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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云可能是个细作。但秦亮还不能确定,只是怀疑。

因为朝云主动结识他的理由,便是欣赏他那篇《请吕公止争界书》、仰慕他的才华;现在看来,朝云可能看不懂文章。那篇文章的遣词造句虽然不如杜甫的诗华丽,但典故多、内容也更复杂。

如果朝云连那几句诗都看不太懂、或者没用心品读,又怎么可能有才学或心思去读懂枯燥的文章?相识的最初理由不存在了,那么她的动机就得重新审视。

不过万一朝云只是关注洛阳名士的点评呢?她只是附庸风雅,只看重秦亮的名气、而不是文章本身?

所以秦亮的推测还存在不严密的地方。

次日秦亮依旧去大将军府上值,早上的过场走一遍,巳时他去库房找存档看,却又在满屋子简牍的地方遇见了长史孙礼。两人相互礼节寒暄了两句,原来孙礼到此地、是为了找有关吴国的简牍。

秦亮最近经常来这个地方,便帮着孙礼找。一边忙活,两人一边说了些应景的话,话题自然是吴国。

孙权还活着,估摸着没几年就快六十岁了。因为继承人的问题,吴国国内的许多大臣分成了两派,形成了内斗的局面。这样的事在历朝历代都不新鲜,类似的情形无数次上演过。历史不是简单的重复,却总有相似之处。

秦亮想起昨日孙礼说起,在大将军府呆不长久了,大概要下放到地方做官。今日又见孙礼收集吴国的案牍,于是秦亮不禁揣测,孙礼要去的地方可能是淮南或荆州。

另外朝云与王凌府的白夫人有来往,说不定也认识王广。而王凌是征东将军,人在淮南。

汇总现有的资源,秦亮隐约觉得,自己想去前线带兵的机会,可能就在南线。只不过,落到实处要怎么实现、还要等待事情的发展和具体的机会。

又过了两天,朝云果然来到了秦亮家造访。秦亮学着长兄接待客人的做法,殷勤招待,准备了好酒好肉。及至天黑,里坊关闭之前,他才送朝云回去。临走时,秦亮还拿出了两匹江南丝绸赠给朝云,那是曹爽赏赐给属官的东西。

……朝云来王家府邸时,又把江南丝绸分了一匹送给王玄姬。

那吴国的织物确实织得好,王玄姬抚摸着精细的缎子,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先是朝云要把秦亮的诗简送给自己,现在又送绸缎。王玄姬明白她是好心,却很想告诉她、不如别送。

王玄姬放下绸缎,来到了家妓们住的院子,很快见到了朝云。王家的几十个歌舞姬都围着朝云,正在跟着学舞蹈,跳的是《鹤鹆舞》。

不是什么新鲜的内容,有汉朝遗风,再加上一些道家的韵律。现在最时新的舞,其实是带着释家风度的舞蹈。不过提倡无欲无求的释家精神由一群色相舞姬来表现,实属有点诡异,就跟那些清谈玄学的士人一样奇怪。

王玄姬默默地靠着柱子,看她们跳舞,主要看朝云跳。

长长的薄翼衣袖好像变成了人的脸,挥动的长袖是主要的表达姿态。束腰与脖颈也很重要,或婉转、或高雅,或仙气飘飘,全靠这两个部位的曲折。不过在王玄姬看来,朝云还特意表现了胸襟的姿势。

但王玄姬并不羡慕她的胸腰。不懂的人可能很容易被她吸引,其实王玄姬觉得,朝云的胸并不是非常突出。朝云不过是善于花心思表现而已,她故意把束腰加宽、并提高位置,特意系紧,下边小了,当然就反衬显得上边大。

舞伎就是这样,什么都想表露出来。

王玄姬不动声色地将双臂放到了前面,轻轻往腹部双手环抱。

一个自然随意的动作毫不刻意,她身上的宽衣博带秋白深衣被稍微一压,就好像蓬松的被褥被按了一下挤出了一些气,她的身段轮廓就立刻显露了两分。傲|人的胸襟能撑起宽大的袍服,腰身位置却很空很纤细,这才是真材实料。因为就算是那些体态仹盈的寻常妇人,穿这么宽大的袍服也撑不起来,看上去就像没有一样。

靠束腰算什么本事?

