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R9-Ep5:黑日之下(11)
【当一个政客走上政坛时,他提出的第一个问题往往是,我能从中得到什么?当一个军人加入军队时,他应该说,我自己什么都不想要。】——让-玛丽·格维路,2008年。
……
“阿尔斯通,带几个人过来。把名字记好,我只说一遍。”
乔治·阿尔斯通中尉被吵醒时还是深更半夜,仍然沉浸在喜悦之中难以自拔的他起先甚至没能听出那个熟悉的声音。幸亏他身为军人的本能比他的头脑更快地苏醒了,意识到麦克尼尔可能遇上了什么紧急情况的阿尔斯通中尉一面尝试着恢复清醒,一面静静地等待着麦克尼尔的吩咐。
对方只是让他带人到巴黎市郊前去接应而已。结束了通话的阿尔斯通中尉想再多睡几分钟,但他的那份直觉又告诉他,麦克尼尔的通知说得越简短,情况可能就越严重。于是,他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叫醒了被麦克尼尔点上名字的战术机驾驶员和整备人员,让这些人和自己一同乘车返回巴黎。
“中尉,他肯定只是让你去办些私事的。”被叫醒的战术机驾驶员们都对麦克尼尔的临时安排有不小的意见,他们纷纷鼓动阿尔斯通中尉就此返回基地,“你再和他谈一谈,免得咱们——”
“他可没叫我去办过私事啊。假如今天他确实要破例……就怕是真的出事了。”阿尔斯通中尉当然也对麦克尼尔的作风颇有微词,不过他到底分得清轻重缓急,“你们不用再劝了,等我们到了目的地再说。”
让一行人感到分外奇怪的是,他们在返回巴黎的路上遇到了数次严密的盘查。前线作战部队理论上是不能随便返回后方的,这一规定由于联军后勤保障系统经常出现种种问题加之爱国联盟的影响而形同废纸,许多士兵不得不兼职充当搬运工。有光明正大的借口在手,再加上他事先和麦克尼尔拟定的预备方案,阿尔斯通中尉从来不担心会在私自返回巴黎的路上遇到什么阻碍。
即便今天的盘查比以往都更仔细也一样。负责检查来往人员的哨兵往往无从确认运输队伍的具体位置,且不说这些人没有相应的权限,即便他们有,想在通讯信号极差的地区准确地锁定某些失联人员所在地对哨兵们而言无疑难于登天。除了反复询问和调查各种手续和口令之外,再无其他手段的哨兵们所做的唯一贡献只是耽误了真正要赶路的士兵们的时间罢了。
“别浪费时间了。”阿尔斯通中尉很不满地用半生不熟的法语呵斥着哨兵们,叫他们快些让路,“怎么了?平时办事那么利索,今天就故意拖延时间……”
“中尉,附近的设施受到了恭顺派信徒的袭击。”其中一名看守哨卡的军官走上前,向阿尔斯通中尉解释来龙去脉。那与其说是切实可信的消息倒不如说是道听途说来的传闻。“实在抱歉,我也不想让你们这些肩负重要使命的战术机驾驶员在野外等待这么长时间。”
有些不耐烦的阿尔斯通中尉没有其他办法,他不想在半路上给麦克尼尔惹来更多麻烦,于是他只好选择遵守规定。直到他抵达巴黎近郊时,那密密麻麻的巡逻队伍和四处出没的爱国联盟民兵又一次让他和他的同伴们产生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一定发生了些什么,而且很可能和麦克尼尔有关。
他曾经以为自己不会有机会用上麦克尼尔准备的那些安全屋了。那些秘密是身为第338中队一员的他在队伍撤退到法国一段时间后才知道的,当时麦克尼尔只说他们要为一切紧急情况做好准备。不想知道麦克尼尔有什么秘密而且也不想自己卷入其中的阿尔斯通中尉无论如何也没料到他要在这种情况下直面战友兼上司最大的机密。纵使心绪被重重疑惑包围,他仍然和他的同伴们坚定地向安全屋前进。只要麦克尼尔做的不是什么危害全人类以及美利坚合众国的事,他们可以视情况考虑自己的立场。
