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9-Ep3:黑暗森林(17)
【只有那些愿意为GdI和人类文明牺牲生命的人才有资格享受蓝区的基本权益。】——迈克尔·麦克尼尔,2049年。
……
埃贡·舒勒对猜谜的兴趣不大,事实证明他的选择给团队带来了一些无法避免的损失。在岛田真司昏迷之后,和ESp能力者沟通的工作就落在了亚历山大·莫瑟身上。为了帮助这位热情地投入到工作中的美国学者尽早地提高和俄国人之间的交流效率,自身并未掌握什么超能力而且有生之年也不怎么喜欢同超能力打交道的舒勒决定试着去理解那些相当抽象的图画。世上没什么是不能用数学和物理规律来解释的,如果有,大概还只是因为现阶段的理论不够完善。
“我实在看不出这幅画有什么……含义。”莫瑟将自己得到的又一份礼物交给了舒勒,并说自己希望俄国人带着ESp能力者多去见见世面,“她们的表达能力堪忧,可能是因为俄国佬喜欢把她们关在实验室里。”
“解读它们需要从两个主要方向入手。”舒勒背对着莫瑟伸出右手食指晃了晃,“这些二维的图像……我们把它们拆分成【坐标】和【颜色】,就可以去总结其中的规律了。岛田之前正在研发的设备也是基于这种思路。”
“问题是,它们确实只是一些无意义的随机色块。”莫瑟叹了一口气,他脸上的黑眼圈越来越重了,眼皮也无精打采地耷拉着。那些和莫瑟工作到深夜的人们经常说,再过不久这家伙就会有一副六旬老者的外貌。“这都怪俄国佬,他们满足于把ESp能力者限制在一种尴尬的境地,以确保ALtERNAtIVE-3计划完全处于他们的掌控之中。”
瑞士学者又试着看了看,桌子上的电话却响了。接起电话后草率地答应了几句的舒勒略带歉意地对莫瑟说,他要去心灵控制器监督那里的工作了。
自心灵雷达和心灵控制器开工以来,它们的名字已经引起了很多人的关注。不止一位科研人员或是军人好奇为何对付bEtA的新设备要拥有这样一个看似和它的主要用途全然无关的名称。岛田真司懒得去解释,舒勒也一样。当务之急是将外星异形怪物们挡在中欧地区,至于把它们赶出地球的事可以等到以后再考虑。
无论是心灵雷达还是心灵控制器,这些以心灵科技为基础但在其他平行世界难以被制造出来的大型设备得以从舒勒和岛田真司的设想变为现实的重要原因便是联军从布达佩斯巢穴缴获的G元素。准确地说,G元素只是对bEtA在地球上制造出的特殊物质的统称,洛斯阿拉莫斯实验室已经从中分离出了十几种【同位素】(这是莫瑟刚来到团队时透露的消息),每一种同位素都具有能够为人类开辟出一条新道路的独特性质。
正因为G元素的潜力就目前来看仍然值得挖掘,舒勒才会在这一过程中变得愈发不安。毫无疑问,bEtA制造和利用G元素的历史应该比人类要长得多,哪怕它们尚未找出这种特殊物质最致命的应用方法,随着时间的推移,一旦bEtA意识到人类能够利用G元素开发出种种对付bEtA的新型武器装备,它们没理由不加以应对。
【对bEtA的试探反过来促进了bEtA的进化】,这是岛田真司在分析bEtA行为模式变化时得出的重要结论之一。一般程度的反击行动或许起不到这个效果,但从bEtA的意识和指挥链层次去施加干涉反而会让bEtA将人类视为更致命的对手——而不仅仅是一群在采矿的过程中需要加以清除的障碍物和蚂蚁。此时此刻,站在他依照相应的原理模仿着印象中尤里·纳尔莫诺夫的心灵控制器建造而成的巨型建筑下的舒勒不由得感到了一丝慌乱,他一直担心自己的行动带来其他难以预料的后果。
“舒勒博士,我们得赶快——”
“知道了。”舒勒戴上墨镜,一瘸一拐地向前走。也许他还需要些时间才能完全恢复健康,在这一切结束之前,他还可以勉强留在工作岗位上。“和其他部门做好协商工作,免得前线的部队碰上新的变化之后没法及时做出反应。”
