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小北抚着阵阵锥痛的额头,整个人又虚脱地倒回了木榻,目光无神,脑海一片空白,似乎只想睡过去,沉沉地睡过去。
窗外,飞翼一直静立在黑暗中,默默注视着他的一切行为,包括他诡异的梦呓。
半晌,她惊怔的内心方才平静下来,回头时,迎面对上了灵姬妖媚的双眼。
“你怎么来了。”目光一沉,飞翼将侧脸隐进黑暗,声音冷淡。
灵姬却笑的温柔魅惑,抬眸望了一眼浑浊的夜色,让人压抑的黑暗却丝毫不影响她此刻无比坦荡的心境,“这么晚了,还不休息?”
飞翼轻泛一笑,却是答非所问:“天快亮了。”
灵姬倒也不以为然,意味深长道:“是啊,他最怕天亮。天一亮,他就会把自己藏的更深,然后独自承受着寂寞,苟延残喘。”
短短几句话已让飞翼的心口堵的难受,原本平静的心湖再次波澜激荡,她眸光辗转,眼帘微微湿润,艰难地吐出字句:“他……好吗?”
灵姬特意瞥了一眼屋内辗转反侧依然沉沦在噩梦中的张小北,苦涩一笑,“好不好,看看北爷不就知道了?”
对于那个少年,飞翼知道就算再怎么看着他,他也不会变成她眼里的戏子,她只知道,她的戏子现在正躲在一个她触及不到的地方,默默承受着痛苦。
恍惚间,她泪眼迷蒙地望着灵姬,哀伤的口气近乎乞求:“灵姬,我可不可以去看他一眼,一眼就够了,我不会惊动他的,我保证!”
看着她殷殷期盼的凄楚模样,灵姬心中一动,本就有此念头的她终于忍不住点了点头:“好,我带你去看他。不过你不能只看他一眼,我希望,你的出现能够让他打开心扉,不要再继续逃避。我也希望,这次你能够好好爱他,永远守着他,一辈子坚定如磐石。你,能做到吗?”
飞翼第一次发现,眼前这个杀人无数的蛇妖,竟也有让她崇视的美好一面。
到底是什么,会让一只冷血无情的妖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飞翼来不及细想,那一刻,她恨不得立刻飞到戏子身边。
也许什么都不用说,只要能够抱着他,触摸到有温度的他,一切都不重要,不重要……
三更天的时候,洞外的漆黑夜色渐变的阴沉暗灰,缕缕清风略带寒气,从洞口灌输而入,渗透进苍老的肌肤,他鼻间一痒,阵阵冷战下,蓦然打了个喷嚏。
下意识裹紧了身上的黑衣,他困倦中感到一丝无奈,只好往角落的黑暗处又挪了挪,抱膝埋下头,孤独隐忍。
这样的状态没有持续多久,他突然隐隐约约听到了一些声响,这响声自洞外传来,由远及近,很快便清晰地传到他的耳中,间或还传来一男一女的谈话声。
“楚师兄!快来啊!快点儿!”
“真不明白你到底紧张什么!这里又不是苍篱山,何况我们清清白白,有什么好怕的?”
“你还说呢!上次师姐的事可把我吓死了!万一被同门撞见!我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快来,这里比较隐蔽,我们进去说!”
两人一前一后从洞口钻了进来,其中一人刷的一声点亮了火折子,一缕火光顿时将嶙峋的洞壁照耀的勾勾壑壑,奇形怪状,宛如怪兽张开的血盆大口,而鼻间弥漫着的腐臭气息越发让人感到此地阴森诡异。
那抹陡然亮起的光芒还是无可避免地令角落里的身子惶恐地震了一震,慌乱之下,他连滚带爬地地闪躲到一块巨石后,蹲下身稳住急促的呼吸,静待其变。
一感受到洞内令人压抑的阴寒,原本首当其冲的少女立马胆怯地躲到了高大男子的身后,“哇!这里好可怕啊!”
楚寒音好笑地摇摇头,“不是你非要进来的吗?现在知道怕了?”
闻言,石敏小嘴一撅,一记粉拳招呼过去,语气十分不满:“笑什么笑?我只是想找个安静又安全的地方跟你说会儿话嘛!你以为我想偷偷摸摸的啊?”
