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8A-Ep5:迦乐季(11)
【我们必须在和平时代的实践中训练自己。】——马哈茂德·阿卜杜勒-穆赫希,2006年。
……
岛田真司全神贯注地盯着眼前的屏幕,不时地发出几声傻笑,把房间里的其他技术员吓得心惊肉跳。谁也说不清岛田真司到底在想些什么,即便是那些同他在工作上有着最多联系的人也一样。受过他恩惠的人们或许会对岛田真司有一些更加积极的评价,可这些人同样说不清岛田真司的真实心思。一个工作狂、一个把自己的事业看得高于一切的偏执者,这就是岛田真司留给大多数人的印象。
如果心灵科技在某些平行世界无法实现、无法得到更充分的发展的话,用其他方式代替也可以。一直以来,岛田真司期待着自己能够像舒勒那样取得更多的新进展,他对心灵科技的热爱胜过一切,因为那标志着他在对人类奥秘的探索过程中所取得的成就。要是眼前的道路走不通的话,换几种办法也行。
他的研究已经取得了许多让人满意的进展。也许再过几年,人类就有能力通过外接设备来读取他人的思维。排除了这方面的障碍之后,在前方等待着人类的未来也许并不像乐观主义者设想的那样美妙。一个人与人之间全面失去心灵屏障的世界当然不会一蹴而就地形成,而岛田真司更倾向于世界在这一过程中发展成为仅有一方能够窥探另一方的单向世界。
但他完全不在乎这些。技术由谁来掌握、由谁来应用,那不是他需要关心的事情。任何一种科学技术总能在不法分子的手中成为害人的利器,就连日常生活中随处可见的必需品都会在某些特殊场合下成为致命的凶器。心灵科技的发展对人类的未来——当然也对他本人的未来——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岛田真司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现在,他还要找出一种办法将测试中获得的数据较为通顺地转换为常人能够读懂的概念而不是一堆乱码或堪称意识流的文字堆叠。这是一项耗时费力的工作,而且他自己也没有一定能够完成的信心。促使他继续工作下去的除了团队交付给他的任务和责任之外还有他自己的使命感,俨然把自己当做了心灵科技的开拓者的岛田真司愿意迈出这危险的下一步。
“真有意思。”他自言自语着。
一旁的助手们却如临大敌,他们知道,岛田真司觉得某件事很有意思就意味着他们要多出许多额外的工作,而且少不了要间接地帮岛田真司做些见不得人的事情。然而,假如有谁觉得把事情告诉夏普敦公司的其他同僚就能解决问题,那他们实在是天真得过头了:多嘴的人要不了多久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而愿意来代替的人则络绎不绝。很少有人会拒绝一个有着无数光环的德意志国际企业。
“怎么了?你们都愣着做什么?”儒雅随和的日本学者终于发现自己的同事们没有变得更加忙碌起来的迹象,“各位,我们努力了这么久,终于要看到成果了——认真地讲,有些团队想要取得和我们同等规模的成果……不,哪怕只是把他们手头的任务结束,都需要数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能和在座各位一同见证历史,是我的荣幸。”
“啊,岛田博士,我们……”几名研究员连忙出来打圆场,他们都是曾经替岛田真司物色过参加研究的志愿者的骨干人员。没办法,只有更多的样本才能证明岛田真司确实有办法读取他人的记忆而不是和别人演双簧。“……嘿,其实目前取得的结果已经很有说服力了。”
“从表面上来看确实如此,但是柏林那边的意见却不怎么乐观。”岛田真司说着,摘下了他的眼镜,用眼镜布仔细擦拭着,“当初他们要我来做这个项目的时候,语气十分地诚恳,仿佛这研究非我不可而且项目本身对他们至关重要。等到一切差不多要尘埃落定的时候,他们又开始假装矜持了……说是要可信度啊,要符合伦理啊。”重新戴上了眼镜的青年日本学者不屑地哼了几声,“该说这些话的时候从来不说,不该说的时候就要复读了。”
“那……”
“听我说,你们先听我说。不要着急,事情还是有转机的。”岛田真司心平气和地让研究团队里的其他技术人员继续做手头的工作、别被他带来的好消息或坏消息影响了情绪,“有些人想要权威性和实用性,我就要把结果拿给他们看。最近呢,我们接下了一个很特别的任务,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众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岛田真司的进一步说明,然而把大半心思都放在了工作上的日本学者却根本不打算理睬他们。经过了多轮淘汰后,能够留在团队内的研究人员勉强算得上是懂规矩的可靠人选,但他们同样不希望自己和什么过于危险的研究扯上关系。别的不说,当年为NSdAp从事秘密研究工作的【学者】们之中就有不少被Spd和国防军逮捕入狱的。
到了中午,饥肠辘辘的研究人员们纷纷前去用餐,只有岛田真司还留在自己的岗位上继续分析采集所得的数据并借此进一步完善他的理论模型。偌大的实验室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还有那些他从零开始亲自设计和委托生产的设备,为此他免不了要多次自掏腰包。再这样下去,说不定他会在完成研究之前就宣告个人破产。
最近的转机则让他直呼幸运。有了更多资金的支持,他就不必担心个人生活上的琐事了。金钱不是万能的,没有金钱则是万万不能的。
“喂,我是岛田。”仍然沉浸在研究之中的岛田真司被电话铃声打扰了,他有些不悦地捞起话筒,老气横秋地回了一句。
“战争爆发了。”
“哦,我还以为——等等,什么战争爆发了?”岛田真司先是一愣,而后惊讶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他其实并不是多么关心近在咫尺的孟加拉危机,要不是因为麦克尼尔的计划关系到团队的团结程度和他们全体人员的安危(这是伯顿和舒勒的结论),他才懒得理那些连饭都吃不起的穷鬼。“……第三次世界大战吗?”
