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9-Ep3:黑暗森林(13)
【为了从每次敌后出击中汲取有益经验,鼓舞士气,委员会制定了一条规定:任务完成后归来的黑人游击队员,一定由舰队司令员或其他高级指挥官接见。工作人员在收到报告后,立即对他们的行为进行了分析,发现了在下一次突击检查中应考虑的细节,记录了所有积极因素并分析了错误原因。】——弗拉基米尔·格里高利耶夫,《在美国南部沿海地区》,1990年版。
……
1984年8月初,集结在尼德兰和西德的联军在确认中欧北部地区的bEtA集群开始向南部(准确地说是法德边境地带的黑森林)集结之后,不顾自身实际情况,在UN军指挥机构的统一协调下立即发起反击,企图在bEtA集中兵力攻打黑森林要塞附近的陷阱时向东方推进、夺回被bEtA占领的部分地区。为了确保作战能够顺利进行,UN军一方面在黑森林东部地区同样集结了大量兵力,另一方面对黑森林的ALtERNAtIVE-3计划备用项目组予以高度重视并投入大量资金、说服原本应当主导该项目的俄国人参与到其中,从而使得整个德意志地区的bEtA主力都被牵制在德国西南部一隅。
但是,谁也没有预料到,作战行动中最早出现的意外不是前线战事失利而是理论上最安全的黑森林基地内部发生了叛乱。根据UN军相关调查机构的说法,一部分对联军原本作战目标十分不满的激进德军指挥官(既有西德军也有东德军)试图发动军事叛乱、挟持ALtERNAtIVE-3项目组并逼迫该团队将目标定为柏林从而变相地胁迫前线的百万大军在被bEtA缠住的情况下改变目标。
虽说这些人原本的用心或许是好的(当然,大部分美军指挥官认为这些人的要求完全是不顾客观情况的无理取闹),他们的叛乱倒是给研究团队带来了致命打击。参加项目的ESp能力者之中约有三分之一因在超负荷工作条件下得不到及时救治或身陷激烈交火之中而死亡或重伤,就连项目组的核心人员岛田真司也因为不得不在关键时刻试图代替ESp能力者维持心灵雷达正常运转而生命垂危。深知行动重要性的科研人员和技术人员试图维持心灵雷达继续运转,只可惜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没有办法在团队的大脑和必要的工具都缺席的情况下完成那些复杂的工作。于是,在勉强把bEtA驱逐出莱茵兰地区之后,这场声势浩大的反攻行动虎头蛇尾地结束了。
然而,在迈克尔·麦克尼尔看来,比起这场叛乱本身,带来了更大损失和隐患的反而是联军的事后处理方式。俄国人不分青红皂白地将大量研究人员当做通敌者逮捕、美军私下袭击未经登记的德军军事设施、西德军在未通报联军指挥机构的情况下突然以消灭爱国联盟为由对难民营动武……这一系列看上去简直更像是销毁证据的行为加剧了混乱,使得事情的真相完全淹没在了惨痛的伤亡数字之后。
在接到了博尚和舒勒的通知后,心急如焚的麦克尼尔完全没了在前线作战的心思。不能迅速带领自己的队伍返回后方的他选择了参加夺回波恩的作战行动,希望能够再次创造出奇迹。
“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彼得·伯顿审视着录像中的画面,城市里每一个不起眼的角落中都可能藏着bEtA的激光炮塔,“……你还记得岛田说的那个理论吗?他认为我们在战略层面上对bEtA的试探和干扰是导致bEtA发生一系列进化的主要原因,而心灵雷达应该算得上是迄今为止我们对bEtA群体所能施加的最大程度的影响了。”
“还没到20天呢。”麦克尼尔活动着手指各个关节,回头瞄了一眼已经变得一片漆黑的屏幕,“但……你说得对。虽然我们目前还没有看到新的变化,岛田原先的设想大概是要让我们一方的手段进化速度比bEtA更快、让bEtA无法做出有效反应。现在他那边已经停摆了,如此一来bEtA就有了解析我们的新手段然后反制的时间。”
“也许只是让bEtA搞错重点,我看舒勒准备的手段才是致命一击。”方才还严肃地和麦克尼尔讨论战况前景的伯顿又嬉皮笑脸地咧开嘴笑了,“可惜了,他的身体状况不佳。”