整个计划看上去相当简单。担忧心灵控制器产生其他不良影响的联军把心灵雷达当做首选,如果bEtA再次中招,则联军将效仿8月的反击行动、将被吸引到陷阱地带的bEtA集群歼灭而后向bEtA控制区大举进攻。反之,若外星异形怪物产生了新的应对措施,则利用舒勒主持的心灵控制器干涉柏林巢穴——无论使用哪一种方案,联军都能以较小的损失维持住目前的战线甚至是进一步反攻至德意志中部地区。前线的作战部队为此等候已久,埋怨了美国人多时的西德军和东德军此时此刻已在进军的路上,他们不顾警告越过莱茵河,把炮口对准了那些徘徊在荒野上的敌人。
迈克尔·麦克尼尔的第338中队也在出击的路上,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歼灭某个bEtA集群或是在歼灭某个bEtA集群的过程中提供必要的掩护,而是去确认疑似出现在战场上的头脑级bEtA的下落。好在正面战场上的bEtA密度不算太高,他和他的战友们得以安全地穿过被这群外星异形怪物肆虐的野外,向着人迹罕至的山谷和日渐枯萎的密林探索。
“我还是觉得这件事太蹊跷了。”伯顿回味着哈特威克少校的说法,他和麦克尼尔都没能从联军指挥机构得到更具体的结论,“头脑级bEtA在战斗方面确实有些过人之处,但这种个体优势如果在战场上不能成规模的话就没有意义。”
“你说错了,它的实战能力几乎等于零,因为它甚至没有自行移动的能力。”麦克尼尔开了个玩笑来调节通讯频道里有些紧张的气氛,“那种程度的【战斗能力】仅限于在极端情况下自卫,它们并非为了参加战斗而设计出来的。”
偶尔有炮弹或导弹从他们后方飞来,众人也并不惊奇。虽然bEtA本身和对付bEtA的战术都在今年得到了不同程度的发展,旧有的一部分思路仍然适用。就算没有美军的强力协助,一鼓作气地向前推进的EU军仍然能够在部分地区以火力压制的方式解除bEtA的威胁。在数量上受到了相当程度削弱的bEtA如今已经无法在火力压制之下幸存,这或许也是EU军有信心持续高歌猛进的主要原因之一。
他们不能走得太远。继续往前飞就会进入bEtA激光炮塔的有效射击范围内,那些被bEtA用来防御其控制区的变异光线级是个不小的麻烦,而联军尚无更加有效的方法去对付它们。纵使诱导弹头能够吸引bEtA的注意力,bEtA激光炮塔上也总有一部分激光发射器官当时背对着弹头以至于不会在这一过程中开火,它们会在人类一方试图借机反攻时提醒人类,下次记得考虑激光炮塔上的激光发射器官的数量和分布位置。
就在半年之前,如绞肉机一般的战场仍然是他们所见最多的常态。现状似乎随着技术手段的不断进步而得到了改善,哪怕人类之前步步后退,战场上的环境已经不再像以往那样不堪入目。以将敌人消灭在视野范围之外为最高追求的士兵们及时地适应了变化、灵活地采用新的战术来对付暴露出了缺点的敌人。没错,bEtA也有不少的弱点,针对这些弱点来进一步削弱它们是可行的。过去人类尚无机会仔细地探索利用那些弱点的方法,等到心灵科技被用于对付bEtA之后,新一批被投入到前线的士兵们不必再担心自己和他们的前辈们那样在见到bEtA第一面时迎来死期了。
“我没想到有一天bEtA竟然连数量优势都不再明显了。”把战术机停在半空中的麦克尼尔有些感慨,他记得自己以往路过遍布bEtA尸体的地区时少不了要见到规模相当甚至更多的人类尸体,“……哦,我们在空军的兄弟们也有热身的机会了。新加入的飞行员第一次出击就被击落实在是太让人沮丧了。”
“但我们还没有找到他们所说的头脑级bEtA,战场上也没有出现疑似携带头脑级bEtA逃跑的小型bEtA或中型bEtA。”博尚向友军询问了对方在附近的侦察结果,得到的结论是没有任何证据表明附近的地下藏着足以引起注意的不明信号来源。想想也对,自身缺乏活动能力的头脑级bEtA就算用触须和激光发射器官去挖洞也很容易伤到自身。“麦克尼尔,通知友军往这附近发射集束导弹吧,下一批bEtA很快就到。”
“所以你们会不会是弄错了?”安妮特插话道,“只会出现在巢穴里的东西怎么会随便跑到外面?”