“如果真的发生了那种事,你还不如先给自己动手挖个坟墓。”电话另一头的声音饱含着嘲讽,其中没有对岛田真司的半点尊重,“休息了这么久,该有所表现了。”
岛田真司放下话筒,坐在原地思考了几分钟,而后又一次提起了电话。
“我是舒勒。”
“舒勒,我这里有些……不太正常的数据,需要和你一起讨论一下。”岛田真司披上外套,准备出门,“我去你那里吧。”
得到了舒勒的同意之后,岛田真司离开实验室,向着舒勒所在地赶去。待到远离了夏普敦公司的管辖范围之后,那些聚集在加尔各答的街道上的市民才真正引起他的注意。岛田真司平时不太在乎这些印度人,他知道印度人总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理由去上街控诉一番,而这些自我感动的行为艺术对新德里方面的影响无限接近于零。更多时候,元首依赖的是在各自的专业领域有着远见卓识的技术官僚,那些人比很容易因为三言两语而失去理智和正确立场的政客更值得信任。
不过,若说水电费上涨、公交车车票钱上涨等问题还能用小事来一笔带过,那么战争爆发就绝对是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没料到这一切的岛田真司在半路上从收音机里得知,东孟加拉的巴基斯坦空军于今天凌晨越境袭击了印度境内的空军基地——单就行动本身的结果而言算得上是圆满成功,甚至称得上是巴基斯坦空军在被德印联军训练出来的孟加拉空军打得节节败退之后最成功的一次反击。
然而其后果却相当严重,严重到了巴基斯坦军队根本承担不起的程度。事实上,这些自认为深谋远虑或至少应该装出一副深谋远虑的模样的将军们在明知道越境袭击必然会招来印度方面的直接干预的情况下依旧将东孟加拉的空军部队集结起来发起了一次堪称另类行为艺术的打击,此举让作为军事外行的岛田真司十分地迷惑不解。巴基斯坦军队可能出于对印军迟早都要干预的恐慌而决定先下手为强,可这样做的后果似乎比坐以待毙更糟糕。
想不通的岛田真司驱车赶到了舒勒的办公地点,他刚进门就向舒勒抱怨加尔各答的印度人还有孟加拉人难民多得离谱。平时这些人分散到城市各处的时候,街道看上去还没有那么拥挤,但战争爆发的消息打乱了大部分人的日常生活。印度中部和南部地区的居民尚且可以保持着冷静,离东孟加拉没多远的加尔各答就无法稳如泰山了。
“你放心好了,两国都没有宣战。”舒勒先给岛田真司吃了一颗定心丸,“所以德国和美国也不会有更加激进的行动。”
“那就好,我差一点以为是这个平行世界的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了。”岛田真司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他最害怕的就是一些他无法控制和预见的突变摧毁了他的计划和追求,“不过,既然印度和巴基斯坦进入了事实战争状态,我们的对手很有可能也会利用这一点。虽然我不是很了解前线的情况,规模将近十万人的巴基斯坦军队在孟加拉人面前的表现尚且如此不堪,德印联军加入战斗之后这群人只会更快地溃败,到那时我们的对手所拥有的一切都会落入德国人和印度人手中。”
“这就是我们需要尽快调整计划的原因了。当然,我们有一个相对意义上的优势,那就是夏普敦公司在德国的影响力。考虑到这一点,也许我们能够合法地接收一部分资源。但是,剩下那部分就必须靠我们自己去争取了——尽管麦克尼尔执意要求在最稳妥的情况下将其全部销毁。”埃贡·舒勒似乎话中有话,但刚刚被印度和巴基斯坦之间爆发了新一轮战争的消息震惊得不知所措的岛田真司并没有就此多加考虑,“岛田,你手中的项目现在是我们用来打破僵局的利器。德国人会希望把东孟加拉的一切都收入囊中而非让印度人将其占据,我已经就此拟定了一些报告来强调你的重要性。”