“所以我才更觉得那群德国佬还有他们迷信的爱国联盟都是一群蠢货。”帐篷另一头的博尚冷笑着,他在听说了黑森林基地的乱象时惊讶得好久说不出话来,就连把舒勒的那些描述转述给麦克尼尔时还结结巴巴的,“首先,他们对那设备的真实功能一无所知,什么把心灵雷达瞄准柏林之类的说法纯属胡闹……再说,就算整个德国的bEtA一夜之间全都消失了,它们留在这片土地上的防御设施也足够棘手了。看在上帝的面子上,要不是因为这些动态防御设施,我们现在已经到黑森州了。”
世上没有那么多如果,麦克尼尔想着。正是由于bEtA控制区的大量动态防御设施严重地影响了联军的反攻,联军才必须在反击开始之前将bEtA的主力吸引到陷阱中、以最小的代价消灭尽可能多的敌人,即便如此他们依旧在前进的道路上付出了不小的代价。岛田真司的努力为联军创造出的时间窗口稍纵即逝,然而在大方向上达成一致的联军却在小目标问题上产生了分歧。军队需要资源,也需要士气:仅用刺刀和子弹是没法把新兵们变成优秀的战士的,更不能让只顾着逃跑的难民产生勇气。
确认波恩并没有bEtA巢穴的麦克尼尔花了一个多星期的时间和战友们清理波恩内外的bEtA激光炮塔,他们所装备的新型战术机为他们提供了更多生存下来的机会。凭借着高机动性和反激光装甲得以从bEtA激光的阴影之下为联军将士们创造出转瞬即逝的光辉的tF-15战术机如今只要出现在战场上就能让浴血奋战的士兵们安心不少,背后的生产商也因此而大赚一笔——这当然是还希望和对方有进一步合作的麦克尼尔乐见的。
藏在其他士兵们的欢呼之下的是众人日渐增长的担忧,彼得·伯顿一直劝说自从听说了黑森林基地的坏消息之后就魂不守舍的麦克尼尔远离指挥岗位、免得发生重大事故。自认为完全能够兼顾所有事务的麦克尼尔拒绝了战友的请求,他把自己的每一天都安排得十分充实,要么在执行作战任务和讨论作战任务,要么就是在和同伴们研究黑森林事件后的止损方案。遗憾的是,从战略上对bEtA进行威慑的工作只能由埃贡·舒勒来完成,有心无力的麦克尼尔纵使愿意奉献出一切也着实无从下手。
“……我实在说不清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顾虑。”到了深夜,麦克尼尔有时候会和同样无法入睡的伯顿坐在帐篷外聊天,他现在能够依靠的同伴越来越少了,“回想了一下,以前我做事的时候没这么多顾虑。那时身为军人,只需要负责当前的任务就行。”
“因为你后来老了,然后又缺少一个发现自己这种变化的机会,以至于你会以为你还是过去的你。”用光了香烟的伯顿惆怅地望着不远处被爆炸的火光照亮的地平线,那里还有不少激光炮塔在威胁着联军将士们的生命。必须把所有激光炮塔铲除,否则联军的空中力量就会始终受到封锁。“在我看来,你会活得很累是因为你把很多事都当做是自己的责任,哪怕是那些你改变不了的事。”
“我并不觉得我是什么有责任心的典范。”麦克尼尔哑然失笑,“当然,和Nod兄弟会成员比起来,也许算吧。”
“我也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迈克。你很想赢,想证明自己是对的,想要证明自己的选择是正确的。”伯顿摸着空空如也的打火机,右手拇指在金属制的盖子上来回摩擦着,“然后,你会越来越希望控制一切会干扰它的因素,也就因此而希望把一切都承担起来。说真的,我已经劝过你很多次了,但大概就像你劝我戒烟一样,我们两个谁都不会认真听对方的劝告。如果我和你一般忧虑,那我在GLA潜伏期间早就因为GLA杀死了成千上万的无辜平民而羞愧而死。”
麦克尼尔许久没说话。过了半晌,他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驾驶服上的灰尘,回头对伯顿说道:
“那我找别人给你借几根烟吧。”
每一名战术机驾驶员都有自己的发泄方式,麦克尼尔无心过问这些。只要他的同伴们能够在战场上出色地完成任务,他就会给予这些人充分的信任。不过,也许他并没有考虑到自己给同伴们带来的那些压力,尤其是当他专门选择激光炮塔不那么密集的区域充当训练场时,从海军和海军陆战队借调来的驾驶员们免不了要私下里议论他几句。
