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A-Ep2：幻痛（3）
【夺取权力职位的观念，无论是行政部门权力还是社会中更分散的权力职位，都忽略了这一点：我们的目的是消除权力关系，创建一个基于相互承认人民尊严的社会。遗憾的是必须先夺取权力以废除权力的观念。】——丹尼尔·莫洛托夫，1932年。
……
“在其他问题上，我一般会支持你们的意见，但这次除外。”霍马雍·阿扎达巴迪在麦克尼尔试探性地说出了来自UNIoN各地的学术研究团队和为这些团队服务的组织将抵达伊朗北部地区一事后坚决表示反对，称阿扎达巴德没有能力招待那么多外来户，“我们的家园好不容易才走出战乱，虽然从长远角度来看是应该注重其他产业的影响，当下最重要的还是保证基本生存需求。”
“你说得对，阿扎达巴迪先生。”麦克尼尔心不在焉地转着钥匙链，他可以和罗根就最终方案产生争执，而有时他只需要别人接受他的答案，“但是，有时我们需要用更灵活的眼光来审视出发点、路径和终点之间的关系。虽然这话说出来会让你感到厌恶，事实是，世上没那么多人在乎你们的死活，你不能指望大家凭着善心来协助你们重建北部地区的秩序。”
“那就——”
“所以说，要让更多人认为在你们这里投入资金是有必要的事，仅此而已。”说着，麦克尼尔把钥匙链还给了阿扎达巴迪，笑着拍了拍对方的左肩，“只要从现在开始给世界留下更好的印象，受益的可不止是你们。要把事情考虑得更好一些，万一UN同意你们使用全球太阳能发电系统的部分能源……以后我们遇到的阻碍不会像现在这么大。”
果然不出麦克尼尔所料，得知伊朗将来有望从轨道电梯中分一杯羹的阿扎达巴迪于狂喜之中忘却了那些不请自来的UNIoN客人们带来的烦恼。曾经在UNIoN留学过的伊朗青年小心翼翼地向麦克尼尔打听消息来源，后者满不在乎地说，虽然这是依据目前的国际局势和三大国家群动态而做出的推断，但多半是有望实现的。
“记得保密。”坐在仓库另一侧查阅资料的罗根向着快要出门的阿扎达巴迪喊道，“提前把话说出去，届时走漏了风声，反而有害。”
阿扎达巴迪刚一出门，罗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他对着返回仓库另一端挪开箱子的麦克尼尔说，经常发善心可能要坏事。
但关于UN可能通过相关决议、在中东地区建设基础设施以将该地区并入全球太阳能配置系统的猜测也并非全无根据。不久之前的塔里比亚叛乱便是产油国在新时期转型困难又受到供能限制的恶性结果之一，尽管虎头蛇尾的叛乱以天人组织武力介入和塔里比亚共和国向UNIoN服软而告终，事后UNIoN的政客们也进行了一定程度的反思，虽然他们的出发点仅仅是为了防止出现下一个塔里比亚。
排除三大国家群内部的原产油国之外，中东地区无疑是因此而被事实孤立的主要地区之一。在过去的轨道电梯建设阶段，三大国家群的轨道电梯工程所在位置附近经常遭到来路不明的武装组织和雇佣兵袭击，这一连串的冲突和多次爆发的【太阳能战争】于当代被公认为是感受到了危机的石油输出国和相关的国际企业为保住垄断地位而垂死挣扎的最后尝试。然而，当时被广泛怀疑的国际企业最终仅仅承受了经济损失便近乎毫发无损地撇清了所有嫌疑，反而是中东各国被扣上了【破坏人类未来事业】的罪名并被UN实施了严厉制裁。直到今天，支持UN将制裁持续下去的民意依旧占上风，而且伴随着中东地区混乱局势蔓延呈现出有增无减的趋势。
不过，在最近的一系列变化背后，那些和天人组织有关的论调依旧引起了麦克尼尔的担忧。即便是UNIoN国内媒体也认为，倘若不是塔里比亚叛乱彻底引爆了积蓄多年的原产油国和现能源市场秩序之间的矛盾，UNIoN就算再过10年或是20年也不会建议UN重新审视之前的制裁手段。毫无疑问，导致UNIoN反思的功臣是天人组织，而这是麦克尼尔最不希望出现的舆论之一。不必论及世界和平之类的宏大命题，哪怕天人组织的武装干预引起了三大国家群的内政外交向着缓和冲突或是有利于民生的方向转变，那都等于变相地承认了伊奥利亚·舒亨伯格的荒唐计划起到了作用。