真突然啊,岛田真司想着。东孟加拉危机的结局或许在它完全爆发的那一天就注定了,巴基斯坦军队的胜利只存在于幻觉之中。人口和体量上都占了主要地位的东孟加拉长期以来受到忽视,而且又远离西巴基斯坦,它迟早要在印度的影响下迈出更危险的一步;与此同时,过去几十年里为了争夺国际社会主导权而和德国长期对抗的合众国在输掉了多场代理人战争之后恐怕已经对那些只会带来负收益的盟友很不耐烦了,正是这些只会给合众国的事业拖后腿的家伙严重地影响了合众国摧毁德国霸权的事业。
但岛田真司本人对此仍然缺乏足够的准备。他不是很愿意卷入到这场战争之中,或者说他没能在危机之中寻找到自己的影子。麦克尼尔那种近乎偏执的【道德标准】时刻威胁着他的事业,虽然迄今为止麦克尼尔会在某些问题上表现出灵活的道德底线,仍然担心着对方有朝一日会借此朝他开刀的岛田真司不免对未来多了几分担忧。
好在东孟加拉危机已经接近尾声了。有着德印联军的干预,即便巴基斯坦军队从西巴基斯坦方向也发起进攻,他们的垂死挣扎在德印联军面前毫无意义。赶在战局尘埃落定、胜券在握的大人物们开始按照事先谈好的结果瓜分战利品之前,他们也要想办法搭上末班车。
“……最好还是通知麦克尼尔吧。”
几个小时之前,得知了巴基斯坦空军越境袭击一事的麦克尼尔同样陷入了震惊之中。用他的话来讲,巴基斯坦军队自作聪明地向着印度境内发起打击简直愚不可及。
“我就是按照最大胆的方向去猜测,也没想到他们居然会做出这种事。”麦克尼尔和约阿希姆·汗在跑去开会的路上还在讨论着这件事,“他们以为这种看似精明的打击有什么用吗?摧毁一个基地是不可能让印度空军瘫痪的,反而是他们巴基斯坦的空军会在这次袭击结束之后成为历史。”
“但我们的工作也很快就要结束了。”约阿希姆考虑的问题同麦克尼尔有所出入,“从今天开始,战争将会由我军来负责,我们也许马上就得回到原先的岗位上。”
“那可不一定。”
Z集团的指挥官们在获知巴基斯坦空军越境袭击了印度空军的基地后,连忙召开了紧急会议。拉赫曼上校认为,印度和巴基斯坦双方为了避免各自的盟友公开参加这场战争,是断然不会向对方宣战的。尽管事情的后续发展和他所预料的相差无几,那时Z集团的孟加拉人指挥官们首要的担心事项已经变成了德国人的横加干涉。
约阿希姆·汗力排众议,要求Z集团按照原先的计划继续行动。他对在场的孟加拉人解释说,不管德印联军有什么安排,孟加拉军必须保持对巴基斯坦军队的压制,这是毫无疑问的。毕竟,东孟加拉仍有规模接近10万人的巴基斯坦军队,这样一支规模庞大的军队在短期内——尤其是当巴基斯坦军队开始从印度西部发起进攻之后——无疑会影响到印军的战略。
麦克尼尔保持着沉默,他没有必要在此多嘴。印军很快就会开进东孟加拉,与此同时印军还必须增援东北地区、加大对当地叛军的镇压力度。过去印军只能通过狭窄的西里古里走廊行动,而这一次他们获得了更大的活动空间。与此同时,如果东孟加拉的巴基斯坦军队不想就这么坐以待毙,也许他们会尝试着利用叛军来拖延时间,但也仅此而已。无论从规模还是战斗力上来讲,印度东北地区的印军都远远胜过在东孟加拉已经被【围困】了将近一年的巴基斯坦军队。
会议结束之后,麦克尼尔马不停蹄地赶到了米切尔的病房,用平淡的语气对着被他惊醒的战友说:
“德军的装甲猎兵部队马上要来东孟加拉,你可以提前做准备了。我去帮你办手续,但你最好确保你的身体状态确实恢复了正常。”
“这么说,刚才一定发生了什么大事。”米切尔从病床上跳了下来,脸上挂着说不出的兴奋和纠结,“那么,我国参战了吗?”