安全屋位于在bEtA逼近巴黎期间被抛弃的部分城区外围,那里至今没有住进新的住户。原本居住在这里的大部分平民都被爱国联盟拉走了,而爱国联盟民兵和防守城市的士兵自然更喜欢市内。这些被遗弃的建筑群或许会成为难民们藏污纳垢的最佳场所,只是如今人们连难民的影子也见不到了。带着同伴们七拐八拐才找到那栋屋子的阿尔斯通在门外遇到了几个持枪的陌生人,这些人确认了他们的身份后,由其中一名武装人员领着一头雾水的美军战术机驾驶员们进入屋子内。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恍惚间觉得自己进了刚被bEtA洗劫过的屠宰场的阿尔斯通中尉身不由己地哆嗦了一下。他后退了半步,险些把只顾进屋的同伴全都撞翻在地。众人你推我搡地勉强挤了进来,隔着很远便看到披着外套的迈克尔·麦克尼尔孤零零地站在电灯泡下,周围不见有半个人影。
不,准确地说附近还有个看不清全貌的人形生物。那【人】静静地躺在担架上,四肢以不正常的弧度往四周弯折,已经凝固的血迹在他身体四周形成了一片焦黑色的沼泽。不敢轻举妄动且摸不准麦克尼尔用意的阿尔斯通中尉大着胆子走上前去,从那具更像是尸体的躯体的轮廓变化上,他猜这人或许还活着——不过离死已经不远了。
“长官,我们需要一个解释。”阿尔斯通中尉觉得自己被麦克尼尔耍了,但他还是控制住了情绪。麦克尼尔拿他们开玩笑不要紧,他怕的是自己稀里糊涂地成了某个阴谋的帮凶,就像当时西德军在黑森林基地做的那样。“你让我们来这里,我们也听从了你的命令,现在轮到你来说明情况了。这一路上的盘查比以往更严格,而且哨兵还和我们说,似乎有恭顺派信徒袭击了后方的研究设施。”
“那是实话。过不了多久,你们很可能和我一样从内部渠道得到一条通知,内容大概是……丧心病狂的恭顺派信徒试图渗透后方的研究基地,幸而未能得逞。”一直低着头的麦克尼尔这才缓缓抬起头望向来人,他的动作十分古怪,整个脊背向下弯着,只有脑袋不自然地抬起,仿佛折断了骨头的不是躺在地上那生死不明的可怜人而是他本人,“……这就是我现在叫你们过来的原因。再等一会,我们需要伪装一起……事故现场。”
阿尔斯通中尉还是没有明白麦克尼尔的意思,他又走上前几步,长官那僵硬的面容和红肿的双眼让已经在跟随第338中队南征北战期间对自己的新部队有了归属感的战术机驾驶员本能地感到不安。答案呼之欲出,他只要把覆盖在那名重伤员脸上的外套拿开就能知道真相。
“是伯顿吗?”方头方脑的白人汉子最终没有迈出那一步,而是向麦克尼尔寻求答案,“是他吗?”
麦克尼尔无声地点了点头。
“……怎么会这样?他做了什么?”百思不得其解的阿尔斯通中尉尝试着把沿途所见的一切和眼前的这一幕联系起来,他不敢相信一向遵纪守法(好吧,也许在一些细节方面不那么守规矩)的麦克尼尔和伯顿竟然会和恭顺派信徒这伙反人类的疯子勾结在一起。一定有什么地方搞错了,他起先蔑视而后尊敬的这位长官是做不出这种事的,一向善待战友的伯顿也一样。“喂,肯定是误会吧?”想到自己可能马上要被迫成为人类历史上危害最大的一群罪犯的同伙,还不到三十岁的中尉上前抓住了麦克尼尔的肩膀,使劲地摇晃着形容枯槁的麦克尼尔,“好,我懂了……你们凭什么瞒着我们去潜入那个设施?”