克劳斯·哈特威克少校有些愠怒,他耐心地对同伴们解释说,自己的部队当时确实在前线发现了疑似头脑级bEtA的不明物体。
“虽然我没有和你们一同攻入布达佩斯巢穴,在那玩意被运走之前我看过它的残骸。”年纪轻轻就满脸皱纹的西德军战术机部队指挥官严肃地说,他们当时没有看错。至于照片和录像过于模糊是因为更清晰的版本在搭载它们的战术机返回的过程中被损坏了。
这事不见得有假,不然联军指挥机构也不会专门要求他们到战场附近进行调查了。况且,麦克尼尔相信bEtA一定对联军在上个月的军事行动有所反应。既然不同bEtA巢穴之间存在信息交流而且可以互相支援,当它们发现前线的大量bEtA偏离目标而聚集到明显是陷阱的地段时,这些既要为bEtA提供能量又要负责统筹调度它们投入战争和开采工作地点头脑级bEtA很快就会发现其中的蹊跷。
仍然一无所获的麦克尼尔决定暂时停止搜索,他让同伴们将战术机撤回安全地带,而后召集伯顿和博尚开了一个简短的讨论会。在排除了西德军于重要情报上造假的可能性之后,麦克尼尔对两位战友强调,疑似头脑级bEtA的不明物体出现在战场前线很可能和bEtA的新对策有关。
“我记得岛田说过,现有的诱导战术在bEtA巢穴周围或者说在头脑级bEtA附近会受到削弱。”伯顿恍然大悟,他对麦克尼尔说,bEtA可能是想要用这种方法来抵消人类的诱导战术对bEtA集群的影响,“没错,它们需要把指挥中心放在前线而不是后方来确保这群外星异形怪物能够有效执行命令。”
“……好像行不通。”连凳子都找不到的博尚只好站在地图和通讯设备附近,“假设bEtA确实打算用这种方法来破解我们的诱导欺骗战术,那么你猜猜它们要在前线部署多少头脑级bEtA才能达到目的?”
“说得对,头脑级bEtA以前是只会出现在bEtA巢穴里的。”麦克尼尔点了点头,他也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这些外星异形怪物的目的,“虽然我们尚不清楚制造出头脑级bEtA的流程,考虑到就连从月球发射到地球的bEtA登陆单元都含有大量的G元素,不妨假设bEtA在生产制造头脑级bEtA的过程中要消耗惊人的G元素,这就从源头上限制了它们把头脑级bEtA批量地部署到前线充当移动指挥中心。”
伯顿一根接一根地吸着烟,漫不经心地对博尚说:
“我倒觉得这是工蜂和蜂后之间的区别。迄今为止,我们只攻入过布达佩斯巢穴,因而我们对bEtA的推测全部来自于它。问题是,谁规定了一个bEtA巢穴中只能有一个头脑级bEtA?”见麦克尼尔的眼神不大对劲,伯顿连忙收住了又开始大幅度发散的思维,“好吧,我想说的是,先不说一个巢穴里可能存在多个头脑级bEtA的情况……特殊种类bEtA和其他bEtA之间唯一的区别就在于G元素。哈特威克少校汇报的内容也许是真的,只不过他看到的不是真正的头脑级bEtA而是只有头脑级bEtA的框架却缺少核心要素的半成品。”
“荒唐。”
“先停一停,让我想想。”麦克尼尔按着太阳穴,他又觉得有些头疼了,“伯顿的意思是,只有放在bEtA巢穴里并且收集了大量G元素的那种bEtA才叫头脑级bEtA,而我们的西德军盟友见到的是它出现在bEtA巢穴之外的模样——虽然非常少见。”他想了想,仍然没什么头绪,“……算了,你还是继续说罢。”
“我瞎说的。”叼着烟的伯顿两手一摊,“头脑级bEtA有两大功能,其一是给bEtA集群提供能量,其二是指挥bEtA,这里面的哪一个功能是G元素赋予的,我可不清楚。”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麦克尼尔必须迅速地做出决定。他可能会在无关紧要的小事上浪费更多的时间,或许这一切最终只是虚惊一场。伯顿的假说大概不值得信任,那肯定比不上舒勒的权威意见,虽然舒勒显然也没能就头脑级bEtA的演化过程提出些更高明的说法。
“那就继续调查吧。”他叹了一口气,“不过,要是实在没查出什么可信结果,也不必过于担忧。博尚,伯顿刚才也说了,它们是不会把那么多头脑级bEtA放在危险的前线、仅为了破解我们的欺骗战术的。”
接下来的几天在无聊的搜索中度过,始终没有发现更多线索的麦克尼尔既不想回绝友军的请求也不想在其中投入更多的资源。他的态度让众人迷惑不解,反对继续在这件事上浪费时间的提奥多尔对麦克尼尔的犹豫态度很不满意,而试图找到答案的哈特威克少校同样认为麦克尼尔只是在应付自己。弥漫在队伍中的不信任态度迅速升温,很快就发展到了让麦克尼尔没法无视的程度。等到终于能够随心所欲地出动的空军部队开始对bEtA进行地毯式打击和定点清除时,进一步在前线搜索也失去了原有的意义。