“事到如今,我是既希望他们参战又不希望他们参战。”麦克尼尔闭上了眼睛,“一面是为了一个完全不值的盟友投入到一场可能会带来核战争或至少带走一代人的希望和梦想的血战中,另一面是抛弃盟友和责任……但我们没有办法预料华盛顿方面的动向,就不要为此烦心了。还记得我说的吗?我们要让合众国收获一个更可靠的伙伴。”
12月6日上午,新德里方面在多番确认了巴基斯坦空军越境袭击的消息后对巴基斯坦不宣而战。部署在印度东北地区和西孟加拉的自由印度军东部战区司令部下辖的第2军、第4军、第33军从东线向着东孟加拉的巴基斯坦军队发起了猛攻,于短时间内就已经完全占据了东孟加拉边境地带,并持续向着孟加拉军当前控制的前线推进。由于德印联军支持的孟加拉人在长期的艰苦奋战之中成功地削弱了巴基斯坦军队,印度人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像样的阻碍。
全面战争爆发的消息不仅对于东孟加拉的巴基斯坦士兵而言意味着灭顶之灾,对于他们还在西巴基斯坦的战友们来说也是如此。印度的元首从未掩饰过要将整个印度地区重新合为一体的野心,既然和平手段已经在去年12月的刺杀过后彻底宣告失败,那么如今的行动在巴基斯坦方面看来无异于要用武力手段将其彻底消灭。仍然处在恐惧中的巴基斯坦将军们向着手下下达了拼死抵抗到最后一刻的命令,并在西线集结了所能动用的一切力量来阻止印军西进。
远远不像印度那样拥有战略纵深的巴基斯坦军队试图利用一切地理上的优势来阻止印军前进,他们一面抵抗,一面把反败为胜的希望寄托在合众国的干涉上。只要美军加入战斗,看似强悍的印军也不堪一击,至于德军会作何反应那就不是巴基斯坦人需要考虑的了。然而,印军的推进速度远远超出巴基斯坦军队的预料,利用德军支援和自主生产的直升机而跋山涉水如履平地的印军在消除了巴基斯坦空军和防空火力的威胁后已经将胜利视为囊中之物。
就在印军高歌猛进的同时,同样擅长空降兵突袭战术的驻印德军第9空降师却迟迟不能投入到战争之中。没有驻印德军总司令部的命令,他们是不能擅自行动的。不仅如此,一些不胫而走的流言已经在德军之中蔓延开来,都说柏林方面对印军的进展神速有着不小的意见。
同样听到了这些流言的米切尔却被麦克尼尔带到了机场,后者嘱咐他见到德军装甲猎兵的指挥官们之后一定要记得按照事先商量好的话来应付。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们会要你带他们去吉大港。”麦克尼尔把一套德式动力装甲交给了米切尔,现在他们总算不必时刻穿着缴获的或仿制的美式动力装甲了,“他们让你杀人放火,你就去杀人放火,但是别忘了在任务结束之前把该做的事都做完。伯顿在那边还有些人手,到时候他们会响应你。”
“明白。”米切尔接过麦克尼尔递给他的头盔,忽然又想起了什么,“不过,万一我国真的加入战争……”
“你这次要做的就是确保我国不会加入战争。”麦克尼尔郑重地拍着战友的肩膀,“还有,要记住……对不同的人而言,你和我们之间的联系也是不一样的。可惜我们之间的差别还是有些明显,不然我本来打算和你试试互换身份。”
两人正聊着,一架大型运输机已经出现在了机场上空,而后在经过了一段滑行后停在了附近的跑道上。几十名装甲猎兵从中涌出,其中有几人径直向着鹤立鸡群的麦克尼尔走来。
“长官。”两人不约而同地向来人敬礼。
“太像了。”来人上下打量着米切尔,动力装甲下发出几声沉闷的赞许,“你们两个看上去有点像亲兄弟,起码也是堂兄弟。就是这说话的声音差别有点大。”
“就连我自己也不相信世上有如此巧合的事情,中校。”麦克尼尔绷紧了脸上的肌肉,“这位米切尔先生会帮助我们找出敌人的破绽,长官。虽然有很多人都认为我们赢定了,用更小的代价取得胜利对大家来说当然更好一些。另外,他和泰伦矿业公司还有克哈共同体之间都有些恩怨。”
约翰尼斯·施密特大手一挥,让装甲猎兵们把米切尔带走了。他又诚恳地对麦克尼尔说,下次有突发情况可以直接向他报告。
“达卡的情况对我们来说也很重要,你得盯紧了。事情能办成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装甲猎兵指挥官丢下这句话,转身离开,把空着手的麦克尼尔晾在了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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