听出了她不满的话语中蕴含的担忧和害怕,楚寒音心里一动,回头抚摸她的小脸,柔声道:“别怕,有我在。”
明灭的火光下,他并不出众的五官却因一抹充满爱的微笑而显得分外迷人,令石敏一时神魂颠倒,痴迷地呢喃了一声:“嗯……”
轻轻揉了揉她的发,楚寒音环顾了一下四周,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地方确实够隐秘,看来我们就算聊他个三天三夜也不会有人发现。”
石敏淡淡一哼:“你有那个胆子吗?你二师兄的下场你也看见了,现在整个苍篱山人心惶惶,谁还敢有异心?还三天三夜?明早之前要是没回去,我师父铁定要把我抓去宰了!”
楚寒音无奈一笑,凌炜森那件事确实让他心有余悸,可是自从和石敏相爱,他们一直发乎情止乎礼,从来不曾做过越轨的事,他无愧于师父的教导,更无愧于苍篱门,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可是石敏却不这么想,她每天战战兢兢,想见他却又不敢见他,只有等大家都睡着了,偷偷溜出来相会。有时候,她甚至还会觉得很刺激,但一想到师姐那件事,就难免心慌意乱。
这会儿,身处如此恶劣阴森的环境下,石敏还是不由地揪着一颗心,难受地皱紧了秀眉:“你干嘛不说话?怕了?”
轻叹一声,楚寒音缓缓将她拥入怀抱,像护着一个脆弱的玻璃娃娃,声音温和让人沉醉:“是啊,我好害怕,好怕我们不能永远在一起。敏敏,不如我们明天就把事情向师父们禀明,以后就能光明正大的在一起了。”
“啊?”石敏惊地张大嘴,连连摇头,“不行不行!我师父的气还没消呢!现在跟她说,只会火上浇油,她一定会以为我和慕师姐一样****,那我就死定了!”
楚寒音无奈,剑眉皱成一团,“可是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我不能让你惶惶不可终日,总要想个办法解决才行。”
石敏一下子泄了气,依偎着他宽厚的肩膀,恋恋不舍,“马上就要天亮了,我们又要分开了。”
他沉默,许久才失落地“嗯”了一声,将她瘦弱的身体紧紧揉进怀抱,无声相拥,默默聆听彼此的心跳。
火光勾勒着他们依偎的剪影,明明灭灭中,跳跃着浅淡的温柔,这一幕清晰地倒映在戏子深邃的眸子里,是那般美好,甚至令他嫉妒和向往。
有多久,他没有这样抱着飞翼了?
从前每晚睡着的时候,她总爱调皮地往他怀里蹭,实则是想给他取暖。
那些日子,他们相依相偎,形影不离。
他身体一天不如一天,所以每到夜晚,都找各种理由拒绝和她睡同一张床,可她总是不依,偏生粘着他不放,一次次地用身体给他传递温暖,每每清晨醒来时,她已冻的浑身冰凉,还要做早餐亲手喂他。
想起那些甜蜜的过往,戏子突然感到眼前一片朦胧,却是泪水模糊了双眼,他抬手擦了两下,才发现洞口的两道身影已经不见了。
戏子苦笑,又是一对痴情的可怜人!
老天爷真的很无聊,为什么总爱拆散那些彼此相爱的人?他们到底犯了什么错?或者,这一切不过是老天爷爱开玩笑,故意捉弄?
可是,第一次被捉弄,那叫天真无知,若是还有第二次,那便是愚蠢了!
他的命运不该让天来左右,他要活着,活的比以前更强大!
天算什么?他一向顺己意逆天行,既然机会摆在眼前,他就要把这次机会扩展到无限大。
他不但要活着,还要带着飞翼齐天同寿,永生不灭!