脸色阴沉的美军战术机部队指挥官一把推开了惊愕的同伴们,拍了拍自己的外套,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我现在能告诉你们的是,人造bEtA有问题。怕死的,想拿我的性命去换奖励的,尽管离开,我不拦着你们。”他冷漠地扫视着面色各异的同伴们,“……我没有办法把伯顿送去就医,也没有办法凭着这里的条件救他的性命。给你们5分钟时间制定一个方案,伯顿要以战士的身份死去,而且不会引人怀疑。”
这要求也太离谱了,从未接手过类似任务的战术机驾驶员们纷纷表示强烈反对,但麦克尼尔根本不在乎他们的意见。还没等阿尔斯通中尉答应,魂不守舍的麦克尼尔已经返回了伯顿身边,他刚才似乎听到了伯顿的声音。
被外套挡住的那张脸和麦克尼尔记忆里的彼得·伯顿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得益于伯顿天衣无缝的伪装,一路上见过伯顿这副尊容的人都不会怀疑此人就是彼得·伯顿——方才麦克尼尔更没必要承认这一切,无奈麦克尼尔不搬出伯顿的真实身份就不可能让其他人协助他行动。现在后悔也晚了,错失良机的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伯顿的生命消逝,而他无能为力。
在那次起初很顺利的渗透行动中,成功潜入了模拟bEtA巢穴核心区域的彼得·伯顿在告知麦克尼尔他有重大发现后就和麦克尼尔失去了联系。立即转而联系了提奥多尔的麦克尼尔告知前者尽快前去营救伯顿,然而处在一片混乱中的提奥多尔甚至没有办法保证自己能安全逃出。不久之后,模拟bEtA巢穴研究设施就被卫兵封锁了,声称设施遭到了恭顺派信徒袭击的联军开始了地毯式搜索、发誓要找出胆敢危害全人类的不法之徒。
无奈之下只得撤退的麦克尼尔决定先去和提奥多尔会合,他们分析了模拟bEtA巢穴设施的结构并通过先前拿到的情报确认了地下通道的走向,而后决定逆着地道而行、前去搭救伯顿。有提奥多尔的证词,麦克尼尔得以锁定伯顿活动的大致位置,他旋即紧急通知应他要求在附近待命的格蕾特尔·叶克伦和其他东德人协助他,众人冒着被联军巡逻部队当场抓获的风险从一条暴露在地表的通道尝试着潜入设施,终于在半路上遇到了身受重伤的伯顿。
当时见到伯顿的每一个人都怀疑这家伙究竟是怎么活着逃出来的——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辆沿着轨道缓缓行驶的矿车,里面装着像垃圾一样被随便塞到其中的伯顿。惊慌失措之下试图直接带着伯顿转移的麦克尼尔由于失误而给伯顿造成了二次伤害,若不是跟随他一同前来的其他东德人拦住了他,或许伯顿就会在那小小的矿车里断气。
“我们得马上把他送到医院去。”格蕾特尔只看了一眼就明白了事情的严重性,她主张将伯顿秘密送往东德军控制下的医疗设施进行抢救,或许还有希望,“他们过不了多久就会封锁附近并且进行更严格的检查,但有些东西是他们还不敢随便碰的……现在还有机会。”
“那就这么办。”咬紧牙关的麦克尼尔确信自己欠了东德人一个天大的人情,他顾不得为自己先前的小算盘窃喜,要是不能救下伯顿,一切都成了泡影。“……一定要把他救活,他掌握的情报对我们至关重要。”
只要伯顿能醒来,麦克尼尔就有望得知发生在模拟bEtA巢穴核心内的真相。他还没来得及感谢格蕾特尔,坏消息接踵而至:担心恭顺派信徒还没死绝的爱国联盟出动大量民兵于巴黎市内开始了大规模搜索,连那些躲在巴黎的议员们也没逃过一劫。
“再试试,我们不能就这么放弃。”得知大部分设施和通道都被恭顺派信徒封锁的麦克尼尔别无他法,他焦虑地催促和格蕾特尔一同前来的东德人尽全力给伯顿止血,又恳求格蕾特尔另想办法把伯顿送出去,“……我平常从来不求别人,但这一次……这不是为了我或是为了我们这支部队,这是为了所有人。只要你能把他送去治疗,我可以答应你们的任何条件。”
“很难。”提奥多尔冲着麦克尼尔摇了摇头,“我们这回已经捅了马蜂窝,看来伯顿先生发现的机密不是什么小事。麦克尼尔先生,我理解你的心情……我,我的意思是,我们要尽量挽回损失。”