“但这是好事啊。”望着大发脾气的麦克尼尔，罗根疑惑地端起了装有咖啡的水壶，“还是说，你希望这个世界保持原来的模样？我看还是算了。”
“这根本不是他们的功劳，罗根。任何全局政策的改变都需要具有远见卓识的政客还有一些知道怎么适应经济动荡的专家的计算……该得到感激的是这些人。”麦克尼尔捋着头发，他当然也盼望着一切向更好的方向转变——虽然他不见得能准确地说出什么才是更好的方向——前提是这一切由他眼里正确的个人或群体来完成。“就拿放松制裁的事情来说吧……从未给轨道电梯建设工程出一分钱甚至还背地里支持雇佣兵袭击轨道电梯的败类现在难道要因为天人组织的武力威慑就可以白白得到那些能源吗？我是支持解除制裁的，不然中东地区的状况只会继续恶化，但——”
“但不应该是以现在的方式。好了，你想说的我都明白，毕竟你之前还和我说你其实不是很介意天人的手段，只可惜有能力使用这种手段的不是UNIoN而是个来路不明的私人民间武装组织。”罗根在档案册上做了些批注，标明了看上去可疑的段落，并打电话告诉镇子另一头的蒂莫西记得让哈罗把相应段落挑出来再分析一遍，“那么，现在我们需要改变策略了。在伊朗地区做好准备、等着他们来干预的计划已经失败了一半；而一旦UN真的解除对中东地区的制裁，世人也会以为这是天人的胜利。”
看上去只剩下麦克尼尔当初最不抱希望的方案仍有可行性。天人组织仍旧要依赖地球上的种种活动来掩盖其自身踪迹，只要麦克尼尔和罗根能够成功地从过去的历史档案以及当代的记录中发现天人组织过去和现在的真相，就有望直捣黄龙、从源头上解决天人组织带来的全部威胁。除此之外，他们也在解析这批档案的过程中取得了不少额外收获，那个被罗根送回UNIoN本土研究的奇形怪状的破损【炉子】据说已经让数个知名团队发现了新的突破方向。
如果马尔科姆·格兰杰曾经在两百多年前参加了伊奥利亚·舒亨伯格的计划并将其中的秘密记录在了这些档案中以供麦克尼尔和罗根日后查阅，保存有机密的档案应该不止一份：老格兰杰根本不可能预料哪一份档案以后可以落到战友们手中而不是人间蒸发或灰飞烟灭。为了拿到剩余的档案，罗根·谢菲尔德秘密地兜售了一部分情报，希望能够找到识相的买家。然而，最近的交易情况表明，网络黑市上已经有一部分人对他们的真实动机产生了怀疑，这对麦克尼尔来说无疑又是个坏消息。
“上周我联系了一个雇佣兵团队，让他们去人革联境内抢档案，估计现在已经全军覆没了。”罗根在谈及失败经验时从来不怎么严肃，仿佛那是麦克尼尔的失败而非他的失误一样，“这些雇佣兵啊，也就只有打广告的时候表现得很出色，一旦到了执行任务的时候就全看运气。AEU这样信赖他们甚至还把雇佣兵产业当成经济支柱来运作，实在是蠢得透顶。”
“我在想，我们尚未找到的档案里还会有什么？”麦克尼尔陷入了沉思中，他要预防的风险实在是太多了。在上个平行世界的经历使得他现在拒绝一切可能导致自己和罗根的真实身份暴露的行动，那就意味着他们必须将同样来自其他平行世界的挑战者消灭。“如果是其他人拿到了这份档案，那么这个哈罗就已经落入他们手中了。”
“其他争夺档案的人不一定要先看懂再去找。”罗根提醒麦克尼尔，想要找出天人组织过去秘密的不仅仅是天人的【敌人】，“一个过于庞大的组织是无法保密的，连号称人人视死如归的Nod兄弟会里都出现过那么多叛徒，天人组织的情报至今没外泄很可能只是由于幕后资助者和外部协调人员自身也不知道天人的半点情报。话说回来，过于神秘的组织也无法赢得他人的信任，这其中只要有百分之一的人产生排斥心理，他们就会为了让事情的全貌处在自己的掌控之下而不惜一切代价地前进。”
“听你这样说，我们想赶在潜在敌人得逞之前掌握主动权又不暴露自身的方法还是找雇佣兵办事。”麦克尼尔叹了一口气，他的理智告诉他，应该像罗根所说的那样尽可能置身事外，这也是和他们过去的身份相符的做法。“但你要怎么确保这些人的忠诚？这不是什么普通的押运任务，稍有闪失，我们可能会彻底输掉。”
