍也在右首跪倒了下来,卢秀珍看了看崔大娘,跪倒姿势很标致,再看看那边的崔老实,几乎是五体投地,一个人占了两个人的位置,不由得心中暗自感叹
崔老实实在是有些太胆小了,只不过是参加一个册立典礼就吓唬成了这样。只不过其实此刻众人都在全神贯注的忙着自己的事情,哪有闲工夫去偷看别人,就算现在崔老实伸直手脚瘫在地上,也没人会去管他——不是每一个人都像自己这般淡定
闲得无事可做。卢秀珍抬头朝前边看了过去,几级玉阶上去是一个平台,上边放着一个香炉,香炉后边是一张香案,上头搁着一些金银做成的碗盏,碗盏里盛满了各色祭品,隔得有些远
,她看不清都是些什么东西。
香案之后站了一个人,那身形仿佛有些熟悉。
卢秀珍擦了擦眼睛,这便是那位太子殿下?可她怎么觉得身影瞧着有几分眼熟。此刻她方才明白为何前世的球迷看比赛要配备望远镜,目的自然是为了更好的观看他们喜欢的球星,现在卢秀珍有一种冲动,真想穿回前世去买一架望远镜来将那太子殿
下看个明明白白。
分明就是很熟悉的身形,可她却没办法看清他的脸孔,不能确认是不是她所认识的那个人。
对,那是阿瑾,很熟悉的感觉,那就是她的阿瑾。
“再拜!”司礼内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卢秀珍双手撑地,跟着跪拜了下去,眼睛却依旧在朝斜上方瞄了过去。她只能见着太子殿下紫色的衣裳下摆,上头绣着水纹,还有一条似乎是龙一样的东西。此刻她有些无法呼吸,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仿佛有一团迷雾笼罩着什么,她想伸
手去拨开,始终找不到可以撩起的地方。今日的太子册立大典在太庙举行,因着太庙是皇室祭祀先祖的地方,正殿是不能让群臣随意进去,故此前来朝贺的人只能站在前殿的大坪里等着,太子殿下随皇上皇后先
进正殿祭拜祖宗,告知册立太子之事,然后才能出来接受群臣的朝贺。周世宗因着身子不好,内侍们用步辇将他从清华宫里抬了出来,他勉强支撑着到了太庙里边祭拜祖先以后便有些不好,被香火的味道呛着一直咳嗽不止,好久都没缓过神
来。张皇后见着他咳得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赶紧让内侍们将他抬回宫去:“快些让太医们精心伺候着,不能有半点闪失。”虽说她不喜欢周世宗,可毕竟夫妻一场,而且现在周世宗也不能死,他死了懐瑾娶妻的事情又麻烦了,百日借孝成亲那是民间的做法,皇室里也这般用,只恐群臣会有看
法,再说这太子大婚怎么也不可能匆忙,从下聘到成亲,没得一年半载的怎么能办得成?
再怎么样,皇上也必须拖到懐瑾娶妻以后才能撒手,张皇后盯住步辇渐渐远去,心里有些沉,帮懐瑾挑太子妃这事必须要尽快行动了,谁知道皇上还能熬多久呐。崔大郎站在香案之后,一双手拿着三柱高香朝天拜了拜,从香案之后走了出来,走到了香炉那边,将三柱高香插到了香炉里边,长长的舒了一口气,眼睛落到了跪在第一
排的几个人身上。爹……他看到崔老实几乎要趴到地上的样子,忽然有些懊悔,自己应该阻止祖母与母亲让他们来参加册立大典的,他们一辈子在山村里头住着,怎么知道这繁琐的规矩礼仪
?而且看着崔老实趴在地上这模样,他便觉得有些难受,爹娘养了自己二十年,还让他们给自己跪拜行礼,实在是于心不忍。可是他却没办法在众目睽睽之下走下玉阶将崔老实搀扶起来,毕竟这是册立太子大典,这只是程序里的一项,自己再有万般对不住,也只能熬到典礼之后去向爹娘赔个不
是了。崔大郎垂着头,极力按捺住那份忧伤的心情,将目光慢慢的移了过去,眼睛落到了右首那边跪拜着的一行人身上。