焦虑的麦克尼尔只好寻求舒勒的意见,他向舒勒承认,自己在对付bEtA的问题上已经没了主意。准确地说,更多地体现为技术手段进化的对抗方式让并不了解那些技术的他无从下手。
“如果我是个对bEtA很有研究的生物学家,说不定我就可以更果断些地做出决定。”夜幕下的帐篷里,独自一人坐在通讯设备前的麦克尼尔叹息着,“但我不是,而我又没有足够的资源来覆盖全部选项。”
“我理解你。”屏幕另一头的舒勒的脑袋不自觉地向下晃着,麦克尼尔几乎每隔一分钟就能看到瑞士学者略显慌张地把头使劲地向上抬,“……但这并不是你们卖力地在前线搜索就能解答的问题。上一次我们解释和那些失去了大脑与脊椎的尸体相关的秘密还是靠攻入布达佩斯巢穴,现在你可别指望光靠你们几个就能找出疑似头脑级bEtA出现在前线的原因。”
“我知道。”麦克尼尔捂着脸,他自己也说不清到现在还在坚持什么。情况似乎在好转,可他却一点都乐观不起来。“实在是对不住。你自己忙得喘不过气,我还得时不时地给你摊派一些额外的工作。”
屏幕前的舒勒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凉掉的咖啡。
“不,我也希望找出bEtA的对策。”埃贡·舒勒摘下眼镜,揉了揉双眼,“但我现在没法保证能很快给你答复,也请你理解。”
“知道了。”
但直到麦克尼尔向同伴们提议结束毫无意义的搜索行动时,舒勒也没有给他什么新消息。这并不在麦克尼尔的预料之外,他理解舒勒的处境:已经住院过一次而且随时会躺回医院里的瑞士学者如今承受的压力是惊人的,更加令人担忧的则是舒勒几乎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身体健康。不想办法去降低舒勒的工作量,要不了多久那家伙就会躺回医院里而且很可能短期内再也出不来了。
“鉴于我们在这半个月期间未能找到所谓的脱离bEtA巢穴的头脑级bEtA的任何线索,是时候结束无意义的行动了。”在返回的路上,麦克尼尔告诉哈特威克少校,他和东德人都没有兴趣继续寻找独角兽了,“希望我们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也许下一次我还能帮上你们的忙。”
“希望再也不会有下一次徒劳无功的合作了。”哈特威克少校和巴尔克少校都没有指责麦克尼尔,前者板着脸对麦克尼尔说,也许bEtA只是把不可告人的秘密藏在了更深的地下——联军在不借助bEtA挖掘的现成的地道的情况下无法轻易抵达的地下。“如果你觉得最近的行动全是浪费时间,那是我的责任。”
虽然搜索行动以失败告终,暂时并未接到新的作战任务也不必急于向前推进的麦克尼尔和他的战友们总算可以多休息一段时间了。除了精力过于旺盛的伯顿马不停蹄去寻找其他女兵寻欢作乐之外,包括麦克尼尔在内的大部分人更愿意躺在营地里休息,他们的头脑和躯体都处于极度疲劳状态,脑子里的神经和身上的肌肉一并疼得直让人忍不住要尖叫。
奇怪的是,回到了帐篷里的麦克尼尔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他不想去吃安眠药或是给自己注射些什么药物,那可能会摧毁他作为一名指挥官和战士的直觉和能力。
“迈克,你——”满身酒气的伯顿来到帐篷前,惊讶地发现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的麦克尼尔没有半分入睡的迹象,“……吃点安眠药吧。”
“我已经躺了快12个小时了,可我居然睡不着。”麦克尼尔无精打采地说着,“明明感觉自己累得随时要倒下,现在也是如此……”
“听我的,该吃药了。”言语间不见半分疲倦的伯顿从口袋里找出一个药瓶,扔给了麦克尼尔,“靠着各种药物维持状态并不可耻,在我活着的时候这种事就已经没法禁止了,我想你那个时代大概也管不住。”
不信邪的麦克尼尔只把药瓶握在手里,权当是安慰剂,但他仍然艰难地熬了几个小时才入睡。刚睡下没多久,博尚就冲进他的帐篷,把他弄醒了。
“麦克尼尔,我们得撤了。前线出了重大事故……不,其实是后方出了能影响前线的重大事故。”法兰西绅士手忙脚乱地把外套披在麦克尼尔身上,和伯顿扛着麦克尼尔就走,“晚了就来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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