所谓挽回损失无外乎就是放弃抢救伯顿的希望并想办法弄醒伯顿、让他在死前把最后一点有用的情报说出来——被提奥多尔的潜台词激怒了的麦克尼尔大吼一声,拔出了手枪。正当众人以为他要持枪挟持提奥多尔或格蕾特尔以强迫他们带路时,麦克尼尔却反过来把手枪递给了惊讶不已的提奥多尔。
“我知道,你现在还恨着我们。帕克到死都把你们当威胁看,米切尔拿你去当挡箭牌,前段日子我还逼着你们去救博尚……”语无伦次的麦克尼尔将手枪塞给了仍然呆若木鸡的提奥多尔,后退了几步,指着自己的脑袋,“要是你觉得这有用,你现在就可以一枪把我毙了,只要你答应我救伯顿。”
“不,这……”提奥多尔吓得把手枪丢掉了地上,一旁的其他东德军士兵连忙将手枪捡起,免得走火,“麦克尼尔先生,你清醒点。我们做不到,明白吗?你是觉得你这条命有助于我们越过爱国联盟设下的封锁线还有哨兵的检查吗?”他说这话时,全身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别这么做,我害怕。”
“让他安静一阵吧。”格蕾特尔看得出麦克尼尔想要的甚至不是那份情报,“现在我们该考虑怎么善后。这事不会很快结束,他们的调查还会持续下去。如果……我是说如果,伯顿死在这里,我们会想办法帮你掩盖真相。”
……也就是说最后的希望消失了。沮丧的麦克尼尔失魂落魄地下令继续把伯顿转移到其他安全屋,同时通知自己的同伴们前来一同善后。参与的人越多,暴露的可能性就越大,但想让彼得·伯顿成为光荣战死的烈士而不是偷偷摸摸潜入模拟bEtA巢穴、死了还要背上恭顺派信徒骂名的小丑,光靠他自己或是这些东德人是办不到的。格蕾特尔已经答应为他提供几个被秘密关押起来的囚犯,届时他们会一起布置一个现场,让伯顿看起来像是在和恭顺派信徒的战斗中被残忍杀害的。
为了应付外界的搜素和检查,提奥多尔和格蕾特尔带领一部分人分散到四周,希望能把搜索人员直接拦在外面并以某种借口劝说想找麻烦的闲杂人等离开。也许在其他技术上缺乏足够了解但在战地急救方面有更多经验的东德人竭尽全力地在麦克尼尔的指示下试图保住伯顿的性命,但他们没有更专业的医疗设备。即便不考虑内脏损伤情况,失血过多的伯顿也活不了多久——指出这一点的东德军士兵差一点招来麦克尼尔的一顿毒打。
“我又不瞎,用不着你提醒。”麦克尼尔十分恼怒地在墙边转来转去,不时朝着墙壁打去一拳,疼得他龇牙咧嘴。
实在是可笑,麦克尼尔想着。伯顿还没咽气呢,他竟然开始考虑怎么最大限度地利用战友的死去明哲保身了。这不该是他考虑的事,不该是一辈子送走了数不清的前辈、同僚、晚辈的麦克尼尔该去做的事。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变得惧怕战友们的牺牲了?那不是他,在四十岁之前就已经流尽了眼泪的迈克尔·麦克尼尔在余生中都没有为任何人落泪过,现在也一样。
“……迈克……”
“我在这呢。别说话了,你需要休息。”迈克尔·麦克尼尔抓起伯顿的右手,又闪电般地松开了。他没有办法想象伯顿在四肢都被人造bEtA折断的情况下是怎么逃出来的,那可能仅仅因为背后操控这些人造bEtA的家伙想活捉深入模拟bEtA巢穴的不速之客,“坚持住,我们很快就能——”
“……我就不该参军。军人……总是要……为了些……去送命。”昏迷了许久的彼得·伯顿似乎终于恢复了清醒,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躯体不自然地扭动着,“……迈克……把……设施……”
“我懂。我答应你,模拟bEtA巢穴还有巴黎的2号心灵雷达,我们迟早都要控制住,让真正可靠的人使用它们。对,那些恭顺派信徒,一个都不能留。”麦克尼尔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终于明白之前一直笼罩着自己的不祥预感是什么了。伯顿说得没错,这一切都是李林为他们设下的陷阱。让每个人在自己最擅长的事务上遭遇前所未有的惨败,正是那个从一开始就怀着恶意注视着他们的神秘生命体所能给他们送上的最为讽刺的结局。“……你也答应我,活到胜利,行不行?上辈子的事,这次就别重演了。”
