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优图上前,恭敬的向着面前的几位先生行礼:“齐先生,魏先生,苏先生好。”
宇文墨点了点头,视线并未过多的在眼前这个陌生的少年身上停留,他低头看着夏满,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背:“你不说想吃李记的葱烧猪蹄?待会儿带你去买。”
她高兴的应了一声,拽着他的手随着他慢慢走远。
苏优图直起了身子,漠然的看着众人远去的背影。阳光照不到他的眼底,平静的眸子古井无波,没有任何人能看出他掩埋在内心深处的情绪。
他一动不动在那里站了许久,牵了牵唇角,淡淡的一笑。
天机殿西北角专供童侍们居住的院落里,突然传来一声巨响,青铜盆摔在地上咣当咣当连续撞击着地面,盆里的水泼洒了满地,左武琦脸色铁青,半个身子都被水濡湿,僵立在那里,无法判断铜盆滚去了什么地方。
听见响动的左文琦大步进了屋,看见哥哥茫然无措的样子,心里一阵剧痛,上前握住哥哥的手:“可是烫到了?下次这种事情,叫书侍来做。你现在眼睛不方便,伤到自己可如何是好?”
左武琦在文琦的搀扶下坐下,弟弟拿来了干净的衣物亲手替他换上,恍惚间手背一阵温热,他伸手,文琦避之不及,他摸到了他脸上的泪痕。武琦道:“别哭,你哥虽然看不见了,却也不会做个废人。我们能被天机殿选为童侍,本就是万里挑一的天之骄子。当年的神算老人不就是失明后反而得了天机?你怎知这不是哥哥的机遇?”
文琦抹了眼泪,强笑道:“哥哥说的是。能被选入天机殿,都是人中之龙,哥哥你歇一歇,我重去打盆热水来给你梳洗。”
武琦知他心中难受,不过是找个借口出去罢了,微笑着点了点头:“好。”
约莫五十多年前起,在黄司殿的倡议下,天机殿开始选童侍,培养童侍。这些资质绝佳的少年入了天机殿,在天机殿和书院经过严苛的学习,日后长大便是新一代的司侍和司监,甚至未来的司殿都会自他们之中产生。
这些孩子心里清楚,从进入天机殿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为了大辽最尊贵成员的一份子,可是如今呢?哥哥在一众同龄人中天资本来最出众,现在却成了瞎子。而这一切,都是拜那妖女所赐!
旁边传来一声冷笑:“好一出兄弟情深的戏码。”左文琦回头,骆河斜靠在廊柱上,凉凉的看着他,“你若真心疼惜你的兄长,就应该替他报仇!”
文琦冷然道:“骆河,你被苏夏满苏优图毁容断指,我知你心中不忿想要报仇。你想要做什么直说,犯不着在我身上用激将法,我哥的仇,我自然会报!”
“好。”骆河缓步走向左文琦,“如今学生都被遣回家,寝舍里除了苏优图再无他人。你我联手,你替我先解决了苏优图,我们再一起解决苏夏满,如何?”
左文琦眉头微皱:“你想怎么做?”
骆河冷笑道:“上次暖房的事情他逃过一劫,这一次,我要让他在劫难逃!”
日上三竿,放学在家的夏满赖在床上睡懒觉。宇文墨惯着她,家里自然不会有谁不开眼的去叫她起床,不过凡事都有个例外。一个黑漆漆的小人灵活的跳上了夏满的枕头,抱着她的脸一顿爱娇的瞎蹭,满心欢喜。
这种欢喜感染了夏满,她的内心也充满了欣喜,夏满睁开眼,这种感觉很奇妙,她突然能感觉到别人的情绪。看见夏满睁眼,影魅举起双手无声的欢呼一声,在她脸上亲了一口。
她能感觉到影魅满心都在说:我好高兴,我好高兴,我好高兴!
夏满睁大眼睛,彻底从睡梦中清醒,啊的一声大叫举起了影魅:“我能感觉到你的情绪了!我和你心灵相通了!哈哈哈哈……”
不知不觉已经过去了四十九日。夏满抱着影魅光脚跳下地,一阵风般的跑到前院,闯进宇文墨的书房:“先生,我能感觉到影魅了!我终于和它心灵相通了!”
这么冷的天,小姑娘只穿了一套单薄的寝衣,光着两只小脚丫站在冰冷的青砖地上,小脚冻得通红,小脸蛋也因为激动而满脸通红,影魅搂着夏满的脖子,小小的身体依赖在她的颈侧,说不出的依恋。
他无可奈何的轻叹一声,上前将她抱起:“恭喜你。”
跟在夏满身后跑来的灼华上前告罪:“先生,是我没看住姑娘,让姑娘受凉了。”
宇文墨摆了摆手:“无妨。她今儿个心里高兴,不怪你。你去取姑娘的衣物来就是。”
他抱着她进了自己的房间,将她放上炕,拉过自己的棉被将她围住。夏满不让他走,裹着棉被像个大蚕一样赖在他的怀里,仰头看他。
说起来,先生的卧房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过了。小姑娘的视线离开了他,滴溜溜的四处打量,先生的房间布置一向简单,颜色朴素,没有多余的坠饰和摆设。和她如今总是充满了淡淡桃花香的房间不同,先生的屋子里弥漫着一股很好闻的松香味,和先生身上的味道一样。小时候她和先生住在一起,只要闻到这股气息就会安心入眠。
“先生。”夏满道,“今晚我和你睡好不好?”