没过多久,洞外又隐约传来轻微的动静,然而这次,戏子明显有些后知后觉,愣了好久方才下意识地朝着微微敞亮的洞口望去。
这一望,顷刻便让那双黯淡的眸子惊绽异光,熠熠闪烁,仿佛天上人间任何一种光亮都无法比拟。
蓦然间,在这璀璨的光芒下,似乎连时间都一并搁浅了,唯独那一身胜雪的白衣依然以柔美的姿态飘扬在空中,耳边那一阵阵风声宛如古老的歌谣在悠扬吟哦,就好似记忆中那个纯美的她,夜夜在他耳畔呢喃的一首曲子,伴他甜蜜入梦,心驰神往。
梦里的情景总是美好的,那一片波光闪熠的清澈绿洲就像他们向往的天堂,美丽的没有一丝杂质。可现实,依旧是那般残忍,在一颗心濒临破碎时,他们小心翼翼地呵护着,谨小慎微,每日如履薄冰,只盼望着,在那可怕的死亡来临之前,他们在一起的时间能够多一点,再多一点……
倒下去之前,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那抹白衣还能倒映在他深情的目光里,那颗碎裂的心还能完好地在怀中跳动,那一声蕴着万千怜爱的呼唤还能透过脆弱的耳膜直击他残存的灵魂……
“戏子……”
飞翼茫然地打量着四周,一颗心几乎要跳到嗓子眼,既惊喜不已,又紧张无措。
灵姬告诉过她,戏子已经不再是原来的戏子,他之所以害怕见她,就是不想让她看到他此刻不堪的模样。但是她顾不了那么多,她不能让这个傻男人再继续任性地折磨自己,她要亲口告诉他,她不在乎!哪怕他变成可怖的魔鬼,还是她的戏子,她此生不换,钟爱的男人。
“戏子!”她放大了音量,朝着山洞深处又呼唤了一声,刻意调皮一笑,柔婉的声音回荡在幽深的洞中,“我知道你在这儿,别躲了。这个捉迷藏的游戏可一点都不好玩,不如你出来,我们去镇上玩斗鸡啊!唉……你那只白毛仙鸡也不知道跑到哪里鬼混去了!哦——该不会你偷偷把它宰掉吃了吧?哎呀,好可怜……”
佝偻的背抵着冰凉的石壁,缓缓地滑到地面,他瘫坐在地上,突然间气力全无,混沌的思绪随着她抑扬顿挫的声音,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遥远的古镇。
山青水秀,鱼米飘香,云南的旖旎风光就像花季年华的曼妙少女,在那片一望无际的茶园里,总是会飘来不绝于耳的银铃歌谣,他们在那里嘻戏欢闹,彼此追逐。
没有身陷江湖不得已的杀戮,更没有尔虞我诈不流血的商场斗争,那个淳朴的小镇就像他们梦中的楼兰,一片与世无争的世外桃源……
滴答——滴答——
耳畔的水滴声幽幽地奏响起清灵的乐章,和着她俏皮的话语,伴着记忆中那些美好的画面,轻柔地敲击着他微微起伏的胸膛:“呵,戏子你还记不记得啊?有一次,白毛好不争气啊!连输了我们十几两银子呢!结果你一气之下竟然威胁它,说最后一场要是再输的话,就要拔光它的毛晚上炖汤喝,当时可把它吓的……哈哈!没想到,最后它竟然真的赢了,足足翻了三倍啊!”
飞翼状似无意地来到戏子藏匿的石头另一面,斜靠着冰冷的石壁,兀自沉浸在回忆的漩涡里,淡然轻笑:“还有一次,我们在路边捡到了一只小狗,它两条腿都断了,只能躺在那里,寸步难行。你说,它虽然没有了腿,可是还有眼睛,有鼻子,有嘴巴,它还能看到那个总是流连在它身边的小母犬,可以闻到路边的花香,吃到好心路人施舍的肉骨。你说,最重要的是,它还能活着,即使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欢快的狂奔,但它的生命依然绽放着,哪怕终将凋零枯萎,那也是一种浓缩到极致的美……”
脸上的笑容纯真而甜蜜,可看着石头背面那一片幽深的黑暗时,明亮的双眸却黯了黯,声音中隐着一丝哽咽:“你一定都还记得,对吗?才一年多而已,好像一切就发生在昨天,可是又感觉遥远的隔了好几世……”
她不禁喟然一叹,背靠着石壁,凝望着洞外渐渐透出的微光,唇角慢慢漾起如水的微笑:“灵姬说你害怕天亮,其实我最怕天黑,因为一到了夜晚,不能靠着你的胸怀入睡,我总是不习惯。戏子,你知道吗?我一直在想,我们将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子的,是像你呢,还是像我?嗯……如果我有幸能给你生个儿子的话,那还是像你吧,这样的话,即使你不在我身边,也有他陪着我……要是女儿,还是像你,像你一定会长的绝色倾城,你说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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