几乎在自言自语的麦克尼尔不敢抬起头去看伯顿的脸,他害怕自己只要直面对方的眼神就会在巨大的愧疚中彻底坠入深渊。看在上帝的面子上,他都做了些什么?战友们一个个在他眼前惨遭不测,不久之前他又几乎亲手断送了自己和东德军仅存的精锐战术机部队之间的合作关系,还把斯塔弗罗斯——对,说不定又是那家伙害的。伯顿也曾经对他说过,有些档案证明斯塔弗罗斯当年很可能暗中为俄国人甚至是Nod兄弟会效力,再加上那些可疑的、无法一一对应的记忆,披着斯塔弗罗斯的皮活动的或许就是他此生最大的敌人。
哦,他早该明白这些的。从李林大言不惭地摆出一副要阻止他向凯恩复仇的架势时,他就该意识到这伙超然物外、把人类当牲口一样愚弄又自比神明的家伙是不会让他称心如意的。越是如此,他就越要坚持到最后,用自己的双手扼杀那个永远不该出现在人间的时代。这不仅仅是他一个人的战斗,如果他倒下了,他愧对的是自埃瑟林元帅以来一个半世纪内所有自由斗士的奉献和牺牲。
局促不安的伯顿张着嘴,试图向麦克尼尔说些什么,到底还是没能说出来。周围的东德军士兵和美军战术机驾驶员们面面相觑,他们从素不相识的友军眼中看到了同样的急迫。重要的是彼得·伯顿付出了生命代价才接触到的那份情报,麦克尼尔所说的每一句废话都是在浪费伯顿的生命。想必麦克尼尔自己也清楚这一点,然而他还在絮絮叨叨地对伯顿说着些无关紧要的小事,仿佛他们即将面临的不是生离死别而仅仅是又一场迟早要散去的筵席。
麦克尼尔的情绪很乱,他的头脑再一次被理智和情感撕裂成了两半。不,他绝对不能像个贪得无厌的商人一样催着垂死的伯顿回忆那些细节,他说不出这种话。即便处决过那么多俘虏和囚犯,麦克尼尔仍然对将人的【用途】视为首要考虑因素的思维深恶痛绝。那是Nod兄弟会才干得出来的事,只有那群在面对外星侵略者或者更不堪的人间恶魔时才看着稍微像人的家伙才能心安理得地号召其信众直到生命最后一刻都把全部身心奉献给某种空洞的目标。如果伯顿只想安静地迎接又一次死亡,麦克尼尔没有任何理由阻止他。倘若他会因为少了这几句话就迎接更惨烈的失败,那就证明他作为军事将领的能力完全不及格。
无法在战争中证明自己的将军只有一个结局,那就是战死沙场或红区见。
“……迈克?”
“嗯。”
“……你……走吧。你……斗不过……”
“我和他们斗了一辈子,无所谓的事。”麦克尼尔咬着口腔内侧的肌肉,他能肯定自己又把黏膜咬破了,“……但我更希望你们能和我一起迎接胜利。”
“是……你……只爱胜利。”
不对,不是那么回事。麦克尼尔本能地想要反驳,他想说自己在一生中还追求过很多东西,话到嘴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他还能说些什么呢?对于此刻的他而言,继续战斗下去直到把挡在面前的一切敌人斩尽杀绝才是对已经牺牲的战友们最好的告慰。这和当事人的意愿完全无关,事到如今,对胜利的追求成为了他的执念。不管被打倒多少次,他都要继续前进,去改变那个被凯恩注定了的悲剧的现在和未来。
彼得·伯顿移开了视线,直挺挺地瞪着头顶的白炽灯泡。一种解脱似的笑容逐渐从的他的脸上浮现出来。
“麦克尼尔,我们有好消息!”提奥多尔跌跌撞撞地从外面跑进来,他的兴奋溢于言表,“刚才我们在市区的人说,爱国联盟对那边的封锁解除了一部分。现在我们赶快——”
他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只见迈克尔·麦克尼尔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胡乱地把大衣盖到了伯顿的脸上,然后走开了。脚步不稳的美军战术机部队指挥官向着屋门的位置走了几步,刚挪出一米多就直挺挺地一头栽倒在地,整张脸都摔在水泥地上。惊慌失措的美军战术机驾驶员们赶忙上前把摔得满脸是血的长官搀扶起来,但像个瞎子一样径直往门框上撞过去的麦克尼尔又一次磕得头破血流。
提奥多尔·艾伯巴赫僵硬地转过视线,不忍直视。
“麦克尼尔先生,我很……抱歉。”他拦住了差一点在门口跌倒的麦克尼尔,“当时该下去的其实是我,如果我再称职一点……”
“走吧,我们去布置现场。”麦克尼尔擦着脸上的血迹,若无其事地说着,“得抓紧时间啊,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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