“所罗门还真就是把你当亲生儿子抚养的……别人哪像你一样能拥有一群绝对可靠又忠诚的手下。”罗根小声嘀咕着。
虽然在正面战场和侧面战场都遭受了不小的挫折，麦克尼尔仍然没有放弃的打算。恢复伊朗北部地区的秩序本就对UNIoN和伊朗有利，而且当UN全面解除对中东地区的制裁后，想必治安较好的地带也能更早地受益于全球太阳能发电网络系统。本着早日让饱受战乱之苦的地区和世界接轨的出发点，麦克尼尔雄心勃勃地推动着阿扎达巴德在所有赛道上齐头并进，这需要最大限度地调动本地的人力资源，尤其是要将脱离工作的青壮年重新安置到合适的工作岗位上。
过去UNIoN军和伊朗帝国方面都没有对战乱地区的人员情况做详细调查，若不是霍马雍·阿扎达巴迪在麦克尼尔要求下动员了大量本地居民投入到调查工作中，也许麦克尼尔直到现在也无法准确地掌握每个人的信息。实际上，他所掌握的信息也称不上准确，而且在这个缺乏国际互联网设备的地区很可能随时由于当事人的一些主观行为而失效。
他和罗根将从事农牧业的人员筛选出来，然后从剩下的本地居民中挑选可以投入基础设施建设工程中的劳动力。这些人的受教育情况不容乐观，指望他们能够熟练地使用UNIoN在本土广泛应用的工程机械也是不切实际的。只凭人力开工，进度实在太慢；临时开办一个培训机构教这些人怎样使用那些工程机械，似乎又入不敷出。
消息灵通的罗根给麦克尼尔献上了另一条策略：把这些本地人先介绍给UNIoN本土那些参加了外太空建设工程的相关企业的外包公司，就可以省掉培训环节了。
“他们也在伊朗有项目？”麦克尼尔半信半疑地向罗根询问道。
“外太空建设工程又不是只在外太空开工，地面基础设施也是重要一环。况且，涉及到全球太阳能发电系统的，更需要深度配合。”罗根有些兴奋地向麦克尼尔逐一介绍相应企业的情况，“当然，事后这群伊朗人百分之百会被拉到外太空工作，但那和我们没关系……是他们自己在看合同的时候不够谨慎。”
“听上去是某种贩卖人口行为。”麦克尼尔顿觉眼前一黑。UNIoN在外太空开发过程中拔得头筹，正是依靠成千上万终生无法返回地球的劳工们的奉献。“其实我不太想这么做……”
“迈克，千万别被什么现代奴隶制之类的词汇迷惑了你的认知。”罗根友好地对麦克尼尔一五一十地说出了他的理由，“让我们把目光放得长远一些，就会发现这对本地的伊朗人而言是一个更好的选择。你看，这一部分人缺乏通过耕种和放牧来谋生的能力，而伊朗帝国的现状又决定了他们只能成为四处流浪的无业游民。如果把他们丢到外太空去工作，对他们个人而言，是生活待遇上的改善，而且以后不必为人生操心；对本地而言，战乱产生的无业游民群体规模也得到了削减。至于为UNIoN的外太空开发做贡献自不必提了。三方共赢的局面，到你嘴里就成了现代奴隶制？拜托，他们需要的不是这种廉价的同情……要是你能变出五饼二鱼养活他们，也无所谓。”
“一个非得需要他们做这种工作才能活下来的时代难道不是本身就有问题的吗？”麦克尼尔反问道。
“自古如此，你改变不了什么，我也改变不了什么，连凯恩都改变不了。”罗根大手一挥，替麦克尼尔做出了决定，“唯一的障碍在阿扎达巴迪，他不仅去UNIoN留学和工作过，而且恰好在建筑公司吃过类似的亏……对了，让其他来这里的人代我们去宣传就好了。没错，要找些合适的人。”
老实说，罗根的形象在麦克尼尔心目中的那层滤镜早在上个平行世界就已经破碎了，如今就算罗根再度刷新自己的下限，麦克尼尔也不会太惊讶。私底下，他又一次痛心疾首地把这当做是GdI过去的重大失误——一群道貌岸然的文官和军官背地里人均做着男盗女娼的事，GdI就是这样一步步失掉公民的信任的。话虽如此，他并没有更好的办法来摆平横亘眼前的诸多障碍。当他再度回顾罗根的所作所为时，又不得不承认类似的行为是GdI维持下去的必要之恶。