右首第一个是崔大娘,第二个……崔大郎的目光再也移不开。
是她,就是她,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她。
秀珍,你还好吧?崔大郎看着那团在地上的人影,心中又悲又喜,千言万语都堵在喉头,怎么也说不出口。
银灰色的衣裳,淡黄雅致的披帛,这是他特地让尚工局赶出来的。至于衣裳大小,那是他自己比划出来的:“大概腰围合抱会是这般大小。”
他的手在自己面前围了一个圈,尚工局来的女尚工有些吃惊:“太子殿下,这……”就靠着比划如何能做得精细?女尚工手里拿着尺子,不知道怎么来量尺寸,难道自己要贴着太子殿下的胳膊弯儿去量一次不成?幸得有个宫女机灵,拿了一根绳子将崔大
郎的那个弯给绕了一圈,再将绳子送了过来:“量量绳子长短便知了。”
女尚工还是有些犹豫:“这个未必精准。”
崔大郎笃定的点头:“照着这个做,她的腰身只会小,不会大。”离别之前在马车里他抱住过她,虽然只那么一小会儿,可她窈窕的身形已经深深的嵌入他的心底,在想念她的时候,他都会伸出手来做出怀抱的姿势来,想象着她就在自
己臂弯里边,一脸娇俏的笑容,眼眸深深。女尚工还是第一次遇着这般情况,不用量身便要给人家做衣裳,而且这衣裳特别花功夫,太子殿下亲自选出的图样,还特别交代上边的材料要足足的,不能偷工减料。尚
工局的人一边做衣裳一边都在推测这是为哪家贵女做的衣裳:“太子殿下亲自选的,肯定是不一样的交情,也不晓得是哪家的小姐有福气了。”
“可不是,太子殿下生得英武,又这般体贴入微,就连衣裳都要亲自挑选式样,而且……”有人掩嘴笑了起来:“分明是已经有一定首尾了,竟然还知道那位小姐腰身大小。”
众人都笑了起来,笑声里带着羡慕。
也不知道是哪家贵女这般有福气哪。她穿着这衣裳真是好看,崔大郎出神的望着跪拜在那里的卢秀珍,目光有些痴迷,不知道她今日妆容是怎么样的?肯定也打扮收拾过了罢?若是她能抬头便好了,自己就
能看到她娇俏的容颜。
正在想着,忽然间就见那个人抬起头来,他的目光猝不及防与她的视线撞到了一处。
崔大郎吃了一惊,卢秀珍也是一样。
这人……她认识!
那日在张国公府的时候,她见到过他!
当时他站在桂花树下往这边张望,看着他的背影,她还误认为是阿瑾,后来领路的丫鬟告诉她,那是张国公的侄孙,父母双亡,寄居在国公府的。他不是张国公的侄孙?怎么变成了太子殿下?而太子殿下真实的身份是崔老实与崔大娘的养子……卢秀珍的脑袋里混混沌沌了片刻,忽然间似乎有一线光亮透过迷雾照了进
来,让她身子陡然一抖,吃了一惊。崔大郎假死从青山坳消失,然后张国公府多了一个侄孙,这个时间点看起来有些吻合,那就是说有人将崔大郎从青山坳弄出来送到了京城,只是为何这位太子殿下的身形
这般像阿瑾却存着疑问。
兰如青是张国公的人。她曾经向兰如青大胆推测过这一点,他默认了,而且他也暗示了陆思尧是张国公的对头。阿瑾是兰如青的养子,自小面部烧伤羞于见人,只能戴着面具……戴着面具真是因
着他烧伤了还是另有隐情?
那次阿瑾辞别她说要去京城治疗伤疤,从此她再也没有见着阿瑾,但却在张国公府里见到了身形酷似阿瑾的少年郎。
卢秀珍惊讶的张大了嘴,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
她在兰府认识的那个阿瑾,或许就是现在站在平台上的太子殿下!
这个想法才从脑海里掠过,仿佛有谁在心田里丢下一棵种子,很快就发芽长叶,沿着树干蔓延而上,不多时便成了一株郁郁青青的藤蔓。她没有低头,眼睛一眨也不眨的望着站在台阶上的那个紫衫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