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F1A-Ep2：幻痛（17）
【我们不仅反对四十多年来的GdI暴政，我们的愿望更为深刻：我们反对四个多世纪以来变本加厉的奴隶制。这是建设充满幸福的新世界的必然要求。】——基甸，2070年。
……
“这只是当前阶段对战略目标进行必要的调整而已。”脑袋上还缠着纱布的麦克尼尔用笔在白板上列举着罗根获得的其他线索，尝试着从中找出新的突破口，“天人组织在全世界都有支持者和资助者，我们没有能力而且也不应该同时和这些人为敌。所以，先要稳住UNIoN这一边的，再集中力量对付其他两大国尤其是人革联的天人组织合作者，这样才能想办法从他们编织出的牢不可破的阴谋网络中杀出一条血路来。”
“的确，这些人之间也会存在矛盾，而且他们必然都有各自的私心。”罗根先口头上对麦克尼尔的想法表示了赞同，而后立即话锋一转，“但是，经过了两百多年的筛选和考验之后，剩下的天人组织支持者很可能比我们想象的还要团结——不然他们也没法把这种信念一代一代人地传递下去直到现在了。UNIoN的天人组织支持者愿意优先考虑UNIoN的利益还算好事，就怕他们都是名副其实的世界公民。”
麦克尼尔并不喜欢这种描述，那听起来像是Nod兄弟会极具针对性的煽动宣传的变种。他的视线在白板各处游离着，那些有关三大国家群的企业、个人私下开展种种非法活动的证据里，或许就藏着和天人组织有关的真相。如果他拥有更大的权力和更多的资源，他还可以采取更多手段来尽早发现敌人的蛛丝马迹。为天人组织遍及世界各地的活动提供掩护，势必要影响到正常的商业活动，因而天人组织的支持者中很有可能包括许多积累了几代人的财富后不必再通过从事任何职业来谋生的上流社会成员——就算流动资金中出现了巨大的空洞，也会被旁人解读为去赌场输了钱。
“UNIoN内部的问题，以后再解决也不迟。”麦克尼尔说着，在白板上画了一条黑线，将AEU的证据分隔到了另一侧，“和事故还有丑闻长期相伴的AEU的确会经常给我们增添不少麻烦，不过我可不相信人革联能够置身事外。虽然我们还没有发现他们勾结天人组织的证据，从其他证据入手也不错。”
自他们对天人组织活动的私人调查开始以来，麦克尼尔和罗根始终秉持着一个基本原则。伊奥利亚·舒亨伯格及其计划仍然无法脱离持续受到战争困扰的世界，他们所需要的人才、资源都需要对天人组织一概不知情的外界来提供，其手段也逐渐变得多样化。起初天人组织将其成员和外界隔绝的方式是制造出【失踪】的假象，这在两百年前的战乱年代确实足以掩人耳目，但到了后世则漏洞百出，而天人组织成员的真实身份尚未被发现的原因仅仅是三大国家群还没有办法从各种离奇死亡和失踪的人员中准确地分辨出天人组织可能选择的目标。
人员是如此，技术和资源也一样。倘若天人组织进行的尖端研究所需的基础科学和外界相差过大，那么他们就几乎无法从外界吸收任何新的研究人员。毫无疑问，组织无法得到新鲜血液是相当危险的，一旦组织里只剩下上一代组织成员的后代，它用不了多久就会失去生机和活力。因此，在认为可以从意外【死亡】和【失踪】人群中找到天人组织成员真实身份线索的同时，麦克尼尔还认定，可以从过去两百年的基础科学和突破失败的应用科学领域寻找天人组织循序渐进地打造出能够胜过全世界的私人武装组织的蛛丝马迹。只要天人组织还生活在地球上而不是真的活在天国，它的一切行事准则仍要遵守基本的逻辑。
“当年EU在核战争时代中止研究的那项技术，很有可能就是神秘粒子的前置技术。”遗憾的是，AEU也没有保存太多的研究资料，当时的研究产物很可能都在核战争时代结束之后依照三大国家群的条约被销毁了，这又令麦克尼尔十分遗憾，“现阶段对AEU穷追猛打不符合我们还有UNIoN的利益，而且反而可能让AEU的天人组织支持者反咬一口。所以，接下来把矛头指向人革联、指向秘密流向天人组织的资源而不是技术，应该不会引起天人组织的反扑。”
事实上，麦克尼尔已经掌握了线索。人革联曾经在支援IpLF的过程中耍了些小花招，名义上派遣去往印度西部地区并顺便经过斯里兰卡的货轮，实则要为斯里兰卡的亲人革联泰米尔人武装组织提供支援，而真实目的又是利用斯里兰卡的混乱局势为绕远路资助IpLF打掩护。经过罗根的长期跟踪调查，那些运送武器的货轮并不属于同一家公司，但如果尝试追踪这些公司背后有关南亚地区物流事务的资金链，那么所有的线索都会指向同一个目标：