这样一对比，蒂莫西·格兰杰突然变得顺眼了不少。决定不在这桩等同贩卖人口的生意上做任何贡献的麦克尼尔把心思放在了档案分析上，他和蒂莫西已经凭借着哈罗的扫描录入功能成功地将堆积如山的纸质档案转化成了电子版并找出了其中疑似藏有秘密的乱码部分，并且顺藤摸瓜地将纸质档案各处和文件纸张背景色相同的笔迹也一同进行了分析，然而其中依旧有许多并无特殊意义的段落。
蒂莫西·格兰杰最初参与到解码工作中时，麦克尼尔只和对方说，当时把这批档案交给他们的人称其中有重要秘密。漂洋过海逃去了美洲的傅攸之既然守口如瓶，想必相应信息也没有对外泄露，而蒂莫西好奇的只是麦克尼尔为何不把正确的解码方式直接教给哈罗。
这天麦克尼尔来找蒂莫西询问解码进度时，蒂莫西旧事重提。对一切事物都保持着旺盛信心而且以自学能力极强自傲的金发青年强烈建议麦克尼尔和罗根让更多人加入到工作中，并自称完全可以承担传授知识和技能的工作。
“这种密码的基础是一种阿拉伯语方言，如今已经灭绝了，是一种死掉的语言……死得很彻底，连书面记载都没有。”麦克尼尔很诚恳地对蒂莫西说，他能凭着头脑中的记忆来复原内容，但他自己也不见得能说得清楚，“我和罗根以前认识一位研究这种方言的老教授，从他那里学了这些知识。后来他因为执意给学生F而被学生持枪连着其他5个教授一起击毙了，现在我想全世界已经再没有人懂它了。”
“令人遗憾。”蒂莫西也不得不为之感叹，“我是说，既然过去的统一俄罗斯历史档案中可能有天人组织活动的线索，其他国家的档案里肯定也有类似的秘密。”
“我担心天人组织在我国的同伙会秘密地摧毁一切能被用于追踪他们的证据，所以这调查只能由我们……由我们绝对信得过的人继续进行下去。”麦克尼尔心想搞来三大国家群主导国的历史档案简直是嫌自己活得太长，虽然罗根已经在用类似的借口转移雇佣兵的注意力了，“还有一件事让我很担心……虽然可能只是个巧合，天人组织或者说一部分知道天人组织内幕的人，很可能和IpLF有联系。”
哈罗又不是能够瞬间了解世界某地曾经发生过什么的全能计算机，麦克尼尔只想让哈罗用数学手段分析他们过去和UNIoN军情报人员的通讯记录再结合IpLF的异常动向来找出最有嫌疑的关键人物。满口答应下来的蒂莫西向麦克尼尔保证尽快得到结果，然后又投入到了对哈罗的整修工作之中。
稍微摆平了蒂莫西后，麦克尼尔打算带领抵达阿扎达巴德附近的勘探人员去选定下一批施工地点。他开着车子和这些人一直四处打转直到中午，对UNIoN国内生活的回忆暂时消除了他的忧虑，不过来自镇内的报告很快又将他的心神牵扯回了这片土地上。
“植物病毒？”趴在吉普车里的麦克尼尔头疼地捏着鼻梁，“没有冒犯的意思，但你确定他们知道什么叫植物病毒吗？”
“正因为他们不知道，所以我刚才说的是远程咨询结果。”霍马雍·阿扎达巴迪郁闷地盯着屏幕下方的网络信号强度标志，他衷心地希望一个月要花费他不少收入的全球无线互联网能管用些，“……对，就是UNIoN的专家开的在线咨询服务。”
“那东西跟医院专家在线咨询服务一样都是骗人的——”
“啥？”
“没什么。既然是专家这么说，我联系一下德黑兰那边的人，看看他们会怎么想。”
说服阿扎达巴迪静观其变后，麦克尼尔离开车子，陪同勘探人员一起继续观察附近的地形。其中一名工程人员颇为惋惜地说，油气资源在中东地区本还能派上用场，阿扎达巴德不该这么快地衰落下来。
“那是全人类的自然资源遗产啊。”麦克尼尔强调道。
“就算是这样，也会在战争中被随意毁掉的。过去几百年的战争里，焚烧油气田的案例数不胜数，在那些行为艺术般的战斗中被浪费掉的资源远远超过我们象征性地保护下来的那部分。”
一行人各怀感慨地返回车队，意外地发现其中一辆车的太阳能发电系统出了故障。计算了路程后，认为他们依旧能凭借着剩余电量安全返回的麦克尼尔说服众人继续前进，这附近的伊朗高原的群山还有更多值得UNIoN的访客们探索的未解之谜。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