他低头看她,小姑娘不谙世事的眼睛里映出了自己的倒影。他笑道:“小满,你已经长大了,不可以再和男子居同室,要避嫌。”
她翻身坐了起来,拉着棉被气嘟嘟的看着他:“先生也要避嫌嘛?”
他道:“我也是男子,自然要避嫌。”
她埋头扑进他的怀里:“我不要,我不要避嫌!我就要先生抱,要和先生睡一起!”
他哭笑不得的握住她的肩膀:“只有夫妻之间,才能有亲密的举动,日后不管是谁,即使是自己的父亲兄长,也要避嫌。”
不知不觉间,小满已经快十一了。在大辽,女子满了十二岁就可以开始议亲,十四岁出嫁。他轻轻抚过她的脸颊,就这么长大了吗?
灼华拿来衣物替夏满穿戴,青黛竹叶替她梳洗。宇文墨拿了从书院带回来的那片残缺的脉络,坐在窗边沉默不语。
在机物殿时,他就已经看出了端倪,这才请齐先生允许他将这片符阵脉络带走。片刻后他拿定了主意,这件事情,还是只能请崇德大师出面。
华二老爷经过了这一段时间的换血拔毒,情况已经好转了许多。他全身披覆的那层黑色的绒毛褪去了,露出了正常人的皮肤。虽然他的肤色还有些发青紫,好歹有了人形。如虫腿般反曲的双腿也渐渐变得平直,而今的他不再如之前那般暴躁嗜血,更多的时候是陷入了沉沉的昏睡中。
对他而言,昏睡反而是件好事。宇文墨替二老爷诊了脉,重新开了一张新的药方交与候在一旁的惠善大师:“按照这个方子再让二老爷服七日的药,身体里的余毒应该就能祛清,不需要再放血。”宇文墨看了看周围,“最好给二老爷换个屋子。如今他身体里尸毒去了大半,怕是再受不住石牢里的寒气,而且如今他也不会再伤人,换个地方更好休养。”
惠善应了一声,当下就叫了几个沙弥,将华二老爷抬了出去,换去了侧院供香客暂住的厢房。
夏满和美玉蹲在院子里的榕树下,美玉正一脸惊奇的看着影魅,夏满同他表演了心灵相通的把戏。在夏满的指挥下,小家伙变成了各种各样的形状,然后美玉写了不同的纸条藏在各处,夏满蒙了眼,只要影魅找到的,她就能准确的说出他藏在何处,写了什么。
美玉道:“真羡慕你,可以养妖宠。”
夏满伸手,影魅顺着她的胳膊灵巧的爬上了她的肩头。她道:“你要是喜欢,也可以养一只啊。先生说影魅不太好找,这种小家伙几乎都是朝生夕死,能幸运化作人形的凤毛麟角,但是别的妖宠很多啊。像郭洪涛的石蜥,西北荒漠里就很多。”
美玉摇头:“我是僧人,出家人不可以养妖宠。”
两人站起了身往前殿走,美玉道:“你不是爱吃冬枣吗?昨儿个我又去后山打了两筐,待会儿回去的时候,你让灼华带些回去。”
夏满甜甜的一笑:“谢谢美玉哥哥。”
两人刚转过长廊,就见一个蓝衣下人打扮的老者拿了拜帖,恭恭敬敬的等候在大殿外,夏满咦了一声:“这不是华管家吗?”
来人正是华管家。华家接到二老爷被救的信,一番商议之后,华大夫人带着华巧儿进了京。因为老夫人身体不好走的水路耽搁了些时日,所以到今日一行人才刚刚抵京。
华忠见到夏满和美玉大喜,上前给两个小主子见了礼:“苏姑娘,美玉师傅安好。我护送我家大夫人和我家小姐进京,今日前来拜访崇德大师,还望美玉师傅通报一声。我家大夫人和小姐现就在山门外。”
美玉不敢耽搁,应了一声先行去通报,另遣了小沙弥去迎老夫人进寺。过不多时,华大夫人领着华巧儿进殿,见到崇德大师便要行跪拜大礼,惠善大师见状赶紧上前拦住了华大夫人:“夫人不必多礼。”
华巧儿乖巧的跪下磕了三个头:“多谢大师救命之恩。”
惠善大师扶着大夫人落座,华大夫人垂泪道:“原本以为再无幸理,不成想还能迎回二弟。这些日子,也不知他受了多少苦,冤孽啊!”
崇德大师道:“夫人莫要伤心。二老爷在此调养了一段时日,如今已好转了许多。今日刚挪入西厢房。夫人不妨带华姑娘去看一看,也好安心。”
大夫人心系华二老爷,当下也不推辞,再三谢过崇德大师,领着华巧儿匆匆忙忙奔西厢房去了。
宇文墨避开了华夫人一行人,去了大殿寻崇德大师。二人说了几句华二老爷的事情,宇文墨从袖袋中拿出了那片残缺的符阵脉络:“今日晚辈前来,实则还有一事要相求于大师。”
崇德大师道:“先生请讲。”
宇文墨将那符阵脉络平放在地面上,他指尖符光亮起,那原本呈血色的符阵脉络在符光的催发下腾起了淡淡的黑色烟雾。那雾虽然只有薄薄的一团,却带着让人心悸的气息,片刻后黑雾散去,崇德大师凝重的道:“这可是妖魂?”
宇文墨点头道:“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