人革联的王氏家族。
“我们还真是和姓王的人有些说不清的缘分。”麦克尼尔自嘲地笑了笑，“……还有其他目标吗？”
“也有一些。不过，你曾经说天人组织的支持者在当代最有可能是那些已经不必亲力亲为地开公司、操控股市、分析汇率的新时代贵族们，所以我把那些忙于商务活动或是政务的目标都排除掉了。”罗根立即声明他完全在按麦克尼尔的思路锁定目标，“而且……王氏家族最近几年的状况不太乐观，去向不明的资金也越来越多……”
自称追求平等的人革联，拥有三大国家群之中规模首屈一指的亿万富翁家族数量，这一现状令麦克尼尔哭笑不得。这些亿万富翁家族中，有许多家族还保持着相当传统或称之曰古老的运作模式，其间涉及到的种种博弈是麦克尼尔哪怕参考中世纪史书的贵族家庭生活也无从理解的。排除那些他并不需要掌握的小知识不谈，一度叱咤风云的王氏家族的近况确实不乐观，在上一代族长早逝后，家族首领的头衔落到了还不到20岁的王留美手中——在她的兄长疑似由于懦弱无能而放弃了继承权之后。虽然王氏家族其他分支的成年男性对这一结果很有意见而且不介意借助其他家族的力量来夺权，他们距离成功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考虑到王氏家族这些年来的情况，麦克尼尔有理由认为王氏家族的脆弱源自于突然遭遇意外后仍要勉强支撑那些耗资巨大却没有实际收获的项目。在人革联的默许（和一旦事发则毫无保障）下支持类似IpLF的武装组织就是再明显不过的自讨苦吃行为，但仅仅支持IpLF甚至是10个IpLF都无法解释王氏家族的经营危机。同为上流社会成员的其他家族关心的也许是何时一拥而上将竞争对手分而食之，至于对手究竟因为赌博还是投资失败抑或是家庭矛盾而沦落到那种境地，他们并不关心。
但麦克尼尔和罗根不能不关心。
每前进一步都是赌博。他们的对手不止是使用高达对全世界进行武力干预的天人组织武装，还有那些背后支持天人组织的人和团体。凭麦克尼尔和罗根目前的地位，想在战场上打败天人的难度要远远低于把对方背后的支持者击垮。尽管如此，敌人越是强大，麦克尼尔就越是要和他们战斗到底。天人组织还做不到一手遮天，否则三大国家群的权力也早就已经被天人组织掌握了，根本用不着什么武装干预来确保世界和平。
好消息是UNIoN军并不打算坐以待毙。以荷马·片桐等人为代表的高级将领也意识到了天人组织背后支持者的恐怖之处，但这些人的行动由于彼此之间甚至不能确定对方是否投靠了天人组织而迟迟无法开展。麦克尼尔的冒险举动恰好为他们提供了一个借口，一个可以再次用热血青年军人的鲁莽举动来辩解的机会。
当然，麦克尼尔和罗根先要证明不讲规矩又风险巨大的调查行动能够得到大人物们预想中的收获。在麦克尼尔的伤势有所好转后，两人和蒂莫西·格兰杰一同前往UNIoN轨道电梯，这是不引人注目地去往UNIoN太空军地外基地的最佳途径之一。
也许【迈克尔·麦克尼尔】和【罗根·谢菲尔德】以前都曾经乘坐过轨道电梯前往外太空，对于意识来到这个平行世界只有几个月的两人来说，这确实还是头一次。罗根起初还兴致勃勃地从玻璃窗观看外面的景色，当他发现麦克尼尔似乎对此缺乏兴趣时，原GdI海军陆战队指挥官也停止了观景。
“一点都不刺激。”他自言自语着，“你上过太空那么多次，估计都看得厌烦了。”
“轨道电梯的理念还是很不错的，要让非特殊职业的普通公民们也有机会经常造访外太空才行。”麦克尼尔在看UNIoN太空军的手册，这还是他和罗根首次前往太空行动，而且他们在行动期间无法获得UNIoN军的大力支援。稍有闪失，他们就会成为太空垃圾的一部分。“不过那家伙……”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去看整个身体都贴在另一侧玻璃窗上的蒂莫西，“……每次我以为他已经恢复正常的时候，他就会用实际行动向我们证明，他仍然活在只属于他的人生戏剧中。”