当其他驾驶员们议论纷纷的时候,乔治·阿尔斯通中尉便会力排众议、说服同伴们听从麦克尼尔的安排。他在团队中所做出的第一项贡献是参与修改了伯顿的简易操作手册——第338中队的每一名战术机驾驶员都会得到一份由彼得·伯顿整理的操作说明,其中列出了需要在驾驶tF-15战术机进行实战过程中注意的种种事项。这些内容大多是伯顿和他的战友们在测试和实战期间根据使用体验整理出来的心得,剩余的一部分则是当初约书亚·米切尔以该型号的战术机在宏观层面的缺陷为出发点而列出来的注意事项。纷纷学着伯顿把其中最重要的内容贴在驾驶舱里的驾驶员们很快地适应了新的战斗节奏,这时他们才终于明白深陷内陆的战友们过去承担的压力有多大。
麦克尼尔对这份热心的回报是把阿尔斯通中尉的c小队丢到了战场上去检验那些建议的可行性,其中涉及一些在他看来有些复杂的操作。出乎意料的是,来自海军的战术机驾驶员们尽管在风格上和他格格不入,但在控制战术机的精度方面略胜一筹。如果说麦克尼尔仅仅凭着先下手为强和反激光装甲的保护作用来避免被bEtA激光炮塔击中,那么这些在他眼前表演用战术机的机动性逃离bEtA激光锁定的海军驾驶员们无疑比他更能发挥出这一型号战术机原本的优势。
战场外的彼得·伯顿也在战术机中观看着同伴们的精彩表现,他在所有参加测试的战术机上安装了摄像头以确保能够从不同角度拍摄到那些动作。那些战术机在密密麻麻的激光火力网中跳起了令人惊心动魄的死亡之舞,稍有不慎就会灰飞烟灭,敢以这种危险动作来证明自己的家伙不是欠缺考虑的莽夫就是胸有成竹的专业人士。当然,美中不足之处是只顾着躲避攻击的驾驶员们几乎没有反击的余地,但伯顿并不认为这是多么严重的问题。
“迈克,我们可以交给他们一些更重要的任务了。”他心满意足地把还没点燃的香烟叼在嘴里,“虽然米切尔很早就指出了这些问题并归纳出了一些合适的使用方式,真正能把它们落实的是他们而不是我们。”
“你觉得他能完全代替米切尔?”麦克尼尔的心脏抽搐了片刻,他直到现在仍然不能释怀。倘若约书亚·米切尔死于战术机自身的缺陷或是其他种种客观因素,他都能放下这份哀愁,但偏偏当时是他把米切尔派去监督提奥多尔的,事实证明他那多余的担忧和猜忌反过来害死了自己的战友,“那就试着让他来做些规划吧。假如他能让我们节省一部分精力,也算是为这场战争又做了些微小的贡献。”
等阿尔斯通中尉带着战友们返回时,麦克尼尔一脸神秘地单独联系了他,并说自己有重要的任务要交给这位一头雾水的小队长。
“原先担任你这个职务的人在我们的团队里负责很多能够减轻大家的工作量的事务,包括和大队里的其他中队研究协同作战、和整备人员协调沟通……”一时间又变得有些忧伤的麦克尼尔告诉阿尔斯通,这些事以后就归他管了,“……我想您应该完全能够胜任。”
“没问题,麦克尼尔。”阿尔斯通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实际上,我一直在以担任一艘航空母舰的舰长为目标而努力,眼下也许是我提前进行些训练的机会。”
“合作愉快。”
从阿尔斯通等人加入队伍的那一天起,麦克尼尔就在密切地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以及这些人和那些与他们一同加入到第81联队的其他战术机驾驶员之间的联系。自布达佩斯战役之后就获得了和俄国人的沃尔克战术机甲团同等程度荣誉的第81联队因严重减员而不得不从海军和海军陆战队补充驾驶员,麦克尼尔最担忧的便是这些人从大队甚至是联队层面把原有的太空军战术机驾驶员和指挥官们架空从而影响到他自己的小团体在ALtERNAtIVE-3计划备用项目组里的影响力。目前他没必要担忧这些了,因为即便是最优秀的海军战术机驾驶员也没法说服植物人从病床上爬起来工作。
无论如何,收复波恩的任务不等人,吸取了布达佩斯战役教训的联军采取了新战术来持续推进,部队前进到哪里,基地和其他基础设施就修建到哪里,这样即便bEtA打了联军一个措手不及,剩余的进攻部队仍然能够原地转入防御状态并稳住战线而不是一溃千里。本着稳扎稳打的念头放弃了立即收复柏林等不切实际的构想的联军不仅要铲除新夺回的领土上全部的bEtA建筑设施,还要把那些四通八达的地道也一并摧毁、不给bEtA偷袭的机会。对bEtA发起新一轮钻地战术以绕过防线的担忧仍然挥之不去,没人知道上一次使用心灵雷达对bEtA形成的战略欺诈能够维持多久。考虑到bEtA接收前线反馈和处理这些信息所需的平均时间,到8月底,联军就必须停止前进、转而专心地防御bEtA的攻势。