朝云亦已发现王玄姬来了,一曲罢,朝云便叫舞伎们自己练习,接着向这边走来。两人揖拜见礼,都是用右手放在左手前面。问候了一声,她们便来到旁边的一座凉亭里,在胡床上坐下说话。

王玄姬道:“我没送过朝云东西,你却以贵重之物相赠,我怎好意思?”

朝云莞尔:“反正是别人送的,女郎不嫌弃就好。”她看了一眼王玄姬,忙又道,“女郎是王将军之千金,缺什么东西呀?就是个心意,不必介怀。”

王玄姬神情淡漠,用随便的口气轻轻问了一句,“朝云去秦亮家,他待你不错呀。”

朝云把身体挪了一下,靠近王玄姬小声道:“起初还是正人君子,不过稍微一激,他就露出本性了。”

王玄姬心里不悦,说道:“名士评语‘刚正直率、深明大义’,多半是准确的,哪有本性不本性?”

朝云没有争辩,但似乎也不服输,只轻声说道:“晚席间饮了不少酒,妾起身时,作将晕倒之状。他便来扶我。”她挺了一下身子,舒展上身,“只是扶了我一下,不小心手臂相触,他便袍中藏物。”

王玄姬疑惑地问道:“他藏了什么?”

朝云露出了些许白眼,缓缓摇头。

王玄姬怔了一会儿,忽然才恍然大悟,她感觉脸上立刻烫得有点发疼,顿时无言以对。顷刻之后,她又生出了一股气,憋在心中无法舒出,越想越气。

王玄姬心道:我看你才露出了本性,平日里装模作样故作清高,其实就是个狐狸精。

朝云的声音在耳边道:“不过我也很诧异,真是人不可貌相。虽然我也看得出来他的肩膀宽、个子高,底子不错,但终究是个书生样子,却没想到他怀揣戾器掩饰凶心。我不慎察觉到世间罕见之状,冷不丁被吓了一大跳。”

王玄姬的胸口一阵起伏,好不容易才按捺住气愤的情绪,甚至怒及秦亮。乡下来的!简直没见过世面,这舞伎朝云不过就是会打扮一点,凭什么对她那个样子?

但王玄姬自持身份,便只是蹙眉没有过多反应。

朝云却像不知趣一样,继续低声说道:“席罢,他亲自送我回去,同乘一车。本以为他是柳下惠,风雅士子,又有清高之名,不料与别人也没多大区别,心头一热什么羞人的话都说得出来。”

说到这里,朝云停顿了一下,好似在等着王玄姬的好奇之心、问说了什么话。

不过王玄姬偏不问,她甚至抬起了头,伸直脖颈,做出一副嫌弃庸俗的高贵姿态。家母说得对,她不管怎样也是一方诸侯的亲生女儿,怎么可能和一个舞伎一样俗不可耐?

片刻后,王玄姬还是忍不住冷冷问道:“他对你动手动脚了?”

朝云摇头道:“那倒没有,不过眼睛却很放肆。他的眼神若是有形,怕早就把我剥了几遍。”

王玄姬的神色越来越冷,故作冷漠,一副不感兴趣的口气说道:“若是有他新作的诗赋、经文,再告诉我罢。”说罢从胡床上站了起来。

朝云也起身揖拜,转头看了一眼,“我先去纠正她们的舞艺。”

王玄姬想起自己长时间以来,日子虽有些无趣,却也清净。最近这阵子却被搅乱了,不是被惊吓,就是气不打一处来,煞是烦恼。想起那天在“洛闾”伎馆,被那秦亮吓了两次,她几个时辰后身上都没多少力气。之后时不时就会想起。

往常早已过惯的平淡起居日子,如今仿佛变得额外寡淡无味。拿起喜欢看的简牍,她也有点提不起兴致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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