在乘坐轨道电梯从地表通往顶端太空站的过程中，蒂莫西一路上都在大呼小叫，他那并不怎么刺耳的尖叫声比100个婴儿的哭声加起来的破坏力还要大。幸亏他们乘坐的是UNIoN军专列，不然这会蒂莫西早被来自五湖四海的其他乘客打得头破血流了。努力想要忽视蒂莫西的麦克尼尔尝试着和罗根讨论天人组织的支持者神不知鬼不觉地将物资送往外太空的具体方案，然而他每说上两句话，就一定会被蒂莫西的惊呼声打断一次。
“上帝啊，你难道这辈子第一次去外太空吗？”终于，麦克尼尔实在忍不住了，他的右手重重地一拍座椅扶手，整个人也弹了起来，“就算是三岁的儿童也不会像你这样每见到什么新鲜的东西就大呼小叫一次……”
“你怎么知道我第一次来的？”蒂莫西回过头，脸上尽是无辜的笑容。
绝对不能生气，不然自己先要被气死，麦克尼尔想着。他的拳头在半空中对着蒂莫西挥舞了几下，并没有吓住疑似生来缺乏某些感觉的金发青年。郁闷的麦克尼尔回到座位上，重新和罗根讨论天人组织获取地面物资支持的方案。罗根对麦克尼尔说，三座轨道电梯全部建成之后，监控对外太空的物资输送变得容易了许多，在那之前想要确保私人所有的航天企业发射的火箭和航天飞机里没有捎带危险物品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三大国家群当年合作建造轨道电梯的时候考虑了很多条款，其中明确封锁了非测试性质的火箭和航天飞机发射行为。从AEU的轨道电梯建成——也就是天人组织首次亮相的那天——开始算起，天人组织向外太空输送的一切物资都要经过轨道电梯。”罗根所说的，三大国家群的情报人员大概很久之前就想到了，但他们仍旧未能以此为出发点找到天人组织的活动线索，“一个合理的猜想是，天人组织同时买通了三个轨道电梯的管理机构人员，又或者他们掌握了能够绕过安全检查机制的技术手段。”
“两个很可能都是真的。”蒂莫西忽地转身向麦克尼尔和罗根扑来，一眨眼就到了两人面前，“技术手段确保人员和物资不被发现，而被收买的人员或本就自愿服务的人员是社会意义上的第二层保险。”
“糟透了，我开始有点理解Nod兄弟会对纯洁性的病态追求了。”麦克尼尔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正是因为腐败被视为常态甚至是必要之恶，敌人才能找到更多对付我们的漏洞……”
“那不叫腐败，是一些正常的经济行为。”罗根纠正道。
“这就是我想要说的。”
三人当中只有蒂莫西愿意去体会沿着轨道电梯从地表逐渐来到外太空的全过程，尤其是脱离大气层外层区域的时候，而麦克尼尔的好心情全都被蒂莫西的大呼小叫打乱了。三人抵达终点站时，决定先去验证猜想的麦克尼尔带着两人马不停蹄地前去访问管理太空站的UNIoN行政机构。他对这些人自称是UNIoN军派来视察安保机制升级工作的代表，并拿出了荷马·片桐为他准备好的文件充当证据。这一手果然暂时骗过了管理人员，并不想在广泛实施军事管制的外太空和军队发生冲突的管理人员经过了简单的核实后便同意麦克尼尔查阅轨道电梯开通以来的访问人员信息，而麦克尼尔则把检查工作丢给了罗根。
“在之前的7号平行世界里，部分以打击食尸鬼为名建立起来的机构为了窝藏自己内部的食尸鬼，会在Rc细胞检测门上作弊、不去检测他们的同伙。”麦克尼尔用过去的经验做类比，试图让罗根确认轨道电梯的安检机制是否存在漏洞，“三座轨道电梯都会对出入者的生物信息进行全面扫描，因此他们要么冒充了他人，要么就干脆没有接受任何扫描。”
“有一个简单的办法可以判断他们使用了哪一种方法。”罗根·谢菲尔德从背包里翻出了一副墨镜，“通过对轨道电梯管理系统现存的所有监控录像进行筛选和分析，再检索生物信息检测系统的工作情况，就能找到答案。”
“……这听上去是个工程量很大的处理手段。”
“的确如此，我可能需要几天时间来完成它，可惜我们没有那么多时间。”罗根露出了一副欣慰的笑容，他那居高临下的宽松感很快引起了麦克尼尔的不满，“还有另一种办法……不过也需要对监控录像进行筛查，总的工作量差不多。”
“那就先找找频繁出入于轨道电梯的人吧。”麦克尼尔沮丧地放弃了一查到底的念头。倘若UNIoN军没有发现他们手中的哈罗，或许他就不必担心这些了，但他以身涉险地去阻止伊甸组织向AEU本土发射洲际导弹时，一切他尽力维持至今的常态就已经脱轨了。如今，哈罗的控制权被移交给了埃夫曼教授的团队，仅在必要情况下才会借给麦克尼尔。“等等，我们在这里的每一个行动说不定也——”