相比布达佩斯战役,联军在波恩战役期间付出的代价要少得多。虽然UN军在黑森林东部地区的大规模歼灭战中同样承受了一定的损失,他们通过让bEtA不断地做出错误判断从而减少了己方的伤亡、为反击创造了有利条件。等联军推进到波恩时,他们既不必担心包围圈内外突然涌出大量bEtA,也不必担心被围困在城市废墟中的bEtA动态防御设施得到补充。这些并不紧迫的外部条件使得一部分联军指挥官不由自主地放缓了进攻速度,他们寄希望于现有的技术手段阻止bEtA前进——至于完全收复失地之类的事情还是交给下一代人去做吧。
麦克尼尔也在8月底放缓了进攻速度,但他另有用心。在他的安排下,他和他的战友们转而投入到了搜集更多bEtA情报的工作之中,以确认bEtA在最近一段时间是否可能对8月初联军利用心灵雷达进行的一系列军事行动进行反制。他的行为引起了第81联队的重视,不久之后整个联队都投入到了类似的工作之中。大量bEtA样本从前线被送往美军的研究设施,那里的科研人员夜以继日地试图从bEtA身上寻找出即将发现的变化的征兆。
“麦克尼尔,我这里有一项关于最新测试的情报。”远在黑森林基地处理烂摊子的舒勒偶尔也会和麦克尼尔联系,他所掌握的机密情报有时候会给麦克尼尔提供一些灵感,“美国最近对触发光线级bEtA拦截的机制进行了探索,初步取得了一些结论。我正在和后方的研究团队商量研发出一款诱导弹头,它们可以吸引光线级bEtA的火力从而在复杂的战斗环境下为机动部队争取十秒到半分钟左右的时间。”
“听上去它比重金属云更有效。”麦克尼尔大喜过望,他盼着舒勒早日提供这种新型装备,“虽说我们已经能够通过种种办法将重金属云对通讯的影响降低到最小,如果能把这种高污染的旧有手段淘汰掉,对前线的士兵们来说当然是最好的。”
事不宜迟,他结束了和舒勒的通讯,打算去找阿尔斯通中尉和伯顿商量测试诱导弹头的事。兴奋的麦克尼尔走出帐篷,撞上了一行从外面路过的西德军驾驶员。他随口向对方道了歉,甩开步子就要走,却被身后的那名西德军战术机部队指挥官喊住了。
“什么参加消灭布达佩斯巢穴的王牌部队,不过就是一群躲在安全地区抽烟喝酒的废物。”那人对着麦克尼尔的背影大声喊着,唯恐后者听不见他大放厥词,“滚回你们老家去睡大觉吧,我们没你们也能把这群外星异形怪物赶出去!”
麦克尼尔甚至没因此而停留片刻,他不想把时间浪费在无谓的争吵之中。那人见他没回应,骂得更起劲了,直到从旁边走来的其他西德军官前来劝阻才停下。十几分钟后和麦克尼尔一本正经地讨论使用诱导弹头的方法的伯顿半无奈地说,现在西德军和东德军普遍都对联军指挥机构的决策有很大的意见,发生在黑森林基地的叛乱只不过是不满积蓄到了极点的产物。
“我不明白,他们明明看到我们前进每一步都十分艰难,怎么会认为我们有能力在这时候直接把bEtA赶出柏林呢?”一头雾水的阿尔斯通中尉无法理解德国人的怒火,“再说,我军在欧陆投入了几十万兵力,虽说前些年确实没有参加到地面防御战中,但今年的情况——”
“他们理解问题的角度可能和我们不一样,况且……”麦克尼尔拿出挂在胸前的夹子,里面静静地躺着两张模糊的大头照,“……今年说不定就是我们相对而言不计成本地投入到战争中的最后一年了。有那么多难民要逃到我国,他们会成为我们的新兵源。用服役换取入籍,不是什么苛刻的条件,同时还能减轻国内的平民对海外军事行动损失的担忧。”
“的确,华盛顿方面已经在着手修改相应的法律了。”伯顿点了点头,从背包里摸出一个水壶,拧开瓶盖,刺鼻的酒精味立即充满了活动板房,“还是来谈谈诱导弹头的事吧。假设战场上的光线级bEtA足够多,我们是否可以通过诱导它们同时攻击少量目标来创造出一个共用的时间窗口?哦,这是个技术性的问题,轮不着我们考虑。”
第338中队再一次返回黑森林基地已经是9月初的事了,那时仍未找到bEtA发生进化的证据的麦克尼尔终于成功地借着运送bEtA样本的机会撤离了莱茵兰防线。从各种令他精疲力竭的事务中暂时脱身的麦克尼尔不断地告诉自己,这一次他必须摆脱全部的担忧,等他离开黑森林基地之后就该全身心地投入到战斗之中、找回那个在全人类数次面对着灭亡倒计时的时候也能保持冷静地做出决定的自己。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