赶在UNIoN轨道电梯管理人员对躲在房间里不出来的三人产生怀疑或是找其他部门核实之前，罗根完成了第一阶段检索工作并说服麦克尼尔离开。临走时，蒂莫西忽然又突发奇想，他告诉罗根，该把轨道电梯附近每次出现事故或是天人开展行动时的当天监控录像挑选出来进行重点筛查。
“早就那么做了。”不像在获得惊喜的同时也经常被蒂莫西气得半死的麦克尼尔，头一个和蒂莫西打交道而且对蒂莫西的恶劣性格深有感触的罗根早准备好了对策，“接下来还需要做些处理来掩盖我们的行动……”
所谓的处理无非就是利用电子计算机对监控画面以及他们在此期间的操作做些必要的修饰，以免轨道电梯管理人员起疑。诸如修改画面之类的行为在核战争时代结束、太阳能战争时代开始之前一度被全世界视为祸乱之源，正是由于那些真假难辨的消息广泛充斥着所有媒体渠道，核战争时代因此而额外出现的死伤数不胜数，而当今的三大国家群用了三四代人的时间才勉强重建起公信力。严禁使用技术手段制造虚假影像资料和假新闻成为了国际社会的共识之一，但这并不会妨碍各国的情报人员或军人私下里做些手脚以便更好地完成任务。
“你的本事是和伯顿学的吗？”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离开管理中心时，麦克尼尔抛出了他心头的疑惑，“不，伯顿也没有能力接触另一个平行世界的24世纪电子计算机……”
“是自学的。”罗根的答复颇有炫耀的意味，不过他本人好像并未体会到这一点，“至于你说当年的事……确实学过一些。能够不流血、不牺牲就顺利完成任务，当然是最好的。”
“我很好奇你还有什么办不到的？除了那些需要相应领域专业知识的工作比如说科学研究，只要是和战斗有关的，或者能在战斗用用得上的技能，你好像全都掌握了。”麦克尼尔换上了一身便服，和罗根闲庭信步地飘在太空站中观光。他和罗根对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任何一个去费城太空站开会的GdI军官都有机会体验到同样的感受。“人们都说我是个天才，我看你才是天才。”
“确实有一件事是我无论如何都办不到的，迈克。”罗根在半空中翻了个身，如果他还在地面上行走，也许他还会放慢脚步以便示意麦克尼尔停下来。不过，这个太空站的失重区域，即便是衣冠楚楚的绅士们也必须和大呼小叫的观光客们一样感受着身不由己地飘荡往四方的无力感，“自己的事，我可以做得很好，但涉及别人的就不行。”
“那是——”
“有时候我很羡慕你，迈克。”罗根把双手放在脑后，以极其放松的姿态向他们在太空站另一头的目的地飘去，“按照你的描述，你一直都在为GdI培养各种各样的人才……其中有许多，是你从普通士兵或是志愿从军的非军校生中提拔出来的。GdI海军陆战队没有罗根·谢菲尔德就什么都不是，但GdI太空军没有了迈克尔·麦克尼尔却依旧是令敌人闻风丧胆的钢铁之师。”
这话听得麦克尼尔浑身不自在，“不，你还有阿琳，还有我。虽然我们都没能扭转GdI最后的命运，但——”
“你们会走到那个位置，不是因为我教得好，是你们自己有天赋和合适的平台……”罗根唏嘘了一阵，就不再说下去了。他和麦克尼尔都必须时刻盯紧进了太空站之后上蹿下跳的蒂莫西，免得这家伙又制造什么意外。“过去几十年里我的人生被虚无笼罩着，明明看似很轻松地就能做成任何事，又什么都做不了……你不会理解的，迈克。你一直都很有斗志，哪怕嘴上骂个不停，却从来不会因此停止行动。”
三人在太空站内参观了一阵子，而后前往其中一个出口，UNIoN军派来的接应人员会用飞船将他们送往附近的UNIoN军近地轨道指挥中心。另有一群兴高采烈的年轻人乘着飞船沿相反旋转方向前往小行星改建成的旅店——在那里等待他们的是参加外太空建筑工程项目之前最后的闲暇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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